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章

許是雲廷的事有了眉目,李雲聰首次歇在修竹閣,竟是一夜好眠,五更時分,他起來才套上了外衫,便聽秋水在外輕聲道:“三公子可是起身了?”

李雲聰大吃了一驚,他沒想到晏霜姿竟安排了人睡在外間值夜,忙束好衣裳,道:“我吵醒姑娘了,因要每日習劍,這才早起了些,實在對不住。”

秋水已撩開帳幔,進了內室笑道:“姑娘昨日已吩咐我定要仔細照料公子的起居,以後公子晨起後便直接喚我就好,小丫頭們去打水了,公子且淨淨手再去吧,姑娘昨日還說了,修竹閣院子雖大,卻是鋪了幾條石子路分隔,很不平坦,自夾道過去轉彎處,凝晖閣外院十分适宜公子練功。”

李雲聰推辭不得,只好點頭道:“多謝姑娘了,勞煩!”

秋水忙搖手道:“可不敢承公子謝意,直接喚我秋水便罷了,園子裏大小姑娘不少,公子若是都姑娘姑娘的叫,也忒繞口了。”

她言語輕快,手腳爽利,說話間已是将床榻帳幔收拾齊整了,又走到李雲聰身邊,不由分說将他扶坐在紅木圓凳上,拿起了梳子開始與他梳發。

李雲聰這才反應過來,竟彈身立了起來,往日在家中,雖有侍女,多半都是在母親房中伺候,或是在外間端茶遞水,這些貼身事,向來都是李輝幾個長随着手,他是謹守禮儀之人,方才得知她在外室值夜已覺十分不妥,現下又被她這樣近身,如何不吓一跳。

秋水見他樣子,噗嗤一聲笑了出來,李雲聰道:“這梳洗之事如何能勞煩姑娘,還是叫輝哥兒來吧。”

秋水仍是笑着道:“小厮們粗手笨腳的,若是出門在外,将就讓他們服侍梳洗便罷了,如今公子是澄園貴客,姑娘又有吩咐,自然是由丫頭們來伺候公子梳洗,難道公子家中便沒有侍女,近不得女兒身麽?”

言罷上前拉了他坐下,梳子已上了頭,姑娘一主動,李雲聰不好再推拒,只好端坐了任她束發整衫。

片刻後又進來兩個小婢,兌好了水請他擦臉淨手。李雲聰萬分別扭的在三人的圍繞下做完了這些,這才忙不疊拿起長劍往外頭去了。

時值六月,待他照舊耍了小半個時辰劍術,日頭雖尚未升空,身上卻還是大汗淋漓,回到房裏,發現秋水已備好了浴桶布巾,供他沐浴,實在是無微不至。

李雲聰無論如何是不會再讓幾個姑娘伺候的,秋水無奈,便去叫了李輝來,李雲聰這一早晨的別扭才終于算揭過了。

午後秋水到澄園正院向晏霜姿回禀這些事,碧桃等人憋着笑成一團,晏霜姿聽了只交代她道:“你自照着他的意願來安排就很好,不許你故意捉弄人,我輕易不叫你出頭,既然吩咐你照料好他,你可經心着點,不然我要罰你!”

秋水笑着點頭道:“知道知道,我一定照料好他,不叫他別扭,他是不一樣的,只是這個他到底是姓甚名誰啊.....”說到後來便又和碧桃春晖笑在一起,晏霜姿任她取笑,也不搭話,正巧紅豆進來了,道:“什麽事這樣熱鬧,我可又沒趕上,不是在編排我吧?”

碧桃忙道不是,晏霜姿又問她有什麽事。紅豆皺眉道:“昨日姑娘救回來的那關家小娘子叫做月娘的,情形不大對,今早醒過來了,這一晌的功夫,就又尋了兩回短見,恨不得能立時死了,快要瘋魔了,不若還是姑娘去瞧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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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番話說得秋水幾個都吃了一驚,晏霜姿想起昨日路上看那小姑娘倒長得十分靜秀的樣子,性子居然這樣烈?一個小姑娘能有什麽事讓她這樣想不開?

她思量了一會,心裏隐約有個不好的猜想,因道:“你把芸姨叫上,月娘父親現在在診室外頭嗎,也叫他過去,我有事問他。”

待她起來同紅豆走了,碧桃奇道:“往日遇到這樣非要尋死的,姑娘斷不會再多問一句了,今日倒是這樣關切,莫非那小娘子這樣得姑娘得眼緣?”

秋水春晖都搖頭,道:“這上哪知道去,姑娘有姑娘的道理,許是覺得她年紀太小,可憐的吧。”

晏霜姿同芸娘才到了診室外頭,就聽到裏頭傳來一陣陣凄厲的哭叫聲,關立正圍着門口轉來轉去,又不敢進去,一轉頭見她過來,忙急得要行大禮,芸娘忙制止道:“你可先別折煞人了,你同我說說,你那閨女究竟怎麽回事?”

