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章

她提了宮燈,芸娘又拿了件披風跟在後面,兩人慢慢走到了樹底下,她将宮燈稍稍舉高了看了一會,又伸手摸了摸旁邊稍微低矮的花枝道:“真是海棠,可全都開了呢,真好看......只是不是同澄園一樣的垂絲海棠。”

等了一會沒聽見芸娘說話,扭頭一看,芸娘不知什麽時候走遠了,李雲聰抱着披風立在她身後正微笑看着她。

見她頭發還潤着,他将披風抖開,搭在她肩上系上了帶子,又接過她手上的宮燈,道:“北方多植西府海棠,阿晏,你想應天了吧?”

晏霜姿有些呆,他已去了發冠,又換了一身堇色燕居服,臉色大約是因着酒意透着些微紅,眼睛好像比宮燈裏的燭火還明澈。

她不由自主點頭,半晌道:“母親喜歡梅花,我喜歡海棠。”

李雲聰又舉宮燈照了照那幾樹海棠,道:“這幾株是這宅子裏本來就有的,想是原主人栽種的,你若喜歡,以後咱們再移栽些別的品種進來吧,只有這一樣,也單調了些。”

晏霜姿點頭,又問道:“那你喜歡什麽花?”

李雲聰想了想,道:“我喜歡樹,花自然也喜歡,只是覺得樹更經風雨。”

晏霜姿道:“我也喜歡長在樹上的花,不喜歡跑藤的花,那還是種樹好。”

李雲聰道:“你想種什麽就種什麽,種花也很好。這海棠開的倒好,此情此景,倒是想起一句詩來。”

“只恐夜深花睡去,故燒高燭照紅妝。”晏霜姿輕聲念道:“我幼年時讀這句詩,驚豔倒是十分驚豔,後來想想又覺得東坡先生好沒道理。”

李雲聰輕笑道:“前人寫海棠的好詩也多,此句尤其癡絕,人家如何沒有道理了?”

晏霜姿道:“我那時候總想,東坡先生費那麽多蠟燭把院子照亮,看着海棠花開盛景自己倒是詩興大發,那海棠花難道不想睡覺嗎,他點了一夜的燈,海棠開的可累了,白天又不得補眠。”

李雲聰見她一本正經的為海棠花責怪起人來,頓時點頭笑道:“很是很是!我往日倒真沒想過這一層,阿晏,被你這樣一說,我也覺得他好沒道理。”

兩人又站着看了一會,李雲聰道:“夜深了,咱們也不該再拿着這燈來照海棠了,還是快讓它自己睡去吧,你頭發還濕着呢,夜裏風大,我送你回去吧。”

兩人默不作聲走到了新房門口,晏霜姿忽然輕聲道:“我聽家裏說了,你求母親上門提親,被罰了。你實在不必說明那些,碧桃也不會向旁人說的......別人的話,你大可不必理會,連你的終身......也拿來還了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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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吞吞吐吐,話語未盡李雲聰已知她意,兩人已結連理,将來自然要舉案齊眉夫妻一體,他也不急于在此時向她辯解什麽,只是憐她心苦情重,不想她因此郁結在心,輕嘆一聲,撫了撫她腦袋溫言道:“阿晏,母親自是看重禮法之人,但我向母親禀明心意,并不是你想的那樣,別多想了,以後你會明白的。”

他眸中閃着光,話語間似是帶了什麽深意,叫她一時想不明白,晏霜姿想說那是還有虧欠和感激嗎,只是也不知道如何開口,兩人自從李家上門提及親事,一直到今日之前,都沒有再見過一次面,往常的那些事,浦口之後回京一路說的那些話,都像是隔了很多年的夢一樣,她點點頭,無意識的捏緊了披風邊緣,嚅嗫道:“好......天色晚了,你......回去歇着吧......”

李雲聰似乎也絲毫不感意外,道:“好,我這就回去,快進去吧,別受了風,明日早起我來叫你一同去父親靈前上香。”

她點頭應了,躊躇着進去輕輕将門掩上了,靠着房門聽着他的腳步聲漸漸消失在了門廊上。

微風吹得廊下的朱紅宮燈輕輕晃動,院中花木暗影在燈下隐隐綽綽搖曳着,靜夜中的一切模糊得像是每扇窗前小兒女們未知的心事。

帶着晏霜姿回門省親之後,李雲聰的婚假就結束了,每日裏便開始衙門府裏兩頭跑,京中地方大,貴人多,勢力也雜,上下事務格外的忙亂,到他一天忙下來回到府裏,也是疲累,晏霜姿每每都是等他一起用飯,又怕他忙壞了身體,給他準備的湯水飯菜都是按照楊家多年積累下來的養生訓則來做的。

多數時候吃罷了飯,兩人或是在園子裏走動,或是到了集福苑陪江氏說話,或是在李雲聰住的行知院,一個讀書一個碾藥撿藥拾掇藥方子,李雲聰亦通些醫理,有時候還跟着一起辯症,晏霜姿當年想着要給他畫一副振劍圖,如今新婚也過了幾個月,倒是畫了好幾副樣稿,加上碧桃和秋水,幾個人一個說這樣好,一個說那樣好,改來改去卻總是不滿意。

若是趕上李雲聰休沐,便帶了她回晏家去看她父親,或是叫關叔駕車自己騎了馬,再帶着碧桃秋水一道跑到城郊去游山玩水,有時還去看月娘和她才過了周歲的兒子,又或是兩人也不出門,就在行知院窩上一整天,她不想辯那些醫書古方了,就懶在他身邊小榻上小憩,李雲聰自在一旁安靜翻書喝茶,日子這麽不急不躁安安穩穩的過着,他兩人安之若素,細水長流,碧桃秋水也不知愁,只有芸娘江氏幾人看在眼裏可是急得直跳腳冒火星子!

