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章
往京城去的水路上，天氣越發熱，畫舫一路停了幾處碼頭河道，不斷補充吃用的東西，就是沒能淘換到好的藥材，李雲聰這一次當真是元氣大傷，傷口複原很不理想，血虛的症狀也沒有好轉，芸娘來時又帶了些藥，只是臨時拿來的效果不行，還得是到了京城，重新開方子換藥材才好。
晏霜姿坐在大浴桶裏，一邊有一下沒一下往身上澆着水，一邊想着這些事，她連日來又累又乏，在浦口又不方便，已是多日沒有好好泡澡清洗了，芸娘進來見她還坐在裏頭，忙拿了布巾道：“怎麽還泡着，元氣都被你泡得散了，仔細又頭暈，水也涼了，快起來了！”
邊喊她邊包住她一頭濕發開始仔細擦拭起來，晏霜姿閉着眼睛任她一縷縷将發絲上的水擦幹了挽起來，這才從水中站起身來擦拭。
李雲聰一覺醒來，感受着船身微微晃動，因氣血兩虛，他這些日子一直淺眠，夜裏睡一陣醒一陣，白日又覺得眩暈乏力，平日機敏的反應都遲滞許多，冷不丁聽到芸娘的聲音，呆了半晌，才想起自己這艙房是用珠簾帳幔一隔二的，對面尚有一間內室，此時聽到人聲水聲，陡然意識到阿晏就在兩人只有一簾之隔的地方沐浴，他下意識閉上眼睛，耳朵卻又聽到了嘩啦一聲水響，甚至心裏判斷出這是她從水裏起身帶出來的響聲。
他忙又睜開眼睛，只是心跳不由自主突然加快了一倍，頓時暗斥自己無恥！
晏霜姿梳好了頭發，站在艙外吹了一會風，端着藥膳輕聲進去了，走到床邊一看，李雲聰呆看着床頂，口中喃喃有詞不知道在念些什麽，見她坐了下來，似乎吓了一跳。
自從那日說了那些話後，兩人之間似乎什麽也沒發生過，但是又确實隔着看不見摸不着的幾層霧，李雲聰覺得，那姑娘對他似乎又更加不避諱了，他在床上歇息，她晚上就歇在舷窗邊的小榻上，衣不解帶照看他的傷，想着他又有些羞愧，就連起身方便，也都是她扶着将他送到內室門口，此時又見她長發未束，發梢尚有些滴水，端着膳食，一身粉藍色燕居服這麽坐在床邊等着扶他起身，好似兩人親密得如同......他不由自主輕咳了一聲，掩飾什麽一樣，問道：“你同芸姨用過飯了嗎？”
晏霜姿搖頭道：“芸姨自去吃飯了，你先把這吃了吧，一會她會把飯食給我端進來。”
他慢慢坐起身來，頭重腳輕，胸口有些牽扯的疼痛，手臂上的一處已經開始結痂，腰腹上一道卻還未愈合，胸口上的更嚴重，稍有不慎便會滲出血絲，晏霜姿忙傾身過去幫他把褥子墊在身後，口中還道：“慢着慢着，你小心使力，我推你起來！”
一縷極淡的清香因她的靠近陡然鑽進了李雲聰的鼻子，似蓮似梅，若有似無，使得他下意識便深吸了一口氣，繼而反應過來自己竟然無意中對着姑娘做出了這樣下作的舉動，一口氣沒穩住岔了出去，頓時爆發出一陣劇烈的咳嗽！
晏霜姿被他吓了一跳，忙道：“這是怎麽了，別使勁兒咳！快吸氣，深吸氣，盡量忍着別使勁兒咳！”
李雲聰好不容易平靜下來，傷口震得生疼，額上已沁出了一層細汗，晏霜姿緊張的自己也出了一身汗，忙解了他衣襟看到傷口沒有沁出血絲才放下心，拿了棉巾拂上去他臉上的汗道：“是岔氣兒了嗎？歇一會兒吧，咱們再有兩三日就能到京城了，老師有幾道好方子，生肌補血最是有奇效，只可惜船上沒有齊全的藥材，否則從你受傷到現在十多天了，早就能下床走動了，我最擔心的是高熱和傷口感染，不過好在都退下去了沒再起來，要不然我都不知道你能不能撐到回京了。”
李雲聰見她不由自主便面露憂色，心口頓時一陣奇怪的發熱，自她手上接過了藥膳忍着苦澀吃了，又接過她遞來漱口的蜜水，突然道：“阿晏......我們還像從前一樣吧？”
這話讓人一時不知道他是在懇求還是在确認，晏霜姿有些發愣，李雲聰見她有些茫然的眼神，疲憊消瘦的臉頰，心中陡然掠過一陣刺痛，道：“阿晏，若是我說我并不怪你沒有告訴我飛燕的事，你肯相信我還是你自己？”
相信他還是相信自己？他不怪你，你便真的若無其事了嗎，你都可以兜了這麽大一個圈子把他救回來，飛燕的事難道不是因為出于一己之私才隐瞞他嗎，以自己提前預知了結局而生出妄念，讓他眼睜睜将所愛之人拱手讓人，其實你就是想獨占他，可惜，你猜得到結局卻猜不到後來。
心上突然像是被誰撒了一把毫針下去，疼的她不由輕輕吸了口氣，這樣一點都不好，什麽像從前一樣，什麽不怪她......一點都不好......
