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章
關立在诏獄北門外勒停了馬車,碧桃很是擔心,但晏霜姿只能一人進去,關立道:“姑娘定要當心些,給那些人多使些銀子,我同碧桃姑娘就在此地等着,姑娘快去快回吧。”
晏霜姿深深吸了幾口氣,走到了門口,銀票早折成牌子一般大小,一起遞給了第一道門的侍衛,那人接了東西,将牌子還給她,默不作聲領着她往裏頭走,越往裏,便越是陰暗潮濕,腐臭撲鼻,夾雜着不知道從哪裏發出來的一些慘叫□□,陰森森如同往地獄去一般。
七兜八轉,她根本無法辨別方向,只是直直盯着前面領路那人的後背,光線昏暗,餘光裏瞥見兩邊監房裏隐約躺着人,動也不動,無聲無息,也不知道是死人還是活人,又過了幾條窄道和監門,只要換了人領路,便要看牌子遞銀票,而後才到了一處院子,領頭那人進去了,過了一會,從裏頭出來一個人,晏霜姿擡眼一看,竟是崔振的那幾兄弟之一,只是不知道是哪一個。
周老四也愣了愣,擺手叫那人走了,道:“這不是晏大姑娘嗎,果真是個有本事的,咱們這地界兒姑娘竟然也進得來!”
晏霜姿福了福身,道:“當日治傷忙亂,還不知這位先生如何稱呼?”
周老四擺手道:“我可當不得什麽先生的名頭,我姓周,姑娘既是進得來,那就說明是走了規矩的,到了這兒咱也得按規矩來,我說了不算,我去給姑娘叫正主來。”
說完轉身又進去了,晏霜姿一個人立在院門前,四周靜的吓人,良久從裏頭又出來一個人,正是崔振。
晏霜姿定定看了他一眼,然後福身行禮,崔振皺眉看着她,半晌也沒言語,只是陰着臉默不作聲往前走,晏霜姿便跟在他身後,又轉了一道夾牆,才到了一處所在。
崔振推開門,晏霜姿跟着後頭進去了,眼前一黑,幾乎目不能視,半晌才漸漸适應了光線,只見東牆一間鬥室地上躺着一個人,身下只鋪了一層野草,身上還套着官服,不是李雲聰是誰!
崔振打開門,示意她進去,晏霜姿心提到了嗓子眼兒,幾乎挪不動腳步,他們開門進來時動靜這樣大,他怎麽一點反應都沒有?
她緩緩走過靠近了,才終于看清了他的樣子,一聲哽咽才出口便捂住了自己的嘴,只見他臉色蠟黃,嘴唇破裂,臉頰已瘦的凹陷下去,額頭上臉上也不知怎麽還有好幾道擦傷,就這麽昏睡在地上,哪裏還能看出往日的半點兒精氣神,好容易把哭聲咽回去,她才抖着手去探脈,頓時驚醒了李雲聰。
他發燒燒的人有些糊塗,懵懂睜眼一看,面前坐着一個人,半晌才發現不是錦衣衛的獄卒,再定神仔細看看,那姑娘雙眼通紅,眼淚正無聲無息不停滾落下來,哭的渾身發抖,正是晏霜姿!
李雲聰大驚失色,啞聲道:“阿晏?!你怎麽到這裏來了?誰讓你來的,你怎麽進來的,快出去!”
晏霜姿見他掙紮着起身,臉上有痛楚之色,頓時驚聲哭道:“他們是不是對你用了刑,你傷到哪了?他們怎麽敢!他們怎麽敢!”
眼淚落得更兇,情急之下雙手便向他身上摸索檢視,生怕是傷到了要害,李雲聰忙按住她手道:“阿晏!別害怕,我沒事,我沒事,只是進來時頭兩天挨了幾下板子,後來便再沒有過了,我官職尚在,又無罪名,他們并不敢真的用刑!”
他說的輕巧,晏霜姿卻心如刀絞,廷杖是對文臣極為嚴重的侮辱,她從來都在心中最敬他護他,何曾想過他會被人這樣對待,哭道:“所以你是一進來便受了廷杖?聖上并沒有授意,他們怎麽敢這樣私自侮辱朝廷命官!錦衣衛本來就是皇帝心術不正的産物!如今這鬼地方更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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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沒說完便被他捂住了嘴,她眼淚滴滴答答不停落在他手上,李雲聰心中一陣酸楚,只是眼神清亮,黑暗中顯得格外嚴肅,輕聲道:“慎言!”
直到她點頭,李雲聰才慢慢放下手,道:“你怎麽進來的,家裏我娘還好嗎?”
晏霜姿點頭道:“她老人家還好,芸姨一直陪着她呢,今日我來她也知道。”
她頓了頓,又道:“義母已差人送信到淮安了,大約很快就會有人上京,家裏走了東廠張印新的路子,我實在害怕......生怕他們給你用刑,更怕......更怕你不明不白的......”
