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章
站在船頭被涼風吹着舒了幾口氣,只見河上的船只越發多了,燈火搖曳,夜幕下的秦淮河越發美得不真實,晏霜姿呆看了半晌,招手叫碧桃問道:“季家的船如今還是在澄園附近等嗎?”
碧桃道:“可不是嗎,我可也服了那季家人的執着勁兒了,姑娘有啥吩咐?”
晏霜姿想了想道:“明天......你跟他們說,禮我肯定不收,叫他們回去。你再跟着上季家去,遞上正式的拜帖,我後日要親自上門去拜訪季家。”
碧桃有些發愣,不知這是個什麽說法,晏霜姿道:“我只是想起如今真有件事要求他家,你別多問了,明天一定把拜帖送去,記得要恭敬。”碧桃見她神色鄭重,忙答應了。
晏霜姿轉身進了舫中,見李雲聰同父親仍在說話,直言道:“父親如今可越發絮叨了,你不是說清涼橋那處好,這會兒人更多了,我要同三哥去岸上走走了,父親去嗎,算算時辰,從清涼橋轉回來,也該回澄園去了。”
晏橫刀見她如此說,也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忙收住話頭道:“好好好,那快去吧,我同知遠說的投機,改日我去澄園請他喝酒。”
李雲聰這才起身行禮告辭,兩人一道出來到了小船上,老林将船靠了岸,幾人都下了船,兩人并肩湧入人群中往清涼橋去,晏霜姿問道:“我爹都同三哥說些啥了,沒吓到你吧?”
李雲聰搖頭笑道:“如何這樣說晏叔父,我們只說些江南風俗,官場世情,令尊見多識廣,性情舒朗,不拘小節,同他說話很是愉快。”
晏霜姿嘟哝道:“才怪呢......”李雲聰只笑看她,并不言語。
兩人邊走邊看着那些花燈,各色形狀,各種顏色,還有猜燈謎的,圍了一群群人,晏霜姿遠遠看了看那些謎面,“嘩啦”一聲抖開扇子,做了一番風流公子模樣道:“我是不是也該上去猜幾個,給廷哥兒贏幾盞燈回來?”
李雲聰正要點頭說好,旁邊突然笑盈盈走過來一個姑娘,向着兩人蹲身福了一禮,又向晏霜姿道:“擾了兩位公子雅興,實在得罪。我家姑娘方才見這位小公子俊雅不凡,氣度出衆,着實歡喜,特遣小婢來相問,不知能否告知小郎君貴姓?是哪裏人家?”
晏霜姿尚未及反應,碧桃春晖在身後已是噗嗤噗嗤笑出聲來。李雲聰也反應過來,尋常時候閨閣中女子多不得出門,唯乞巧,中秋能趁着夜色出來游玩,青年男女多有趁此眉目傳情,私定終身的,或是同這家姑娘一般,看着哪個兒郎心生歡喜,大着膽子遣人詢問姓名來處,若是雙方有意,回去禀明父母,一時也有因此成就秦晉之好的。
晏霜姿眨了眨眼睛,見那婢女穿戴不俗,說話帶着文氣,定是應天府裏哪個有些底子的人家出來的,只搖着折扇壓低嗓子問道:“你家姑娘只是問我嗎?我身邊這位公子可稱人中龍鳳,如何不問他?”
李雲聰看了她一眼,眼中透着笑意,只看着她與那小婢胡謅起來。
那婢女瞧了一眼李雲聰,搖頭道:“眼緣這回事,哪裏說得準呢,這位公子固然好,卻不及小郎君俊秀,況且看年歲定是有了家室了,還是小郎君看起來年紀同我家姑娘相當呢。”
晏霜姿笑着搖頭,拱手一禮道:“不瞞姑娘說,在下年歲雖不大,家中也尚未定親,卻已心有所屬,只願不負我心上之人。還請代我向你家姑娘致歉,便說是我緣薄,辜負了姑娘美意,今生有緣無分,若有來世,只盼得姑娘一顧,再定前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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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只做了這樣風度翩翩一番表現,又将話說的這樣好,那小婢聽了縱然失望,良久也只是欠身一禮道:“那......便是我家姑娘無福了,公子直言不諱,倒不欺奴婢,真君子也,只盼小郎君将來稱心如意,與心上美眷相伴一生白頭到老,奴婢告辭了。”言罷十分不舍的回身走了。
晏霜姿聽到她一番祝語,倒是一時有些怔楞,眼看那小婢穿過人群,到了一頂小轎前,彎腰說了些什麽,那簾子便被撩開了一道小縫,只見一雙橫波目一閃又被遮住了。
晏霜姿突然對李雲聰匆匆道:“三哥等我一下!”