“這可真是要了我老婆子命了,你們看着這兩個冤家到底是打的什麽機鋒,到如今還是這麽着,我可什麽時候才能告訴他爹李家有後啊!”江氏對着剛把兩人送出集福苑的燕娘哀嘆。

芸娘奉了茶也嘆氣道:“可不是急人嗎,我可也旁敲側擊好幾回了,卻總是不見動靜,是不是三郎不會......”她一說完便覺得不大對,有些臉熱道:“老太太別見怪,我是怕三郎心思淳厚,向來只知讀書習武,不知道那些個古禮。”

江氏擺手道:“不怪你,我是說那也不能夠,他父親身體生來就不好,這一房只有他一個獨苗,所以命他自幼習武強身,到了年歲漸長,我更不敢讓丫頭們近身伺候,就是怕有那心思不正的勾着壞了他的身子,後來這孩子倒是自己養成個七情不動的性子,他肯讀書上進不近女色自然是好,可如今這樣可如何是好?這到了婚前我便怕他不懂,特意叫了婆子與他說了的,不懂可說不通,會不會是阿晏那孩子不懂?”

芸娘忙搖頭道:“這也不能啊,這是大禮,從家裏走前都是依禮教給她的,我就在一旁看着楊老夫人教導她的。”

幾個人越說越愁,最後還是燕娘寬慰道:“老太太先別急,左右已是夫妻了,我看着三郎說什麽阿晏也都懂,每日裏有說有笑,兩個人要好的很,難道還能一直不圓房?三郎的性子咱們也知曉,自己想好的事那主意可大得很,是怎麽打算的就随他去,遲早的事!”

江氏不知如何是好,聽了燕娘的話也只好按耐住焦急點頭當安慰了。

李雲聰帶着李輝,身後還跟了幾個便裝的捕頭捕快,一行人從南集上私訪回來,眼看日頭斜了下去,李雲聰回身道:“這會兒衙門裏頭也都走了,你們都回去吧,明日上差了再說。”

幾人忙答應着行了禮各自散了,李輝道:“三郎,咱們也直接回去吧。”

李雲聰想了想道:“哦,天色還早,再轉轉吧。”

李輝見他有些心事,便點頭跟在後頭,李雲聰負手一邊走一邊看着長街兩旁的過往行人,店鋪招牌,轉過一個巷口,一擡頭,不期然望見永和堂的招牌,夥計正往門口倒藥渣子,又往裏頭收拾東西,大約也是快要關店門了,他站着看了一會,想起前年那次下朝時因着人群把路堵上了,竟然巧遇她在藥鋪裏救人,那時候還聽見街上人說這個女大夫膽子可真大,一聲就把一群錦衣衛吼得沒言語了,他想像了一番她當時的樣子,笑意溢出了眼底。

良久,他像是想起了什麽事,吩咐李輝道:“你這就回去吧,告訴家裏我去看個朋友,外頭用了晚飯再回去,叫她們不用等我了。”

李輝忙應道:“哎,那三郎你可早點回府啊,我看着這天像是要變呢。”

李雲聰點頭看他走了,站在永和堂外面思量了一會,轉身朝街北去了。

崔振按着腰刀,一邊抹着臉一邊從诏獄北門走了出來,一擡眼,見路邊站了個人。

他慢慢放下手拱了拱道:“喲,府尊今日貴腳踏賤地,這是......要舊地重游?”

李雲聰也拱了拱手道:“舊地重游也別有一番滋味,崔兄這會兒是要往家去?”

崔振擡擡眼皮道:“怎麽,敢情府尊這是專為了等崔某,要請飯?”

李雲聰點頭道:“我還記得當年曾說過,将來說不得要請崔兄喝酒,這些日子諸事繁雜,今日才來相請,不知崔兄賞不賞臉?”

崔振想起當日兩人說這話的情形,腦子裏又跳出那個姑娘橫眉怒目的樣子,緩緩站到李雲聰面前,直視他道:“崔某前些時候出門辦差,沒趕上賀李兄大喜,新婚不過數月,李兄舍着陪新夫人的辰光來相請敘舊,崔某豈敢不給面子!”

山岳屹立,淵水停滞,兩人互不相讓對峙了半晌,崔振冷笑一聲喊道:“老六!拿我的衣裳來,老子今日要吃酒去!”

待崔振換了衣裳出來,李雲聰便伸手側身道:“崔兄,請!”

崔振也一點頭道:“李兄請!”

兩人讓了禮一同大步往前走了,後頭跟着跑出來的孫老二幾個一時面面相觑,半晌只聽丁老五慢聲道:“我說幾位哥哥,我倒是有點想不起來了,今兒早晨這日頭,是打哪邊出的來着?”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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