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章
李雲聰昏昏沉沉睜開眼睛,一時不知身在何處,對着帳頂的百花富貴圖看了許久,身上的傷口有些隐隐作痛,這不像是陰間......
有人推門進來,濃苦的藥味彌漫在了房間裏,待來人走到他床前,他幾乎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阿晏?”那姑娘瘦的尖尖臉,一雙眼睛閃着令人心安的光澤,确實是晏霜姿。
晏霜姿笑了,道:“是我,三哥總算是醒了,都五六天了,覺得身上可還好嗎?”
李雲聰還是糊塗,道:“阿晏,你怎麽......瘦的這樣厲害,我們這是在京城?”
晏霜姿搖頭道:“在浦口上面的薊縣縣衙,你的傷口受不得颠簸,先在這養養傷再走。”
她出示了錦衣衛千戶腰牌,縣衙一幹人等避之唯恐不及,生怕招惹了他們,對她的身份,問都不敢多問一句。
李雲聰突然驚問道:“神武大炮呢?王家父子呢?”
晏霜姿忙按住他道:“無事!王家父子已協同援兵将神武大炮押送至旅順了,這會兒他們應當在回程的路上了,別擔心了,先喝藥吧。”
李雲聰這才輕纡一口氣,她便小心翼翼将他半扶起來,将靠墊放在了他背後,端過藥碗将麥稈遞給他,李雲聰慢慢将那碗苦得爛舌根的藥汁盡數喝了下去,晏霜姿忙拿了水給他漱口。
待他重新躺下去,心裏又是一團疑問,見晏霜姿又探查他脈象後來解他胸口衣裳,李雲聰一驚,按住了她的手。
晏霜姿輕聲道:“你該換藥了,”頓了頓又道:“碧桃在碾藥,這幾日都是我和她照顧你換藥的。”
她目光坦然,李雲聰頓時覺得自己的舉動有些反應過度,緩緩松開了手,晏霜姿将傷口上的包紮的布巾解開,敷了藥上去,換了新的布巾将傷口裹好了,又将他衣襟攏好。
氣氛變得有些奇怪,兩人都默默無聲,一個不知道從何說起,一個坐到了桌前不言不語開始寫脈案和方子。
李雲聰想起自己失去意識前那聲驚懼的喊聲,是自己聽錯了嗎?
渡邊一郎說劍上有毒是怎麽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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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仔細回想了一番當日在應天城外,這姑娘與自己換劍為信時的情形,越想越疑心,不由自主開口道:“阿晏......”
“我第一次在楊家見你的那天,在應天城外救了關叔的女兒月娘。”晏霜姿突然開口打斷了他接下去的話。
她在桌前側着身子,手上筆墨不停,李雲聰看不到她的表情,只聽她說道:“那一天很奇怪,我以前确實是情志冷漠,若是一個人不想活,又或者救不活,也與我無甚關系,大夫也只是治病,治不了命。”
李雲聰突然覺得自己好像從來沒有真的認識過這個姑娘一樣,他靜靜躺着,聽她溫聲道:“其實我并不知宿慧何解,只是我确實在襁褓中便記得許多事情,比如,我母親自盡的情景。”
她停下了筆,想了一會,道:“我遇到你之前,很有些不知自己身在何處,那時候我常年做夢,其實,說是夢境,說不得也是真的,否則這手醫人的法子為何自生來便如同刻在腦子裏一般呢,只是想不起什麽別的了,倒是夢裏有一個人......一直在變換身份,第一次時,他在戰場上被敵軍萬箭穿心而死,只留下了孤零零的新婚妻子和遺腹子,第二次,他變成了一位正派俠士,他有一位美麗的妻子,一個可愛的孩子,可是最後卻被逼自刎于天下武林之前,而他的妻子也殉情而死。”
李雲聰靜靜的聽着,只覺得她話語中充滿了悲傷和無可奈何。
“我想,他一定對我特別特別重要......後來,他又變了身份,被殺手刺了十幾刀,孤零零死在無人處,被未婚妻和師弟背叛,最後死于亂刀加身,還有一次......”她眼淚忽然急落下來,道:“他明明是三品文官,奉旨辦差時,卻在一個小村子裏被倭寇殺死了......獨留家中老母以淚洗面!”
李雲聰幾乎要驚的坐起來,晏霜姿放下筆,走到他身邊,小心将他身上被子掩好,輕聲道:“三哥你能相信嗎,這些夢,每一次對我來說,都是憤怨交加而又無可奈何,他們長着同一張臉,我知道他的每一個名字,直到那天在楊家我看見你,知道你的名字,你能想象嗎......我當時有多震驚!”
她流着淚道:“我本來以為是夢,可是你卻出現了,你雖然當時不是順天府尹,但是你叫李雲聰,你住在淮安府鴻源巷,你也确實......有一個青梅竹馬叫做沈飛燕......”
“我真是又驚又喜,又懼又怕,我就想......那夢裏的預示一定是真的,否則不會那麽巧,遇到你那天,我莫名其妙救了一個人,我從不救找死之人,卻在遇見你那一天,發現了尋死的月娘,簡直就像是冥冥之中的定數......”