李雲聰不知她要做什麽,來不及拉住她,只見她已跑到了那小轎前面,隔着轎簾說了些話,那小婢頓時面露驚訝捂住了嘴。
過了一會,就見那小窗簾子掀起來一角,晏霜姿又對着那裏頭的姑娘說了些什麽,然後将手中折扇遞了進去,便見那小婢福身行禮,叫人擡起小轎走了。
李雲聰走過去,同她一起站着看那小轎走遠了,問道:“你同人家說什麽了,莫不是自陳身份了吧?”
晏霜姿扭頭看着他道:“我原本只是逗弄那小丫頭,胡說了那些話,她卻說祝我稱心如意,我忽然不忍騙她了,大約......是怕有報應吧.......這主仆二人眼神可都不大好,假鳳虛凰全然不知,也不知是不是那些話本子看多了,倒真在外面遇到一個人便問起終身來了,若是我今日不自陳真相,讓她知道自己錯的有多離譜,像她這樣單純,将來有朝一日遇上哪個心懷不軌之輩,定是白白誤了終身。”
李雲聰見她如此,輕嘆道:“這又如何說得上因果報應,是你心軟,為着一個一面之緣的人想的也這樣長遠,那姑娘知道了你的身份,日後想起今日錯認,再見到別人,總會多幾分審視的。”
晏霜姿道:“我倒時常能跟着老師出門看診,父親也不大用禮法管着我,她們卻多半都是一年到頭不得出門,只是關在門裏讀些悲春傷秋的詞句猜想外面的樣子,根本不知人心險惡,今日若是我存心欺瞞,謀她家産,她以後當如何呢?”
李雲聰笑道:“那姑娘是個幸運的,因為阿晏你并沒有欺瞞她要去謀她家産,而且定是好好警示了一番,我猜那姑娘一定感激的很。”
晏霜姿道:“要跟我拜姐妹呢,我把折扇送她了,叫她将來有機會就到澄園找我說話去,到時候讓芸姨好好同她說道說道。”
李雲聰低笑起來,道:“芸姨定能辦得好這事,今日可真算得奇遇,阿晏輕易不出門,倒險些招了一朵桃花。”
晏霜姿笑道:“三哥打趣我,什麽桃花,說起來我也奇怪,這些姑娘可都是些什麽眼神,我同三哥站在一起,陽剛與陰柔這樣分明,她們竟然不喜三哥這樣器宇軒昂,反倒是看中我這文弱浮誇的樣子,真是怪事!”
李雲聰聽她低聲埋怨,輕笑道:“自宋以來,世人審美日趨喜愛病弱嬌态,你看今人出行大多只佩折扇而不佩劍便可窺知一二了,曲中有唱所謂敷粉檀郎,便是指一類文弱又美貌之人,正如阿晏今日打扮了。”
晏霜姿搖頭嘆道:“恕我實在不能茍同,我怎麽看,大好男兒都還是該如三哥這般才好。”
兩人邊說邊漸漸走到了清涼橋,橋頭戲臺子上,果然見吉慶班招牌高懸,青衣正在臺上咿咿呀呀甩着水磨腔,臺下搭了棚子,支了桌椅,座無虛席,後頭還站了許多人,一陣陣歡聲雷動,都沖那臺上旦角兒拍手叫好。
兩人立在橋上,秦淮河兩頭由遠及近,美景盡收眼底,晏霜姿偷偷擡眼看了李雲聰側臉一眼,見他正微笑傾聽那戲臺子上的詞,一陣風吹起他衣角,頓時起了幾分仙意,連周圍喧鬧的人群仿佛也被無形隔開去,只剩下身邊那人的氣息和自己的心跳聲顯得格外分明。
“這樣好的景致,下一回倒不知何時能見了。”李雲聰突然出聲嘆道。
晏霜姿心中起了一陣酸澀,半晌道:“廷哥兒不到臘月想是便能下地了,待三哥回了淮安,來年赴任他鄉,可還會想起今日夜景麽?”
