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章

于是中秋節的歡喜與寂寥,便随着姑娘家不能言說的心事緩緩被時光掩藏過去,秦淮河上的河燈,兩岸的碧柳在風中晃悠飄蕩,不自覺便将流光抛去了數月,城中往日蔥郁的樹木已不見綠意,只餘枯枝荒草,澄園的花木也多半都凋零了,在第一場雪落之前,李雲廷已經能拄拐下床行走了。

只是晏霜姿明令他每日走動不得超過半個時辰,且天氣寒冷,禁止他出門,又給他用了許多祛濕保暖的方子,趕在李雲聰辭行之前,晏霜姿又寫了一封書信,囑咐他回到淮安後,将書信交于淮安府懷仁堂的坐堂大夫徐開濟,此人醫術高明,亦精通筋骨治療,與老師還是舊識,她将廷哥兒的狀況在書信中詳細說了,一并附上用過的藥方,廷哥兒在家中的後續康複治療,只找這位徐大夫把握就可以放心了。

臘月初九,應天府迎來了一場雪。

李雲廷在丫頭的攙扶下,于楊府中給楊老夫人磕了頭拜別,他此前行動不便,尚未拜見過老太太。

往北的水道如今多半已結了冰,他們此番回淮安便不能走水路了,原本李雲聰已雇了車馬,但楊憲和同晏霜姿都不放心外頭那些簡陋車駕,最後還是楊憲和拍板,讓明路和老林一起,趕着晏霜姿平時乘坐的那輛馬車,送他兄弟二人回去,楊老夫人同李雲聰母親江氏原本在閨中還有過一面之緣,故而楊家這邊也備了些節禮,又重金雇了一家镖局子,正好押着車護送他們在年前趕回去。

“三哥,阿晏姐姐今日沒來送行呢?”李雲廷趴在車窗上朝後面看了老遠一段路,直到楊家人的身影都看不見了,直到車馬出了金陵城,仍是沒看到澄園的人來送行,他幾個月來已是無比喜歡澄園的大小姐姐們了,對晏霜姿更是奉若神女,今日遲遲不見她來,李雲廷頓時失落的很。

李雲聰下意識輕觸懷中書信,思忖道:“許是又有病人上門,你阿晏姐姐忙不過來了,別吹風了,別忘了你阿晏姐姐的醫囑!”

李雲廷十分失望的回身坐好了,片刻之後還是忍不住又伸頭到外面看,不一會他突然驚喜的叫嚷起來:“三哥,三哥!阿晏姐姐在前面,快看!”

李雲聰一驚,忙推開車廂門,原來車駕已走到了城外折柳亭,只見官道邊停了一頂小轎,芸娘抱了個匣子,晏霜姿裹着明紫披風,俏生生立在亭外的雪地裏看着他。

李雲聰忙跳下車,幾步跨上前去,見她臉上已被寒風吹得起了紅暈,責怪道:“方才在楊家沒見你,只道你定是有病人要忙,簡直胡鬧,這麽冷的天,如何大老遠跑到城外來送行,快回去吧,快別吹風了!”

晏霜姿笑道:“此番三哥回去,來日不知何時才能再見,怎麽能不來送送,三哥定不要忘了答應我的事,定要常寫書信來,好讓我知道你在哪裏,不要忘了應天府澄園的結拜妹子。”

李雲聰嘆道:“阿晏,你自放心,我一定常給你來信,我以你兄長自居,到如今尚未為阿晏做過一件兄長該做的事呢,總得有朝一日為你做些什麽才不枉這名分,如何會忘記你。”

晏霜姿鼻頭發酸,只是忍着,又招手叫來芸娘,接過她手上匣子,道:“我與三哥義結金蘭,竟還未換過信物,古人道寶劍贈英雄,三哥亦精于劍術,我思來想去,便向江南季家求了這把劍來,送與三哥,三哥可願将手中佩劍換與我嗎?”

李雲聰接過,長劍“铿锵”一聲出了劍鞘,光華黯黯,劍鋒森冷,遍體生寒,端是一把好兵刃。

他大贊了一聲道:“果然神兵!阿晏,此劍深得我心,劍為百兵之君,如此信物甚好,我便将佩劍與你交換,全了金蘭之義!”

晏霜姿見他如此高興,笑道:“季先生往日總覺欠我人情,我向他求劍,他自是萬分盡心,這是他親自尋了好料,閉關三月不出鑄成的,交于我時曾囑咐說,此劍鋒芒畢露,若以敵血開刃,則日後必成一代名器,若沾染自身血氣,則為大兇,三哥持劍時務必小心,未殺敵開刃之前,萬萬當心不要自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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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雲聰聽她囑咐的認真,鄭重點頭道:“阿晏所言,為兄都記在心上,你可放心回轉,天寒地凍,別凍壞了,早些回去吧!”

晏霜姿只紅了眼圈,殷殷囑咐道:“我在澄園靜候三哥消息,三哥上車吧,我看着三哥走,一路上要小心,明年記得給我寫信......”

李雲聰見她堅持,定定看了她一眼,也沒再說什麽,見她眼中盈淚,終是輕嘆一聲,撫了撫她發髻,又親手替她攏緊了披風,便抱了劍匣回身上了馬車,廷哥兒揮手道:“阿晏姐姐快回去吧,下回我自己來應天看阿晏姐姐了!”

