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章
萬歷十六年五月初八,大吉,宜嫁娶,宜出行,宜上梁動土。
農家已墾了地種妥了莊稼,正得了一段閑時,人們都争相在這好天氣裏出門探親訪友,游山玩水。
這樣的豔陽天裏,自青雲巷裏熱熱鬧鬧走出來一道長紅,禮樂聲一路歡快,伴着晃晃悠悠的喜轎,引着新郎官的高頭大馬,将那抹長紅歡歡喜喜的從晏家帶了往李家去,晏橫刀為女兒鋪陳的十裏紅妝驚豔了京城,一路擡去,引得衆人不停的歡呼議論。
“這新媳婦家可真夠豪富的,這是正兒八經的十裏紅妝吧?江南那邊可都流行這個,只是聽說虛名頭多,實打實的少。”
“聽說這新媳婦就一個獨女,晏當家的看得如同眼珠子一般,恨不得把整個家産都搬給她帶走了。”
“诶,這送嫁妝還有送石獸的?”
“你沒聽說麽,新媳婦是個大夫,我兒子的小舅子的表嫂的三姐夫跟宮裏幫廚的人認得,說是新媳婦治好過皇爺的病,這是宮裏賞的!”
“宮裏賞的?那我說咱們這位皇爺可也不大方啊,合着就賞了人家兩尊大石頭做嫁妝?”
“你懂啥!我兒子的小舅子的表嫂的三姐夫說了,宮裏頭種的草都是有講究的,那神獸只能放在皇爺家門口,別的人私自用那是要殺頭抄家的!”
“可不是嗎,誰家有了這對神獸,那皇親國戚從門口路過都得下轎下馬,誰想上門找事,進門之前可都得掂量掂量,如今可都便宜新郎官家裏了,哎,都只聽說種花的種樹的種菜的,宮裏頭的貴人就是跟別人不一樣,都種草?”這是個容易歪樓的。
“種什麽草,多新鮮吶!人家新郎官也不簡單,三品大員呢,咱順天府的父母官,哪見過這麽年輕的,可真是祖墳冒青煙了!”
“鬥大的字不認得一籮筐你跟人家三品大員撚酸,回家好好供你兒子讀書吧,說不得将來你重孫子玄孫子娶親的時候,也有人說你家祖墳冒青煙呢!”
“幹嘛重孫子玄孫子啊,我兒子娶親的時候說不得就.....哎我說你丫這是在咒我呢吧!”
“才反應過來呢,哈哈哈......”周圍人笑成一團。
晏霜姿搭着秋水的手,耳邊充斥着衆人的高聲笑鬧和噼裏啪啦的鞭炮聲,自喜轎裏彎腰站了出來,正紅大婚服層層疊疊裹住她,卻仍顯得腰細身長,隔着蓋頭李雲聰看不清她如今的樣子,只是見她搭在秋水臂上的手潤白如玉,不似去年夏日時那樣清瘦,才稍稍放了心,喜娘忙催他帶着新娘子跨火盆進門,李雲聰聽了不去抓紅綢,反而直接拉住了她的胳膊。
“新郎官太着急了!”一聲高呼頓時引得衆人哄堂大笑!李雲聰有些臉熱,卻不肯放手了,隔着衣衫隐約覺得她有些發顫,忙不再耽擱,領着她照喜娘的吩咐行禮進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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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拜天地!拜!興!”
“二拜高堂!拜!興!”
“夫妻對拜!拜!興!”
“大禮成——”随着贊禮官拖了長音的高呼聲,滿院子的奏樂聲,喝彩聲,一群孩子媳婦又簇擁着兩人笑笑鬧鬧進了新房,李雲聰把晏霜姿扶到喜床上坐了,衆人已迫不及待鬧道:“快把蓋頭掀起來,快讓大家夥兒看看新婦子的模樣配不配我們的三品大員!”
李雲聰被衆人調笑的有些窘迫,接過喜娘的喜秤,挑開了龍鳳呈祥嵌金絲流蘇的大紅蓋頭。
鳳冠壓鬓,柳眉桃腮,菱唇滟滟,只是低垂了眼睛不敢看他,長睫在大紅喜燭的映照下,微微顫動,在眼睑下投出了一道影子,可憐可愛。
她穿紅色原來這樣明豔......
李雲聰立在那裏,心裏呆呆的閃過這些念頭,衆人的贊嘆聲又驚醒了他。
一個中年媳婦笑道:“哎喲不得了了,我心裏可不平的很了,老淑人生了個好兒子,一個頂別人家好幾個也還罷了,如今又得了個這樣的兒媳婦,今日來吃酒可是把我嫉妒的不行了,哪是吃酒,竟是吃了一肚子酸醋,這可怎麽是好!”
引得幾個婦人推搡她道:“你快歇了吧,回頭趕緊給你兒子相看小媳婦是正經,你過來讓我瞅瞅你如今這小模樣,可也動人的很,你老實說吧,你家那口子當日掀了蓋頭,是不是也像聰哥兒現在這副呆樣兒!”
說的衆人一哄而笑,又都道:“聰哥兒快把眼睛眨一眨,仔細眼珠子飛出來了,晚上洞房可瞅不見新娘子!”
