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章

八月初三,天氣晴好。

楊憲和陪着李雲聰等在診室外,眼看日頭升到了正當空,診室內還是無人出來,只間或聽到晏霜姿一兩句吩咐聲,李雲聰坐在門外,看着平靜,實則心一直懸着,只是向來沉靜的性子,使他勉強鎮定罷了。

楊憲和拍怕他肩膀,道:“放輕松,今早阿晏也說了,總得有三四個時辰才能出來,吃點東西吧,晌午了。”

李雲聰搖頭道:“哪裏吃得下,阿晏他們也得做完了才能吃上飯吧,前日我見她熏蒸診室,布置照明等,并不見座椅,怕是一直得站着?”

楊憲和點頭道:“放心吧,有碧桃幾個打下手,她是有把握才動手的。”李雲聰心不在焉點頭。

診室內晏霜姿才縫合完左腿韌帶,略一擡頭,頸椎咔咔作響,“擦汗!”她輕聲道,春晖忙将她額上汗水擦淨了。

她或許有些名聲在外,也不是首次動刀,但像今日這樣複雜且耗費時辰長久的接續筋骨還是首次,感謝老天她擅長丹青之術,使得上的工具都是她親手畫了之後找最好的工匠新制的出來的,這才使得一早到現在進行的都非常順利,她扭了扭肩膀脖子,低下頭去繼續清理污血,縫合,又換腿,總算把另一條腿最困難的部分也修複完成,直到全部縫合上了皮膚,她才長出了一口氣,外頭已是黃昏,她頭暈眼花吩咐道:“再檢查一下廷哥兒的脈象心跳,把周圍清理一下,紅豆去把安神止痛的方子熬上吧。”

幾人忙開始後續掃尾工作,然後才扶着她開門出去。

李雲聰幾乎是閃身上前去,見她被碧桃春晖半扶着跨出了門,臉色蒼白疲憊,一時竟不敢開口相詢。

晏霜姿安撫一笑道:“恭喜三哥,很成功!”

李雲聰頓時被巨大的驚喜淹沒,又見她這樣疲累,竟一揖到底道:“多謝阿晏!”

晏霜姿忙不疊避開去,道:“三哥怎麽行這樣的大禮,叫我如何承受。”

言罷累極了歪倒在椅子上道:“我得歇息一下,大哥同三哥自可去看看廷哥兒,只是萬萬不要碰他,也別叫醒他,傷口疼痛,睡去了倒還能舒服些。”囑咐了之後才撐着碧桃的手往隔間去了。

楊憲和笑道:“這回你可放心了吧,走,咱們看看廷哥兒去,過些天他能動了,你便可真正見識阿晏的本事了!”說完興高采烈拉着李雲聰進了診室。

晏霜姿為李雲廷的腿傷精心準備了這麽久,總算比較完美的做成了這場手術,大約是廷哥兒正處在發育年齡,身體底子也好,待給他用止痛安神方子到第七日,便開始減輕劑量,此時他除了卧床不能亂動,已是說話聲音洪亮,十分精神了。

李雲聰早已寫了信送回淮安,又囑咐他不許輕狂,阿晏怎麽吩咐,他便要嚴格遵守,廷哥兒對他的阿晏姐姐已是感恩戴德五體投地,自然無有不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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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霜姿一邊給他檢查一邊道:“你且先高興這幾日吧,待筋骨傷勢長好之後,還得有後續治療,到時候你要是還能笑得出來,算你是條好漢子!”

李雲聰問道:“可是還要用一回刀?”

碧桃笑道:“好叫三公子知曉,下回倒是不用刀,用的是紅豆的那雙手,為防止廷哥兒筋骨恢複不到位,肌肉萎縮,屆時還得按摩推拿,這個法子可是痛苦的很,只能忍着過去,可用不了方子。”

李雲廷現下知道自己能站起來走路,已然覺得再大的苦也不算苦了,高聲道:“我能忍!只要能走路,讓我吃什麽苦都行!”

碧桃呵呵一笑,道:“廷哥兒你可別撂話,這應天府已不知有幾個七尺大漢曾在你紅豆姐姐那雙手底下鬼哭狼嚎求過饒了!”

