第5章 ☆、章

“江雨霏霏江草齊,六朝如夢鳥空啼。無情最是臺城柳,依舊煙籠十裏堤。金陵形勝之地,豪氣與莊麗并生,古往今來為文人墨客吟誦,今日想要附庸風雅與你說一番兩岸盛景,無奈前人詩作卻多是蕭瑟哀嘆,惟文靖公此七絕雖最是清麗,但今日豔陽高懸,既無江雨又無煙柳,卻是不甚應景,哈哈!”楊憲和倚着畫舫廊柱,正透過畫舫紗簾與李雲聰笑言河岸風景。

李雲聰放下茶盞道:“世人常以溫飛卿與文靖公詩作并稱,溫韋二人皆少年坎坷,一生多難,故詩中多別離愁緒,兄長一向是豪爽豁達之人,讀來定是不和心意,我看還是‘華夷混一歸真主,端拱無為樂太和’更和兄長心性些”

楊憲和聞言點頭道:“極是極是,還是這首更好些!”

他兩人自說些風景趣聞,評古論今,雲廷卻在另一頭被碧桃春晖圍着,看上去像是掉進了福窩兒裏,兩人一個送果子,一個遞茶盞,碧桃笑眯眯問他:“廷哥兒,應天府最負盛名的百花糕,尋常人家買也買不到,這是臨江仙的糕點師傅專為咱們澄園做的,獨此一味,想不想吃?跟你春晖姐姐說說,你家三哥平日都喜歡做啥呀,愛讀什麽書,喜歡吃什麽呀,喝什麽呀?說了這些都給你吃!”

廷哥兒眨巴眨巴眼睛,伸手拿了一塊放到嘴裏,百花清香頓時從口鼻一路沁化到心底去,他還想再吃一塊,碧桃卻趕忙避過去,道:“說了才給你吃!”

春晖遞上茶盞笑道:“除了百花糕,還有水晶糕,還有水晶蒸餃,玫瑰餡兒的,百合餡兒的,鮮蝦餡兒的,包你吃上一個月不帶重樣的,怎麽樣?”

李雲廷今日到了畫舫上就被小婢們照顧的妥妥帖帖,這畫舫船高兩層,裏外雕梁畫棟,地上是百花金絲毯,榻上鋪陳的上供軟香羅,隔的霞影紗帳幔簾子,挂的是宋徽宗花鳥真跡,熏的倒不知是什麽香,只是細膩怡神,炎炎夏日裏聞來令他覺得身心涼爽舒暢,可真是奢華享受的很。

晏家姐姐那樣的神仙人物,身邊使喚的婢女都比一般人家的姑娘還要可人,只是從他上船來,這兩位姐姐便一直用好東西誘哄他要打聽三哥,小丫頭們只是在一邊看熱鬧,到底是要做啥?三哥不是帶他來看病嗎,他才該是那個被格外關懷的人嘛!

“我看你們兩個是不是皮又松了!胡言亂語瞎打聽教壞廷哥兒!前頭大公子的茶都沒了,碧桃你個死丫頭又是你帶頭瞎鬧,還不去斟茶,怠慢了客人回頭姑娘再罰你抄幾遍素問,我看你上哪哭去!”芸娘挑簾子進來,噼裏啪啦數落了兩人一頓,碧桃忙把糕點塞給雲廷,起身朝芸娘一努嘴,飛快跑了出去。

春晖沒跑脫,忙朝芸娘讨好一笑,巴巴的将茶盞遞上去,也不敢言語了。沒人圍着他了,李雲廷忙撚起盤裏的百花糕,一口一個趕快吃了下去。

碧桃端着茶點到了畫舫前廳,隔着紗簾,便見自家姑娘已在一旁斟茶,那兩人正有說有笑,她看了一會,回身把茶水撤了,只端了糕點撩開簾子進去了,向三人福身道:“奴婢怠慢貴客了,這會距晌午都過了一個多時辰,公子們嘗些點心吧。”

晏霜姿在李雲聰放茶盞的小幾後面滿含警告意味的盯了碧桃一眼,示意她不許放肆,碧桃抿嘴一笑,将點心放上去,退到一旁站了。

楊憲和笑道:“阿晏,你今日怎麽竟把大畫坊撐出來了,再不怕那季家老大撐着船堵在河上求你收他家的禮了?”

李雲聰聽了這話笑問道:“這又是何典故,還有堵着門求人收禮的?”

晏霜姿将茶點挪到李雲聰手邊,道:“三哥別聽大哥打趣我,什麽堵着求我,去年我給季家娘子看好了病症,季先生非說我診金收的少了,其實哪裏少了,都是照單收的,他是個一根筋的實誠人,心裏偏過不去,幾次要送東西到澄園,我不願收,他又叫人專在河面上盯着澄園的船只,一看見了便要靠上來陳述這事,多禮的很,我都怕他了!可叫大哥逮着我的笑話了,都笑了我一年了!”

楊憲和見她一邊說一邊又發愁皺眉毛,哈哈哈大笑起來,李雲聰也笑道:“還有這樣的癡人,也是難得,我看定是那季家娘子的病症阿晏花了大力氣,他才這樣感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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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憲和兀自笑個不停,道:“依我說你就該答應收下,季家世代鍛刀鑄劍,聞名江南,他們家別的沒有,長刀短劍的管夠,我看他也不能送你啥別的東西,說不得就是他的得意作品,遇上喜好藏劍的,想向他家求一把都求不來,你拿來藏上幾年,可就身價倍漲了!”

