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章
晏霜姿不知他心中所想,只是跟在他身邊,心頭雀躍,兩個人并肩齊步,一個碧裙,一個藍衫,遠遠望去,真好似一副畫。
李雲聰似乎也察覺到她的情緒,問道:“阿晏你今日很高興?”
晏霜姿點點頭,道:“是啊,昨日大哥差人送口信兒來,師娘與阿嫂回來了,今日我要去問安,三哥一同去吧?”
李雲聰道:“如此甚好,我自應當前去拜見的,阿晏,我見澄園只有你一人做主,又要看診,可是辛苦?”
晏霜姿想了想道:“芸姨在經營上可是一把好手,幫我可多了。碧桃春晖還有紅豆是一直跟着我學醫術的,原本只是因我出診時需要助手,但她三人現在說不得都能出師了,我也想着給她們削去奴籍,只是她們早不知家人何在,便是做了自由人,也無處可去,是以都不願出澄園,可惜了頭腦和本事。她們都很能幹,我還算輕松。”
李雲聰笑道:“阿晏厚道心腸,尋常人家但凡有些技藝,半點也不肯輕易授與旁人,你卻盡數教給丫頭們了,只是因何不見晏家叔叔來澄園主事?”
晏霜姿撇撇嘴道:“他老人家可忙了,家裏呆不住,三哥是不是都聽說我爹的聲名了。”
李雲聰看了看她神色,見她不像是有怨于她父親的樣子,有些赧然道:“我沒有別的意思,晏家叔叔是長輩,我斷然不能議論他的是非,且我尚未拜見令尊,亦不知傳言真假,不可胡亂猜測。”
晏霜姿笑道:“三哥不必緊張,我爹那人是與旁人有些不同,一個人有一個人的脾性,生來注定的,只是像我爹那樣性情,并不是這世道提倡的正宗,自然不大容于正統,但我只是覺得,他自己高興就好,至少我并不怨恨于他。”
李雲聰聽了有些詫異,暗想慎之兄長曾說那晏家叔叔很是寵她,若只是性情散漫風流些,旁人頂多也就是責他荒誕,如何說得上怨恨這樣重的字眼兒?
晏霜姿見他不說話了,大約是知他所想,笑笑道:“我同三哥雖然相識時日甚短,卻十分感佩三哥為人,倒不由自主與三哥說到深處了,三哥大約不知,我母親……是自戕的,其他長輩們論及緣由,大約都歸咎于父親風流浪蕩,是以都因此事責怪于他,外祖父也至今不願見他。”
李雲聰心裏一驚,歉然道:“我并不知其中情由,今日倒惹你說出傷心事。”
晏霜姿搖頭,有些不知如何表達,遲疑道:“師娘曾說,我母親......大約是極為受外公寵愛的,琴棋書畫無一不精,實在嬌養,不曾受過半點風雨,心性單純,她與父親......初時大約可以稱作男才女貌,美滿幸福,只是我想,天長日久之後,她大約是發現與父親根本不在同一個世界裏,兩人只是相貌文采看似匹配,論及性情,觀念,定是南轅北轍,父親不喜束縛,不愛功名,他不合正統的走馬觀花招風攬月在母親和旁人看來,大約便是極為嚴重的辜負和背叛,而對于父親來說,他并非薄情相負,卻完全是性情使然,無法勉強自己。很多事情,有的人是不願,有的人卻是不能,做不到,便也真的無可奈何。”
李雲聰驟然聽了這些事,心中說不上是何滋味,暗道這姑娘年紀這樣小,竟多思多想到如此深度,成長多有不易,不能同一般姑娘那樣無憂無慮長大,令人可憐,沉默了一瞬道:“阿晏的想法與人這樣不同,閨閣中人一生多受束縛,便不如世上男兒可去見識經歷,無疑便是天生的弱勢,若有朝一日自覺無可依靠,擡頭只見方寸天空,也難怪要心念俱灰。想來倒是那些山野中的婦人,萬事不知,早出晚歸,反倒一生平順。”
“人生識字憂患始,姓名粗記可以休。東坡先生也曾有這樣的經驗之談,三哥的想法也很與人不同,想來我母親大約是不該多讀那些悲春傷秋之句,若是外公早些看出她的性情,又或者她肯為我多想想,也不至于那樣決絕了,她太過高潔......父親也一生都要負疚與她。”晏霜姿輕輕搖頭道。
李雲聰寬慰道:“阿晏你心性靈透,小小年紀便看得這樣遠,這些人中,獨你能體諒各人無奈之處,将來無論遇到何事,我想你大約都會豁達以待,順遂一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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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霜姿見他言語關切,大約是為表強調,話音落了嘴角還不由自主輕抿了一下,頓時雙頰現出兩個梨渦,很是......可愛,她笑意頓時溢出眼底,點頭道:“嗯!我也覺得我會,三哥也會!”她接過他手上花籃,笑道:“吃完早飯我便同三哥去老師府上吧,廚房到了,三哥別進去。”
李雲聰自站在廊下看她抱着籃子進去了,陡然有種如夢似幻的錯覺,這個旭日初升的清晨,他同一個才認識幾天的小姑娘,一路穿過琪花玉樹,提起了往日事,說了許多話,真像是早就熟識的故交一般......