她又哭又笑道:“從那以後,我便再也不敢輕易旁觀任何一個生命的消失,我怕這是上天的警告,怕報應......到你身上,我就想,也許上天讓我救了月娘,給我的福報就是讓我遇見你,我若救更多人,說不定就真的能改變些什麽,我去應天栖霞寺裏求了然大師解惑,求神佛照拂,若這真是預兆,讓我以後所做的每一份功德就都記在你身上......後來,你果然做了順天府尹,我原本還想到底要如何尋個借口進京,然而巧合再次發生了,老師突然就任了太醫院院使,大哥不能上京,于是變成了我陪着二老進京。”
“我不知道你還會觸怒皇帝,被關進诏獄,那時候我吓壞了,我以為是因為我做了什麽,改變了什麽,導致你進入了另一場劫難,害怕你會被害在诏獄裏,而不是我想的那樣在這個地方......”
李雲聰想起那時候在監牢裏她哭成那個樣子,這大半年他在诏獄,可想而知她受了多大的煎熬,晏霜姿輕聲道:“後來我又仔細打聽,一直也沒有發生平壤被攻破,什麽神武大炮的事,我便疑心是不是這只是一個意外,我不敢大意,但最後還是大意了,我只以為自己一定能跟着你來,只告訴關叔讓他看着只要你離開京城,就來告訴我,根本沒預料到會因為皇帝的病橫插一杠子,我關在宮裏,不知道你已經出來了,關叔也不知道你會有危險,等我從宮裏出來,才知道你已經離開好多天了,我......”她眼淚落得更多,泣不成聲道:“我以為我來不及了,辛虧那把劍,辛虧我當時想到了與你換這把劍......”
李雲聰啞聲道:“原來......你早就知道今日結果嗎,你在劍上做了什麽?”
晏霜姿道:“當日在應天,劍鑄成後,我......本來是想粹毒,但是又怕你不小心碰到,或者是什麽別的人碰到,粹毒太絕對了,後來才想到在劍身上淬了一種可致人身體麻痹的藥物,我進京以後......也确實準備了毒,原本想将來我定要跟來辦這趟差事,那麽也有的是機會在劍上做手腳,誰知命運弄人呢......當年我只是怕你平日用劍養劍時萬一不湊巧就會發現這個秘密,所以才胡亂說了一通什麽敵血開刃則為名劍,傷及自身則大兇的話,好讓你時刻小心......”
李雲聰對她這番說不清是心機還是心意的做法,不知該作何反應,一個人早就知道另一個人的命運,這樣的詭異奇聞,那她從見到他的那一刻起,所做的一切都是別有深意的嗎,所以他是真的從來沒有真正了解過這個姑娘?所以她是天生便帶了對他的一番心意?那些死去的人都是誰,這姑娘又是他的誰?
她一口氣說完了這些事,只覺得心裏發空,他的沉默像是悶在她心上不透風的牆,讓她心中的血液漸漸涼了下去,良久,她輕聲道:“我這樣算是一場欺騙嗎?”
他不知道該如何作答,晏霜姿彎了彎嘴角,道:“做成這一件事,我很高興,在夢裏我本來也不是你的誰,就只是.....旁觀者......我這樣算計,也只是為我的心而已,所以你看我一點都不溫順,霸道起來不管不顧......至于以後,我們就算是陌路也沒有關系,你平安無事了,我很高興......很高興.....父親往日說叫你小心不要被我騙了去,你看你一點都不小心,我這個人......一點都不光明正大,”她嗤笑一聲,又道:“背地裏還不知道做了多少你想都不會想的壞事呢......你是個最正人君子的人,也許現在覺得無話可說,可是待過了今日,一定還是會覺得欠了我無可回報,你看......我就是這麽容易看穿你的軟肋利用你欺負你......倒不如,我現在就親口告訴你,你也并不欠我什麽,比如,我知道飛燕終究會流落镖局另愛他人,你終究去遲一步,會失去她......如果你能恨我,那最好了......”她難以克制哭得渾身都在顫抖,輕聲道:“反正.....在我心裏,我與你......根本就是做不成兄妹的!”
她終于說完了這些話,起身走到案前,拔出了那把劍,澀然一笑,揮劍将衣擺削斷了,放到他手邊,道:“芸姨很快就要把畫舫開來了,走水路回去對你的傷勢影響最小,我去煎藥......你好好歇着吧......”
她開門出去了,李雲聰慢慢握住了那半截衣擺,理了半天也沒能把心裏紛亂的念想理出個頭緒來,倒是碧桃突然一陣風似的跑進來,直沖到他床邊脆聲罵道:“這樣就恩斷義絕了?我家姑娘怎麽就對不起你了!不會騎馬八百裏加急一路從京城颠簸到這裏,眼睜睜看着你躺在血泊裏是什麽滋味!為了救你的命,親也親了抱也抱了,你不要正好,這些年來我家提親的人都能從應天排到京城了!我們還不稀罕你了呢!”
連珠炮似的說完了,又恨恨的一把搶過他手上的半截衣擺,把門摔得咣當作響又跑走了。
李雲聰心中說不上是失落還是茫然,只是被她主仆兩個這樣搞得心神不寧,一會想着她說的那些奇怪的夢,一會又想到她說故意瞞着飛燕的事,想到她說再也不是兄妹,成為陌路人,頓時又一陣氣悶,他何曾說過自己覺得受騙了,還有,碧桃嚷嚷的什麽親了抱了?他怎麽不知道這主仆二人還有一樣的毛病,自顧自說完話就跑,問也不問一句別人怎麽想......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