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章節

帝都的夜色漆黑如墨,冷寂如鐵。只有極遠處的後宮裏,還隐約飄來絲竹的聲音,伴随着女子柔婉細膩的歌聲,斷斷續續,依稀有醉生夢死的浮華意味。

《東風破》。可如今這個沉寂如鐵的帝都裏,彌漫着腐朽的氣息,哪裏有一絲的東風流動,能夠破開着令人窒息的長夜。

為什麽他就不能放縱自己也沉醉在這歌舞升平裏……如果他對于曹太師的一手遮天可以閉上眼睛,當作看不見的話;如果他可以不那樣冷醒、而陶醉于這紙醉金迷的盛世假相的話,如今、他也該和慕湮好好的生活在一起,在不知那個地方并辔浪跡,執手笑看,或許……連孩子都有了罷?

想到這裏,他立刻用力搖頭,把這樣不切合實際的臆想從腦中驅逐出去。

已經五年沒有見到慕湮了,如今連她在天涯何處都不知道了,還做這樣的夢幹嗎?當年在他身陷囫囵、卻拒絕從天牢裏跟劫獄的她逃走,對着她說出:“我在等的人是青璃”那句話的剎那——他們腳下所站立的土地,已經被割裂開來,判若雲泥。

從廊下走過的時候,忽然間依稀聞到一線幽香,清冷沖淡,在黑夜的雨中缥缈而來。年輕有為的禦使終于忍不住停下了腳步,微微循着香味的方向側頭看去——

牆角的暗影裏,有一株晚開的臘梅開的正盛,将香味穿透厚重如鐵的夜,送到風裏。

又是一年梅花開。

阿湮,阿湮……五年未見,天下茫茫,你又在何處、與何人相伴?

二、疏影

一牆之隔的外街上。慕湮正低下頭,将刺客的屍體從地上拖起,雨水順着她的發腳流下來,縱橫在蒼白沒有血色的臉上。冰冷的雨水如針尖一般刺着她滾燙的臉。

“哎,我幫你。”黑衣的尊淵伸出手去,擺出大師兄的架子,“死沉的,你拖不動。”

“我能行。”慕湮沒有買這個第一次相見的師兄的面子,自顧自拖起屍體。

“你都沒這個死豬重,怎麽拉得動?”尊淵撇撇嘴,帶着一貫的憐香惜玉姿态,再度伸手,替她拖起地上那具屍體,“我來我來。”

“我說過了我能行!”慕湮忽然就叫了起來,柳眉倒豎,眼神憤怒倔強,“不用你管!”

“……”尊淵愣了一下,揉揉鼻子,把風帽重新帶上,悻悻,“有這樣和師兄說話的麽?一定是師傅把你寵壞了——你說你也是好大的人了,還一言不發就從江湖中失蹤,五年來毫無消息,害得師傅擔心的要命。他死前還把我從大漠裏找回來,再三再四交代我要把你找回來好好照顧、才肯閉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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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夜裏,聽到遠處打更聲走近,慕湮努力把屍體拖起,準備迅速離開禦使府第附近。然而聽到大師兄這樣的話,手一顫,手上沉重的屍體砸落到青石路面上,發出沉悶的鈍響。

“師傅……師傅他、他…故去了?”女子擡起頭來,看着尊淵,眼神忽然間有些恍惚。

“是啊,死了。”說起師尊的亡故,作為大弟子的尊淵卻是沒有絲毫哀傷的意味,看到小師妹那樣悲哀恍惚的眼神,反而拍拍她肩膀,安慰,“有什麽希奇,劍聖也會死的。師尊已經快九十歲啦,這一輩子也活夠了。”

“……”沉默許久,雨點默不作聲地從濃重的夜色裏灑下來,尊淵正在奇怪慕湮忽然間的沉默,聽到巡夜打更的人正在往這邊走過來,忍不住要催促師妹趕快離開。然而,還沒有說出口,陡然耳邊就聽到了一聲爆發的哭泣。

“唉……女人真是麻煩,就是哭哭啼啼也要看地方啊!”看到慕湮捂住臉彎腰痛哭,尊淵再度尴尬地揉了揉鼻子,聽着巡夜人的腳步聲,喃喃說了一句,一手撈起了地上刺客的屍體,另外一手拉住慕湮,點足飛掠:“快走!換個地方再哭……我有好多事要問你。”

打更巡夜的老人周伯多喝了幾兩黃湯,冒着雨踉踉跄跄地轉過街角,看到黑夜裏隐約有什麽東西一掠而過,飛上了牆頭。

“哎呀呀……”周伯揉了揉眼睛,然而轉瞬那個影子就消失了,帝都的夜還是那樣濃黑如墨,沒有一絲光亮。冷雨中,老人哆嗦了一下,喃喃:“什麽鬼怪?真是的……如今這個世道,不魑魅橫行才怪。”