李雲廷實在想不出還能有多痛苦,總不會比他去年摔傷後正骨時還要痛苦吧。看碧桃對他呲牙一笑,心裏不覺有些毛毛的,嘟嘴道:“碧桃姐姐最壞,慣會吓唬人!”

晏霜姿笑道:“是不是吓唬你,到時候你就知道了,好了,後天就中秋了,你到時候多吃幾個月餅,好好補一補,壯壯膽子!”說完自己笑出了聲。

三人出了診室,碧桃道:“廷哥兒的事圓滿了,三公子也好放下一回心了,後日中秋,應天府全城歡慶,熱鬧喜慶得很,公子從未來過應天,正好去見識一番呢。”

晏霜姿笑道:“只怕又是你自己想着去玩樂吧,理由倒找的好。”

碧桃笑而不語,只看着李雲聰,李雲聰笑道:“也無不可,都說金陵繁盛,十裏秦淮,風光無限,我來的匆忙,心頭一直壓着廷哥兒的傷,竟是從未留意,阿晏也去嗎?”

碧桃笑道:“公子去了,姑娘自然要去的。”

晏霜姿警告的瞪了她一眼,李雲聰未及反應,便聽晏霜姿道:“三哥想去看看金陵中秋盛景,我自然是要盡地主之誼的。”碧桃聽了只低着臉在後面偷笑。

到了八月十五當日,尚未入夜,應天城中就已是處處喧喧鬧鬧,家家戶戶将各色形态的花燈挂在了門前,雜耍賣藝的班底也都已準備好了家夥什兒,大街小巷挑着擔子賣貨的賣吃食的争先恐後出了家門,趕着朝熱鬧人多聚集的地方去,以期能提前占個好位子,多賣些東西,到了天色漸暗,城中越發人聲鼎沸起來,秦淮河兩岸燈火通明,河上花船個個裝飾一新,吳侬軟語夾着調笑漾在水面上,仿佛胭脂花粉香氣都飄滿了河面。

晏霜姿同李雲聰并立在船頭看着處處喧嚣,只覺得眼花缭亂,澄園今日卻沒有開大畫坊出來,只讓老林關立駕了一艘小舫,碧桃春晖幾個正湊在一塊叽叽喳喳興奮不已。

夜風習習,送來些涼意,李雲聰關切道:“不若到船艙坐了吧,河上水汽重,還是有些涼。”

晏霜姿今日未着女裝出門,因想着夜間人多,與他同游夜景,女裝多有不便,私心裏讓芸娘裁了一套同他身上玉色壓藍邊雲紋的直裾一般形制顏色的男裝,兩人一個氣度沉穩,一個溫文爾雅,看上去好似一對俊俏兄弟。

晏霜姿搖頭道:“并不覺得冷,今晚的天倒是好,可惜大哥今日要應酬,沒能來同游呢,三哥,你看,那是莳花館的花船呢!”

李雲聰順着她指的地方看過去,一艘三層高的畫舫金碧輝煌停在河面上,隐約聽到歡快的絲竹聲,船頭還立着些男男女女,已有不少船只開始往那畫舫靠過去,人頭攢動,熱鬧得很。

李雲聰道:“江南豪奢之地,多有為此一擲千金的,這些人都要上那船上去?”

晏霜姿笑道:“銀勒牽驕馬,花船載麗人。為了一睹芳容,那都不算什麽呢。”

李雲聰搖頭道:“念的些什麽句子,瞎鬧!”

晏霜姿吐吐舌頭,道:“白樂天的句子,如何念不得了。那船上說不得真有麗人呢,三哥,聽說莳花館的花魁名字叫做窈娘的,名動應天,國色天香,一擲千金也未必見得到呢。”

李雲聰道:“這些秦樓楚館慣會些誇大其詞吊人胃口的伎倆,若不将名氣吹得響一些,如何惹得那些個浪蕩子們送錢去,這不是阿晏你一個女孩子家該打聽的,非禮勿聽!”