晏霜姿道:“往年師父看診,人家有因診金不夠送布料的,有送藏書的,送奇石花鳥的,後來輪到大哥,有送折扇的,送盆栽的,也有往澄園送吃食的,我若再去收些刀槍劍戟,以後大家說起來,這楊家師徒出門看診,可就差鍋碗瓢盆沒收齊了!”

一席話說的李雲聰也大笑起來,陣陣談笑聲中,畫舫便靠近了一處渡頭,芸娘才指揮着大家停靠了船,便聽到一個聲音道:“晏姑娘在船上嗎?林某今日恭候多時了!”

芸娘探頭一看,又是同光巷林家的二公子,他這幾月都來了五六趟了,姑娘一次都不肯搭理他,他如今倒也真能忍,也不知是真心悔過了還是怎地。

晏霜姿也聽到了喊話,不待楊憲和問她,招手叫來碧桃道:“你把人請到前廳去,待三哥他們安頓好了,我再去見他。”

碧桃答應着去了,李雲聰不知道這其中有什麽緣故,也不得問,船已停的穩了,衆人便忙着把雲廷擡下去,晏霜姿又領路,帶着李雲聰進了澄園大門。

楊憲和邊走邊同李雲聰說道:“這園子原本不在秦淮河邊,中間尚隔着荒地,還是阿晏做主把地買下來,又把園子擴建了,直通到渡頭,病人不堪車駕颠簸,走水路來倒是穩當舒适些。”

幾人過了影壁,穿過了庭院東邊長廊,李雲聰見庭院中花繁草茂,山石雅致,魚戲綠波,端是好景致,又過了一條夾道,幾人才到了一處小築前,晏霜姿笑道:“這是修竹閣,此處清幽,且同廷哥兒治療的診室只隔了東面那道角門,十分方便三哥去看他,就請三哥安心在此暫住,外間我叫了秋水聽差,三哥但有吩咐,只管喚她。”

秋水立在廊下向三人致禮,李雲聰見她落落大方,又有園中修竹簇簇,桃李櫻杏各色花木,郁郁蔥蔥,正房之外甚至還坐落一座二層小樓,上書“昭文軒”,竟是一處藏書樓所在,道:“實在太過周到了,阿晏安排的細致,廷哥兒的傷還需你多多費心,我實在慚愧!”

晏霜姿笑道:“三哥何故不安,我可是要收診金的!你今日勞頓辛苦,又一路從老師府上到這裏,不曾好好歇息,便請三哥先歇着,明日開始着手廷哥兒的事吧。”

李雲聰又拱手道謝,對楊憲和道:“此番多謝兄長操勞,待伯娘同阿嫂回來,我當上門拜見問安!”

楊憲和道:“如此甚好,你只管放心廷哥兒的事,過兩日同阿晏一道來見見你嫂子。”

待秋水引着他去安置了,晏霜姿跟在楊憲和身後送他到了門口,楊憲和想想還是停下了腳步,問道:“阿晏,你今兒到底打的什麽主意?”

晏霜姿疑惑道:“怎麽了,大哥?”

楊憲和笑道:“我看你再跟我裝糊塗!三件事,第一,澄園雖方便,我那邊善德堂也一樣方便你治廷哥兒的傷,你一向疏淡,今日如何這樣熱情周到?第二,這畫舫金貴的很,何曾看你拿它待過什麽客人病人?碧桃,春晖,秋水都是什麽人,說是丫頭你可從不讓她們伺候誰,知遠來澄園,連丹青你都使喚上了,還說不是反常為妖?第三,那林家的娘子眼看要生了,你只把人藏在園子裏,就是不讓林二見,回回來了你只叫人打罵一通攆走,今日知遠在船上,你怎麽突然就不橫了,還請他進園子,可也真稀奇,當初林二寵妾滅妻,叫晏回晏南蒙臉偷着揍了他兩三回的人是誰?”

晏霜姿聽他說完了,仍是不動聲色道:“大哥想的忒多,我就是看三哥是大哥至交好友,才特別這樣周到,往日何曾看見大哥有這樣要好的朋友,自然要拿出十二分誠意來對待。至于林二麽,如今我倒可憐他了,他還不知道他家娘子都想通了,她娘子說了,這以後啊他就只是孩子的爹,做牛做馬給自己和孩子掙前程的人,愛寵哪個寵哪個去,左右是宗族禮法在上,他翻不了天,已打算好跟他回家去了。”

楊憲和被她回的沒脾氣,她要這樣說,他總不能非要這丫頭說出個一二三四五來,況且他确信這兩人是頭回見面,并不相識,想了想,最後只能囑咐道:“你當真這麽想最好,你給我差不多點!我聽說應天府近些年出了個新詞,叫什麽閨門纨绔?你別以為我不知道說的頭一個就是你,看着懶散,閨門裏你都快橫着走了,我可告訴你,任你有什麽打算,知遠是有官身有前程的,你不準胡來!”

晏霜姿安靜的聽了他訓示,瞅了他一眼,似乎在說,我能對他怎麽樣,你真多慮!

如此無賴,楊憲和只好不再和她說圈子話,又警告囑咐了她一番,才轉身出門走了。

注:江雨霏霏江草齊,六朝如夢鳥空啼。

無情最是臺城柳,依舊煙籠十裏堤。(唐.韋莊.臺城)

注:黃道天清擁珮珂,東南王氣秣陵多。

江吞彭蠡來三蜀,地接昆侖帶九河。

鳳闕曉霞紅散绮,龍池春水綠生波。

華夷混一歸真主,端拱無為樂太和。(唐.殷堯藩.金陵懷古)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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