關立眼睛都紅了,晏霜姿見狀,叫外頭人都出去了,道:“關叔,月娘的情況這樣糟糕,咱們救得了一時,總不能寸步不離守着她,還得想法子開解她,只是我并不知症結所在,這大約不是吃藥紮針能好的事,還得請關叔說說,到底怎麽了。”

關立牙齒咬得咯咯作響,呆了一會兒才低聲對芸娘道:“我在關外原是混江湖的,無家無業,朝不保夕,自然也娶不上婆娘,偏偏那年在雪地裏撿了月娘,她就被裹在一個小被子裏,凍得連哭聲都快聽不見了,我把她撿回去,暖了一夜居然暖過來了,後來還把她養活了,我雖然沒個親生的孩子,可是看着她越來越大,我想着不能再那麽刀裏來劍裏去,就想着金盆洗手,帶她回關內謀生,以後再給她找個清白人家,不就圓滿了嗎,可是我往日得罪了人,他們不肯放過我,把月娘擄去了,可憐這孩子才十五啊,那幫畜生!我找去救她,已經來不及了,來不及了......”說到後來已是又悔又恨,泣不成聲。

芸娘聽了心裏頓時直念佛,忙附耳将事情同晏霜姿說了,晏霜姿半晌沒有言語,問道:“後來......那些人呢?”

關立抹了淚,道:“我搶了她回來已是不易,奈何他們不得,連夜便往關內趕,這孩子一路上時好時壞,我只想着走得越遠越好,便一直到了應天府外才想着先安頓下來。”

晏霜姿聽了沒說話,又思量了一會,看了看關立道:“關叔,你今年貴庚?”

關立愣了愣,答道:“我今年有三十有八了,姑娘?”

晏霜姿沉吟一會兒道:“我便實話跟你說吧,月娘的情況一時半會好不了,我也不忍心看她這樣受折磨,我試試能不能安撫住她,澄園花房一直都只有林叔一個人照看,只是他如今年紀也大了,關叔願意到花房去幫忙嗎,就當是給月娘償還診費,如何?”

關立緩過神來,忙不疊點頭道:“願意,願意,姑娘放心,什麽重活累活我都願意幹,我這條命就是姑娘的!”

晏霜姿擺手道:“我可不要誰的命,你那套江湖上的事可都丢了吧,也省的再出是非。”

關立忙答應了,見她跟芸娘進了診室,在門外等了好一會,聽不清她說了些什麽,又或是用了什麽藥,漸漸便不聞女兒的驚叫了,只剩下嗚嗚咽咽的哭聲,關立聽着聽着眼淚也下來了,這一回,總算是有轉機了吧,這孩子以後再不會受難了吧......

凝晖閣外,李雲聰正持劍起承轉合,橫截削刺,劈撩點掃,直到心中循着劍訣默念到了收字,使完最後一個動作,他将劍插回劍鞘,抹了把汗,回身欲往修竹閣去,卻見晏霜姿抱了一個花籃子,正立在不遠處笑吟吟看着他。

李雲聰忙上前道:“阿晏,你這是站了多久了?”

晏霜姿搖頭笑道:“并無多久,芸姨今日要做點心,這些花都要帶露采摘了才好用,回來聽見三哥使劍,才來看看。”

她今日一身粉裳碧裙,此時手中抱着一籃子黃綠紅白各色花枝,眉眼含笑,十分出塵,說話間眼睛瞬也不瞬的看着他,頓時令李雲聰有些臉熱。他下意識輕咳了一聲,上前接過了她手上籃子,道:“這是要送哪去,我幫你送過去吧。”

晏霜姿看着他額際尚未擦去的汗,有些泛紅的臉,半晌眨了眨眼睛笑道:“好,芸姨在廚房等我呢。”

李雲聰邊走邊道:“阿晏,這些花就能做一頓點心了?”

晏霜姿搖頭道:“遠不夠呢,被三哥問着了,你不知道,芸姨一做點心大家就害怕,早起碧桃春晖幾個也都被打發去摘花了,這會兒不知送去了沒有,幾籃子花瓣淘澄出來才夠她做兩小盤,她又講究個精致小巧,分了吃還不夠一人一口的。”

李雲聰笑道:“她這大約是講究個心性,想做點心了,便認認真真做一回,至于做多做少,卻是随自己心意,這一日裏,盡了自己做點心的興就好了。”

晏霜姿點頭道:“嗯!三哥說的很是這個理,只是卻要把人都早早折騰起來幫她助興,碧桃她們可是怕了。”

李雲聰見她神色十分認真的贊同自己的話,自帶出一股純真之态,想到自己在澄園也住了三四天了,每日在廷哥兒房裏與她問些治療之事,間或在別處見了說些日常,只覺得她并不大像之前慎之兄說的那樣性子疏淡冷清,看起病來認真仔細,囑咐丫頭們照料廷哥兒事無巨細,派來秋水照料他起居,也是盡心周到,來了這幾天,也不見她父親在澄園主事,偌大一個園子,只有她一個主人,還要看着好幾個病人,又要出診,似乎連澄園外頭醫藥經營之事,也要自己操心,暗嘆這姑娘終究也才十六七歲,晏家叔父竟也放得下心,她平日大約也是極為辛苦,閑了便不耐與人多話交往罷了。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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