“那邊,那邊!快快,踢那邊!”
“哎!不對,廷哥兒轉過去,轉過去,推她,推開她!”
“哎呀!我不踢了!你讓開!我今天平白認輸也要打死碧桃!她太壞了!”
李雲聰從角門過去,卻不見雲廷在房裏,聽得隔牆傳來一陣陣喧鬧聲,循着聲音過了一道游廊,就見晏霜姿立在拱月門邊,正笑的眼淚都出來了。
李雲聰一看,院子中間紅豆正追着碧桃打,小丫頭和婆子廚娘們也三五成群圍在四周笑得彎了腰。還有個臉生的小姑娘,突然見他進了門,面露驚恐,一下子躲到了芸娘身後,半晌沒敢露頭,大約便是上回阿晏說的半路救回來的那個,他便往門外退了退,讓花枝擋住了自己大半個身子,又見廷哥兒滿頭大汗,興奮地臉通紅,坐在一個雙輪座椅上,還抱着那圓球給碧桃吶喊助威。
李雲聰笑道:“這是鬧什麽呢,這麽熱鬧?”
晏霜姿忍着笑道:“三哥來了?我叫他們幾個陪着廷哥兒蹴鞠呢,這幾個人也沒個章法,後來只是耍賴胡亂踢,碧桃話最多,幫着廷哥兒把紅豆推了個四仰八叉,紅豆氣瘋了,直說要把碧桃打死。”
李雲聰笑道:“廷哥兒最是個能鬧的,你還讓人陪着他玩這個,他還不得玩瘋了。”
院子裏紅豆已揪着碧桃狠狠捶了她一頓,碧桃連聲求饒,直到兩人鬧完了,晏霜姿才叫衆人散了,又叫紅豆推着廷哥兒去診室,跟在後頭對李雲聰道:“給廷哥兒治傷要用的器具前日工匠已送來了,我驗看了,十分合意,眼下只差了幾味藥我還未配好,倒不是缺藥材,而是需要時日來成藥,我估摸着再有半個月,就都齊全了,便可以正式開始。”
李雲聰算了算日子道:“那就差不多是八月了,天也逐漸涼爽些,倒是個好時候。”
晏霜姿道:“我原本也是這樣推算的,八月涼快,接骨之後,還有後續恢複,太熱或是太冷,廷哥兒都受罪,這些日子我讓他多出來活動,也是為強健他身體,這金石之法治療起來倒是快,也并不如何痛苦,卻也傷元氣的很,到了後頭恢複還要吃些苦頭,身體不康健,我怕他受不住。”
李雲廷扭頭道:“阿晏姐姐,澄園這個椅子做的可真是好,我也能出來玩了,往日在淮安,我一整天一整年都只能呆在房裏,去到院子裏還得人擡着,若是有這樣的椅子,大約都不會想着求醫治腿了,阿晏姐姐,你到底會什麽樣的辦法?我真能站起來走路嗎?”
李雲聰道:“這椅子哪是那麽容易制的,治療的事你阿晏姐姐自有安排,你當知道一句話,叫盡人事聽天命,不論結果如何,你可都不許再像從前那樣!”