她不敢把話說完,只恐不吉,李雲聰忙拍怕她胳膊安撫道:“快別哭了,別胡思亂想,你看我也好得很,我自問往日行事俯仰無愧,國朝斷不會如此罔顧臣子清白,聖上遲早有旨意下來,雷霆雨露皆是君恩,沖撞了聖意,不過幾月辰光,我便能出去了,只是你現在不該再留在這裏,這陰晦之地不是你一個姑娘家該來的,回去跟我娘怎麽說不用我教你吧,這就快回去吧,叫家裏也別再找什麽路子了,以後無論出了什麽事,都千萬不要再同東廠宦官有任何牽扯,明白嗎?”
晏霜姿不住點頭,淚水飛濺,又覺察他手掌熱度不正常,忙給他探了脈,淤血,氣虛,高熱,好在沒有內傷,自身上把藥拿出來,突然想到什麽,回身一看,崔振門神似的杵在門口正看着他們,見她拿了東西出來,也只是不言語,晏霜姿不知他什麽意思,此時也顧不得了,擡手把藥塞進了李雲聰口中讓他吞下去,吃到肚子裏了就算他們不願意,總不可能叫他吐出來吧。
又把另外幾顆藥丸放到他手中,才悄聲道:“三哥,這兒是他看管嗎,他有為難你嗎?”
李雲聰看了崔振一眼道:“這兒不同于一般犯人獄所,他們也是職責所在,一般不會擅自審問,放心吧,別再留了,這就走吧!”
崔振走過來道:“時辰到了,姑娘随我出去吧!”
晏霜姿眼淚落個不停,只是緊緊抓着他衣袖不肯放手,李雲聰握住她手,緩緩掰開了,又給她擦了眼淚,笑道:“別哭了,快走吧!以後別再來了!”
晏霜姿見他泰然自若,哪怕萬般不肯,也是無可奈何,最後只能囑咐他保重,出了門,看着那門又鎖上了。
崔振回身朝右邊一伸手,別有深意道:“晏姑娘,這邊請吧!”
晏霜姿不知內裏情形,抹着眼淚順着他指的方向走,李雲聰卻突然起身道:“慢着!千戶這是要做什麽!這不是出門的路!阿晏別去!”
崔振面色無波,道:“府臺不知這獄中構造,往我手指的方向,是另一道出口,我只是請晏姑娘去看些東西,然後就送她出去!”
李雲聰疾聲道:“你我但有恩怨,也招惹不到阿晏身上,你為何要為難她,你究竟要做什麽!”
崔振道:“府臺多慮了,你我并無什麽恩怨,我只是請她順道給老六再看看當日的傷恢複的如何了,晏姑娘是我兄弟救命恩人,我如何會為難她?”
言罷不再理他,只伸手示意,晏霜姿不知他葫蘆裏賣的什麽藥,又不忍心李雲聰拖着病體處于劣勢與他争辯,只是看了看他便挺起腰身往前走去。
李雲聰大怒,高聲喝道:“崔振!你若膽敢傷她,我是死是活都不會饒你!”
崔振腳步一頓,充耳不聞往前走了。
拐過了一條暗道,站在一處入口外,晏霜姿停住了,崔振率先走下去道:“晏姑娘只管跟着我,出了這道堂口,便到了外面了。”
晏霜姿道:“你為何不說,出了這道堂口,便到了人間呢?”
崔振聞言點頭道:“所以,這才像你該說的話,我看你方才見了李知遠,哭的嬌嬌軟軟,可當真不能把當日永和堂裏罵人的女大夫聯系起來。”
晏霜姿不再理他,跟着他往裏面走去,才進去便被熏得幾乎立即要嘔吐出來,踉跄了一下,才捂住口鼻,崔振突然道:“晏姑娘小心,你前面有個人,仔細不要撞上去。”
晏霜姿被他陰測測的聲音一提醒,才發現前面真的有個人,如果那個被穿了琵琶骨吊挂在半當中的人形“東西”真的算是一個人的話。
她從未見過這樣可怖的情形,那人衣不蔽體,破衣爛衫早已和身上血肉長在一塊,身上各種奇形怪狀的痕跡早已分不清是傷口還是髒污,整個人如同活骷髅一般,若不是聽見動靜,動了動腦袋,同死人已經沒有分別。
這就是一個活死人!
她深知人體結構,本能的會以醫學角度看人體,一眼便看清了那人身上何處被用過刑,大約有多久,甚至能推斷出刑具是哪一類,不由自主便去聯想當時的慘狀。
她沒法深呼吸來鎮定自己,口鼻中盡是那股地獄的味道,心口發冷,背上汗出如漿,良久才啞聲道:“這個人......犯了什麽罪?”
“忘了!”崔振冷聲道,他眸中閃着詭谲的光,只看着那姑娘白瓷一般的臉,因忍着嘔吐欲望而稍顯豔紅的唇,道:“诏獄裏像他這樣不知何時進來也不知因何事被審的人太多,時日久了,用刑成了習慣,犯人該說的不該說的也早就說了,誰還管他究竟是犯了什麽事!左右也是要死在這地方的,時候早晚罷了。”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