李雲聰看着她微笑道:“金陵之行如此圓滿,如何會忘記今日與阿晏同游秦淮?”
晏霜姿有些不敢看他的眼睛,道:“不知明年中秋,三哥又會在何處與何人一同賞月,三哥那位青梅竹馬的沈家姑娘.......她家明年就該與三哥家商議親事了吧......”
李雲聰點頭道:“阿晏說起這個,我倒想起此事說起來都是我的不是了,已耽誤飛燕許多年了,待我與飛燕大定,阿晏可同慎之兄長一道前往喝上一杯酒水麽?”
晏霜姿心中刺痛,猶豫半晌還是笑言道:“三哥這樣誠心相邀,我怎麽會不去,真不知三哥那位未婚妻是位什麽樣的姑娘,一定是位如花美眷......三哥能否答應我一件事?”
李雲聰道:“阿晏但有吩咐,我自無不允。”
晏霜姿道:“來年......三哥無論去到哪裏上任,到了那地方,能不能給我來封信,也好叫我知道明年這個時候......三哥在哪裏的月下......”
李雲聰聽她言語越發傷感,就着河上燈火,低頭再細看她樣子,唇畔雖帶着笑意,卻是眼眶泛紅,眉目傷懷中,分明有情!
李雲聰心下大為震驚!
他竟不知這姑娘何時對他起了情思,忽明忽暗的光影中,自己突然窺知姑娘的一番心意,頓時讓他有些不知所措,想到這些時日來,兩人在澄園朝夕相處,每每笑語歡顏,難道自己這些天言行舉止竟幾多輕浮,讓這姑娘無端錯付心意?他實在有罪!
晏霜姿見他神色晦暗不明,顫着嗓子道:“三哥這是......不願給我寫信?”
李雲聰回神道:“并無此意,阿晏放心,我答應你,待我到任後安頓下來,便立刻給你送書信來。”
晏霜姿聽他答應了,才有些歡喜之情,繼而又聽他輕聲道:“阿晏,我自來應天見你以來,十分投契,慎之兄長說你往日總顯得性情疏淡些,又有宿慧,唯恐你有什麽不測,如今我倒覺得你性情明朗,福澤深厚,心中十分喜愛,我與慎之兄長原本就情同手足,趁着今日月圓之好,我願同阿晏結為金蘭兄妹,從此若有風雨,便讓我這個兄長為你擔起來,阿晏你願意嗎?”
晏霜姿耳邊轟鳴作響,一時覺得人聲嘈雜鼎沸,一時卻又分明将他那結為兄妹的話聽得一字不差,兩行眼淚已止不住落下,半晌過去,她終于聽到自己的聲音:“好......我也敬慕三哥人品,我......家中無有兄長,自小就羨慕那些被父兄寵愛的女孩子們,以後,我也有三哥為我遮風擋雨了,心裏真是歡喜......”
他真心為她打算,自覺無法回應她心意,為她将來想,毅然要斬斷她這份情思,她又怎麽會讓他為難。
李雲聰拿出帕子笑道:“怎麽哭了?才說定以後我來為阿晏擔當,轉眼卻又把你惹哭了,真是不稱職,以後還要阿晏多多指導我這兄長如何為你效勞,好嗎?”
晏霜姿接過帕子趕快抹去眼淚,咧嘴一笑道:“這不是得了一位兄長,心裏高興的嗎,時候也晚了,這會兒回程的船只也多了起來,咱們也回澄園吧,還答應給廷哥兒帶盞燈呢。”
李雲聰見她破涕為笑,頓時眉眼柔和下來,點頭道:“好,回去的路上幫他帶一盞。”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