晏霜姿笑道:“我若是沒有把握,可不會做這些準備了,廷哥兒可是害怕了,不用怕,到時候你睡上一覺,等醒來了,就會發現自己全好了。”
将廷哥兒送到了診室安頓了,晏霜姿請了李雲聰往園子去,邊走邊道:“我已将廷哥兒的治療方案做好了,三哥也通些岐黃之術,我再将大哥叫來,再商讨一下吧,我雖準備了好幾套以防意外,但一人計短,還是得大哥過來反複再推敲一下才好。”
李雲聰點頭道:“阿晏細致,我自無不放心,前日我已修書往家,向家中說了廷哥兒的情形,嬸娘這一年多以淚洗面,待廷哥兒診治結束之後,我再送一封信回去,家中定然是極高興的,倒能歡歡喜喜過個中秋了。”
兩人一路過了驚鴻橋,到了歸雲亭坐了,遠遠望見春晖帶了兩個丫頭往亭中送茶水來。
晏霜姿道:“若是順利,廷哥兒說不得過年前便能下地行走,往後每隔一段時日調整些方子便罷了,只是終究不能如同往常一樣了,将來遇上陰濕梅雨,寒冬臘月,難免要受些痛苦,且年歲愈大,疼痛只怕還要更加嚴重些。”
李雲聰嘆道:“這也是無可奈何之事,他往日在家中多受嬌慣,養成個不知輕重的性子,這回吃了教訓,他自要擔當後果,阿晏能有神仙本事将他立起來已是不易了。”
春晖上了茶,晏霜姿親自斟了奉與他道:“待來年三哥就該忙起複之事了吧,我不懂朝廷官制,不知三哥将來會做個什麽官?皇帝會派你做個知府嗎?”
李雲聰頓時笑出聲來,道:“絕無可能,一府之首官又不是大白菜,豈能随意授予,阿晏你可真敢想,這回我看出來了,你是真不懂。”
晏霜姿鼓了鼓臉頰,不好意思道:“我看三哥有本事的很,不過弱冠便中了進士,年輕有為,如何做不得一府首官?”
李雲聰搖頭笑道:“我朝自有官制,哪裏能因得功名早晚而授官,我當年外放先是在颍川做縣令,後又任潮州知州,只是尚未任滿,家父便故去了。阿晏你大約不知,我朝兩京十三省中,兩京知府是正三品,趕得上封疆大吏了,十三省首官為正四品,一州則是從五品,從五品直升正三品,朝廷哪能随意這麽給人升官,此番起複,我料來或仍是外放一州,或是兩京之外某一道,斷不會像你胡猜的那樣。”
晏霜姿道:“潮州啊,三哥還在那麽遠的地方做過官呢?這回真的不會是兩京府尹嗎?”
李雲聰笑道:“你這小腦袋裏想些啥,難道朝廷授官運作我還沒有你清楚,那可不是兒戲,莫非你是打着我做了應天府尹的主意,好罩着你在這城裏稱王稱霸不成?”
晏霜姿笑道:“三哥果然是在澄園住的習慣些了,不若前些時日那樣拘束,如今也肯取笑我了,哪裏稱王稱霸,三哥持身立正,便是真做了應天府尹,也斷然不會容我胡來,再說了,我可是老實人。”
李雲聰看她一邊辯解一邊眼珠子骨碌碌轉,再聽她的老實人三個字,輕笑不已。
晏霜姿嘆道:“真不知朝廷明年要把三哥派到哪裏去,千萬不要是北邊,又荒又冷。”頓了頓忙又道:“太南邊也不好,那麽遠,瘴氣濕熱,對身體不好,西北......也不好,水都沒有,果子都吃不到.....”
她還挑上了,真當朝廷派官是買白菜了,李雲聰也不打斷她,同這姑娘相識以來,常覺她性子純淨,明媚嬌俏,待自己仿佛總是透着幾分仰視敬重,且他比這姑娘大了十歲還多,這些日子看她,不由自主便添了幾分寵溺,只含笑看她胡亂嘟囔。
晴天朗日,鳥鳴綠柳,春晖坐在一處假山石邊,手搭了涼棚看了看日頭辰光,又看了看亭中兩人,甩着小手絹扇着風,嘆道:“哎!真是一對璧人啊......”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