“瞅不見那不是還能摸得見嗎!”這群人趕着今日大喜,又都吃了些酒,瞅着一對新人都老實的呆模樣,平日哪裏能有這樣的機會,言語越發肆無忌憚,鬧的大家笑彎了腰。
喜娘笑吟吟道:“鬧洞房鬧洞房,熱熱鬧鬧才最好,請新人行同牢合卺禮。”
侍者将牲畜肉食置于桌上,李雲聰同晏霜姿依言相互為對方夾了肉,各自吃了。
又将酒水遞與兩人,晏霜姿拿了酒杯,盈盈垂首彎腰遞與他,李雲聰接過,又接了侍者手中另一酒杯,也一樣雙手遞與她,兩人又在衆人的嬉鬧聲中飲了合卺酒,喜娘忙招呼衆人道:“來來來,小兒郎們都過來,把你們手中的花生桂圓蓮子紅棗都撒出來!”
衆人忙笑着教幾個小子抓了果子往新帳裏撒,喜娘又忙叫兩人用衣裙去接,還有兩個懵懂的小的才四五歲,正是貪吃的年歲,瞅着花籃子裏的果子直流口水,抓了直接就往嘴裏送,大家笑得眼淚都出來了,忙哄道:“我的小祖宗,你可別都吃了,那是要給你叔嬸生小娃娃用的,一會出去了,老太太斷然不會短了糖果給你的!”
一時又都問李雲聰同晏霜姿道:“新人這都接了些什麽啊?”
兩人只依禮答道:“棗栗子。”
有人笑道:“新房裏這樣熱鬧,新人這蚊子哼哼似的,說的是啥,聽不清啊!”
“對對對!聽不清,再說一遍,接的都是啥?”衆人忙跟着起哄。
喜娘在一旁笑着也不說話,兩人只好又擡高了聲音重說了一遍,大家才放過了,喜娘這才趕着衆人道:“好了,好了,如今大禮也成了,早生貴子也到了,請大夥兒往前頭去吃酒去,随後叫新郎官出來好好敬大夥兒幾杯!”
衆人意猶未盡嬉鬧着陸續出了新房,喜娘便讓侍者幫着李雲聰解了大衣裳交于晏霜姿,又将晏霜姿大禮服解了交于李雲聰,笑道:“恭賀新人大禮成,結百年之好!咱們讓新娘子也歇一歇,新郎官快些去同來道喜的賓客們招呼一番吧!”
李雲聰起身待要出去,想了想又回身道:“阿晏,你餓了吧,我叫碧桃和秋水來,你先歇一會。”
晏霜姿這才算看清了他今日的樣子,原來他着了正紅大袖交領深衣,腰束真紅金玉帶,發上壓了青玉冠,足蹬厚底玄色金絲靴,好似青松修竹,英氣懾人!
晏霜姿眼睛眨了眨,眼裏浮起了笑意,輕聲道:“好。”
新房裏安靜下來,她坐在床邊,透過一層層刍紗帳幔看着滿室喜慶,帳外紅燭相對,室內暗香浮動,一切都有些若隐若現,她有些恍惚,連自己也像是籠罩在了一層紅霧中,不像是真的。
秋水同碧桃推門進來,兩人将飯菜放到外頭圓桌上,又撩開帳幔,這才走到她面前,也不說話,只是看着她笑,半晌才齊身福了一禮道:“恭賀姑娘大喜!”
晏霜姿拍了兩人一下道:“別鬧我,快幫我把頭發放下來,可沉了。”
兩人笑出聲來,忙扶她到梳妝臺前坐了,卸了鳳冠釵環,秋水道:“姑娘餓了吧,先吃些東西吧。”
晏霜姿道:“我身上粘膩的很,十分難受,我想沐浴,芸姨在外面嗎?”
碧桃道:“那我去找雲姨吩咐外頭備水,秋水你收拾衣裳吧。”
秋水點頭道:“燒水來還得等呢,姑娘先吃些東西墊墊饑,也省的一會泡了頭暈。”
直到洗去一身汗意,換上了一身寬松長衫出了浴室,晏霜姿才覺着松快了些,坐在窗前的矮凳上,芸娘用布巾将她頭發絞幹了,晏霜姿道:“原來這不是行知院?”
芸娘笑道:“老太太那時候說了,行知院名字聽着倒是文氣,只是也太不像新婚住的地方,三郎在那邊一向都是書房寝房共用,亂的很,他往日又總在院子裏舞刀弄劍的,老太太嫌不好,才把這個院子重新修了一番做新房,那時候還請人看了,老先生們也說這院子風水好。”
晏霜姿看着院中幾顆樹影,又問道:“我看着那幾棵像是海棠?”
芸娘也伸頭看了看,園子裏有些暗,看不大清楚,道:“我看也像,這時節只怕正開的好呢,咱們澄園也有海棠,這時候該是開的比這北邊還要好些。”
前院禮樂仍在吹奏,大約還有賓客未散,晏霜姿以手支頤,在窗棱上趴着看了一會,她也想澄園了,還是忍不住起身道:“我去看看那是不是海棠樹。”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