Advertisement
李雲聰看着那姑娘蒼白着臉，皺着眉收拾了碗盤，等到芸娘進來，她自坐在一旁皺着眉默默吃飯，直到藥效發作，沉沉睡去，他也沒有等來她的回答，那皺着的眉頭也不曾消散......
晏霜姿聽着他淺緩的呼吸聲，慢慢走到了榻邊，他這張臉生的可稱清俊，睫毛長長，緊閉的雙目看不到往日那兩潭幽泉，他的鼻梁高而挺直，人中清長，他臉色有些晦暗，眼下尚留着些烏青，往日透着薄紅的笑唇也因失血而有些發白，只是眉宇間那股正氣即使在他這樣病弱昏睡的時候也絲毫未減，有句話說相由心生，聽說長着這樣面相的人靈臺聰敏，心澗無私，無論從文或從武，一生多忠直不改，霁月光風，容不得這世間藏污納垢蠅營狗茍，若生在盛世，則高風亮節，淡泊名利，若生在亂世......結局必然可想而知，終究是難免慧極而傷，強極必辱......
她慢慢伸出手去，輕輕碰了碰他的臉，嘆道：“萬歷十五年一定會平安過去了，以後......你會是什麽樣的經歷呢......”
一江清水送着船順風南下，将多少嘆息吹散湮滅在了江風裏......
“奉天承運皇帝，制曰：朝廷待士之恩，莫重于褒錫；天下承平，有賴忠卿；國有能臣，綢缪帏幄；釋朕北顧之憂，厥功懋焉！茲特請禮部侍郎張玉、翰林院學士徐琰，前往宣谕朕意：順天府尹李雲聰，竭心傾懇，政術有聞；忠貞昭德，志堅金石；宜加授通議大夫，着贈資治尹；爾母江氏，貞順儉勤，兼至慈孝；佐義訓子，榮升黃堂；今推恩典以示褒嘉，茲特封為太淑人，福祉未盡，家規永賴。欽哉！”
待李雲聰同江氏謝恩接了旨，張宏忙道：“老淑人與府臺快快請起！”
李雲聰扶着母親站起來，張玉徐琰亦拱手道：“恭喜老淑人，恭喜知遠兄，老人家年事已高，知遠兄又有傷在身，皆不宜久站，今日大喜，還容我等進屋讨杯酒水，向老淑人聊表恭賀！”
江氏笑道：“承幾位先生辛苦來送喜報，老身家中酒肉齊備，就請幾位正廳上坐，請！”
張宏幾人也忙謙讓道請，前後進了正廳用茶。
李雲聰重傷在身，不辱使命，十門神武大炮安全送達旅順，他回京已将近兩月，邊陲戰報已送至京中，朝鮮國得神武大炮助威，節節勝利，收複平壤指日可待，朝鮮李氏感念大明恩德，稱臣朝貢更加殷勤，萬歷龍顏大悅，着內閣拟旨嘉獎，李府今日裝飾一新，淨水潑道，香案高供，鞭炮齊鳴，又有一衆宦官前往天下镖局宣讀嘉表，恩賞名號，朝中另派出禮儀官，攜恩旨賞賜等前往旅順宣讀表彰，喧喧鬧鬧中，似乎終于将衆人當日在杏林村遭受的恐懼陰雲驅散無蹤。
注：聖旨內容參考【李世民封吏部尚書長孫無忌等诏 】
【明武宗撫寧籍戶部主事翟鵬三年考滿，敕封翟鵬父母诏】杜撰。
作者有話要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