晏霜姿看他嚴肅的樣子,笑着搖頭道:“我可不打聽,都是聽我父親身邊的人說的,名聲大得很,誰知道真假。三哥跟別人不一樣,說起這些竟這樣不假辭色,我看三哥将來定是個齊家治國平天下的人物。”

李雲聰奇道:“做人先立身,原本就是該遵循的操守,哪裏就說得上齊家治國平天下了,我倒有見賢思齊的心,只是要做到這幾個字也是非經百難而不得的。”

晏霜姿只笑而不語,李雲聰還要說些什麽,突然見到一艘船往他們這邊靠了過來,舫中走出一個管家樣中年男子來,朝着他們這邊拱手道:“可是大姑娘出來游河了?”

李雲聰一愣,碧桃等人俱已立起身來,晏霜姿道:“是秦伯?我同三哥出來有些時候了,是父親在船上嗎?”

秦洪回道:“大郎君就是看到澄園船只才讓我來問呢,李家三公子也在?郎君正說要見一見呢,請大姑娘同三公子上船來吧。”

他指揮着兩艘船靠近了,搭了船板,李雲聰便同晏霜姿上了大船,秦洪揭開門簾子,兩人先後進去,李雲聰便看見一個中年男子坐在一扇仕女秋游圖四開屏風前,隔着紗簾正好對着澄園船只,阿晏原來是同他長得極為相似,這父女倆長相頗有些得天獨厚,同樣的五官生在阿晏臉上便清麗動人,生在眼前男子臉上又顯豐神俊朗,且他今日着了圓領子月白常服,手持碧玉杯含笑而坐,蓄着一把美須,目光流盼,端是風流人物。

又見他左右還随侍了兩名美貌女郎,一人懷抱琵琶,一人持了管簫,李雲聰不知那是否是晏家的姬妾,忙低下頭去。

那兩名女郎已悄身避到了後面,晏霜姿行了禮,李雲聰亦揖禮道:“知遠來澄園日久,卻尚未拜見晏家叔父,實在失禮了。”

晏霜姿的父親一派風雅俊秀人物,卻有個十分匪氣的名字,叫做晏橫刀,也不知當日出生時,晏家祖父倒是如何想出來的。

他擺手免禮間打量了李雲聰一番,指着一旁叫他坐了才道:“不要在意那些俗禮,我聽說阿晏那邊來了貴客,正想一見呢,能得這丫頭另眼相看的倒是不多,今日見了賢侄,果真是俊傑人物,素日裏見過的應天府裏大小公子只怕都不及賢侄風采,甚好甚好,老秦啊,去叫荷香上茶來!”

晏霜姿自撿了一旁的椅子坐了道:“父親又來編排我,哪個病人來澄園我不是盡心診治來着,哪裏來的什麽不多的另眼相看。”

晏橫刀似笑非笑道:“這不都是慎之同我說的,如今我見了知遠,倒也确實喜歡,晚輩當中少見這樣的俊才了。”晏霜姿見他那神色,撇撇嘴不做聲了。

李雲聰不知就裏,忙道:“晏家叔父太過誇獎小侄了,阿晏實在有心,小侄與七弟在澄園吃住行走無一不被精心照料,且她技藝又精湛,七弟眼看便要康複了,我實在感激。”

晏橫刀笑道:“這丫頭的性子你摸不清,霸道的很,你仔細不要被她騙了去。知遠賢侄往日可無有閑心出游吧,今兒日子好,你倒可上岸走一走,姑蘇的吉慶班自今日開始,要在清涼橋連着唱三日游園呢,清涼臺上看秦淮河,風光一覽無餘,很是可觀。”

李雲聰忙點頭答應了,晏霜姿便聽他兩人開始一問一答敘些今時往日,風土人情,聽了一會,連李雲聰今年有多大年紀了,家中還有些什麽人,平日讀什麽書她父親都問了出來,又聽到他說幼時家中便已為他同沈家定了親事,父親還連聲道可惜的很,弄得旁人也不知他到底在可惜什麽,晏霜姿實在有些坐立不安,便借機走了出去。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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