晏霜姿早已淚流滿面,搖着手哽咽道:“好......下回廷哥兒自己來......讓你碧桃姐姐帶着你去臨江仙吃最好的糕點......”

老林揮鞭喝着馬向前行去,李雲廷還在揮手不停,李雲聰透過馬車後窗看着那姑娘緊跟着在官道上向前跑了一段路,才站住了,纖細的身影越來越遠,寒風夾裹着飛雪揚起了她的衣角發絲,一片白茫茫中,最後只餘那一抹紫影,雪中越發顯得嬌冷。

他懷抱着那劍匣慢慢坐正了,一時只覺得心中空落落的,摸不清那混亂的心緒所為何來,風雪呼嘯,馬車內兄弟倆半晌都沒有言語,沉默了很久,李雲廷突然道:“三哥,阿晏姐姐喜歡你!”

李雲聰立刻瞪了他一眼,斥責道:“胡言亂語些什麽,這樣敗壞你阿晏姐姐的清譽!”

李雲廷撇嘴,仰躺下去自看着馬車頂棚發呆,不再理他。

一行人馬逐漸遠去,風雪很快覆蓋了地上了車轍痕跡......

四年後。

八月初一,京城。

烈焰當空,七月流火未退,蟬鳴仍是聲嘶力竭叫得讓人心生煩躁,李雲聰頭上壓着五梁冠,赤羅朝服密不透風,金帶,佩玉,錦绶,身上從上至下一絲不茍,正跟着三兩成群的朝臣走出左掖門,汗水自額際順着臉直接淌進了衣領,白紗中單已全部濕透,左右看看,大家皆是如此,幾位上了年紀的老臣工看着已是臉色通紅,精神萎靡,十分吃力,好在大家已看到了侯朝的直房外陰涼處停了各色官轎,同僚們相互致禮道別後,李輝掀起轎簾,李雲聰坐了進去,陰涼稍解了酷熱,這一身大朝服隆重莊嚴,天又極熱,他是沒法大庭廣衆之下自己走回順天府衙的。

今日大朝會上禦史臺又老調重彈,也不知是出于哪位閣老的授意,又或是幾位閣老都默認的,依舊是聯名上折請立太子,聖上仍是推诿留中不發。

眼看皇長子一年大一年,請立太子呼聲越發高,自翊坤宮那位生皇三子受封,鄭氏勢力漸大,謀儲之心已現端倪,皇長子生母恭妃幽居偏殿,至今不得晉封,聖人偏向如此明顯,這是鐵了心要與朝臣為立儲之事抗衡到底,西北今年春旱,眼看這一年顆粒無收,流民陸續湧入京城,五城兵馬司連日來壓力倍增,案頭上的條陳這一上午的功夫不知又堆高了幾寸,争國本自皇長子出生争到現在,也沒得到聖上一句實際的承諾,今日又打了一上午的口水仗,白耽誤功夫,他自然也十分憂心國本之事,只是順天府尹職務不同一般,他并不與禦史臺聯名,只單獨上折議儲,看情形只怕一樣是石沉大海,李雲聰一路思慮着這些事,連轎子半路上停下來了也沒注意。

“讓開!快讓開!前頭的別擋道!”

“老六啊!老六!你可挺住啊!咱這就到了永和堂了,這就到了啊!”

“我天!這人都杵透了,指定是活不成了,這是要往哪去?”

“奔着永和堂去呢,那是錦衣衛吧,瞧那衣服,這人都成這樣了,永和堂的大夫是要倒大黴了!”

街上集市正熱鬧,這會兒一群身着飛魚服的黑漢子擡着一個年輕人,一路飛奔将路上行人攆得雞飛狗跳,滴滴答答灑了一路血跡,吓得各人躲避不疊,生怕招惹了這群煞星!

崔振捂着老六腹上傷口,朝旁邊趙老三一示意,趙老三飛快緊走幾步跨進永和堂大門,抽出腰刀大喝:“錦衣衛辦事!閑雜人等滾出去!坐堂大夫呢!最好的坐堂大夫,趕緊來看我兄弟的傷!”

憑着錦衣衛的呼聲和那把明晃晃的繡春刀,頓時将來抓藥的看病的人驚的奔走亂竄撞成一團,忙不疊的往外頭跑,弄得大堂一片狼藉,崔振已帶着人進了內堂,趙老三一把抓住書案後頭老先生的領子,硬生生把人拖了出來推到那傷者旁邊叫道:“你丫還愣着作甚,快救我兄弟性命!”

楊之貴已年逾花甲,被他驚得險些一口氣背過去,定下神來一看地上的人,臉都白了,傷者小腹赫然被一片三指寬一尺多長的竹片紮了個對穿,氣息薄弱,面如金紙,眼看就出氣多進氣少了,這群煞星今日是不會放過他了。

崔振沉聲道:“為何還不施救,若我兄弟今日死在這裏,你這堂口就別想開了!”

楊之貴顫聲道:“不是老夫不救,是人成了這樣,老夫本事有限,救不了啊!”

崔振臉色陰沉,幾乎暴怒,趙老三一回身,突然對着東牆下喝道:“哪裏來的兩個小娘皮,站着看熱鬧,趕緊滾出去!”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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