他唠叨聲着,醉醺醺繼續巡夜。才走了幾步,剛到禦使府第的門外,忽然覺得腹中翻滾,看看四周無人,便到圍牆外的柳樹下準備解個手。然而,不知道是不是再度出現錯覺,他覺得柳樹動了起來,一根樹枝忽然扭曲起來,對着他伸了出來。

“見鬼……怎麽回事?”周伯嘟哝着擡頭,忽然間居然看到面前一根幹枯的樹枝上,長了一雙碧綠色的眼睛。

老人大驚失聲,然而驚呼還未出口,忽然間感覺心裏便是一空。

暗夜的冷雨還在繼續下,然而落到地上已經變成了殷紅色。竹梆子落到了地上,老人的眼睛大大地睜着,渾濁的眼球仿佛要從眼眶裏凸出來,心口上破了一個血窟窿。屍體邊上的血水宛如一條條小蛇蠕動着,蔓延開來,爬向無邊無際的黑夜。

“啧啧,人老了,心也硬的象石頭。”禦使府第門口的樹上,那雙碧綠色眼睛的主人噗的一聲把嘴裏嚼着的血肉吐了出來,擦了擦嘴角的血跡,宛如蛇般無聲無息滑落。

在初春寒冷的雨夜裏,來人居然只穿了一條破爛的短褲,裸露在外的身子幹枯如竹篙,手腳細長,皮膚淺褐而幹裂,接近于樹皮——方才攀在禦使門前幹枯的柳樹上,便活脫脫如同一支樹幹,令人真假難辨。

“還以為能吃上一頓消夜,看來還得餓着肚子開工。”碧綠色眼睛的來人喃喃自語,伸出紅豔的細長舌頭舔了舔開裂的上唇,形如鬼魅地掠上了牆頭,身子仿佛沒有骨頭一般、貼着起伏的牆頭,四顧。

看着禦使府第中、書房燈下那個伏案疾書的人影,他忽地冷笑。點子還好好活着?果然“虎”也被幹掉了——也難怪,那個“影守”居然是劍聖的弟子!龍象獅虎運氣可真差,看來還是得讓他這個負責望風的“蛇”來撿個便宜。

禦使府第花園的樹木無聲無息地分開,經冬不凋的玉帶草中仿佛有什麽東西在蜿蜒前進,朝着還亮着燈的書房潛去——府第裏一片安靜,緊閉的木格窗上映出了年輕禦使清矍的身影,披衣執卷,沉靜淡定。側臉在昏黃的燈火中宛如雕塑,線條利落英俊。

這個章臺禦使、在承光帝治下糜爛腐敗的夢華王朝裏,就如同污濁水裏開出的一朵蓮花,簡直是個異數——也因為夏禦使的存在、那些被權貴欺壓、申訴無門的卑微百姓才看到了一線希望,用各種方式遞上的折子狀紙不計其數,因此每日都要深夜才能披閱完。

看着那個清俊卻孤獨的身影,殺手蛇忽然間感覺到了某種不可侵犯的力量,有些微的遲疑——年輕禦使窗裏深宵不熄的燈火,點破這帝都黑沉如鐵的夜幕。而他只要擡擡手、這帝都裏唯一最後的光亮便會被撲滅罷?

拿到章臺禦使夏語冰的人頭,便能從太師府那邊換到十萬金铢和美女……然而轉念想到這裏,殺手蛇再度伸出細長的紅色舌頭,舔了舔嘴角,碧綠的眼睛冒出了光——天賜良機!如今那個“影守”不在,要殺這個不會武功的書生根本不費吹灰之力。

再也不遲疑,殺手的趴在草地上,身子如同沒有骨頭的蛇般蜿蜒,悄無聲息地朝着光亮爬行而去。轉瞬爬到了書房外的檐下,他在青石散水上慢慢将身體貼着外牆升起,從窗縫裏看着室內。

書房裏一燈如豆,年輕的禦使肩上披着一件長衣,正将凍僵了的毛筆呵融,披閱案頭堆積如山的文書。仿佛又看到了什麽為難的案子,夏語冰放下筆長長嘆息了一聲,揉着眉心,神色沉重。遲疑了許久,終于落筆,在文卷上只加了一筆——然而那一筆卻似乎有千斤重,讓禦使雙眉糾結在一起,有某種苦痛的表情。

殺手的手擡起,手中薄薄的利刃插入窗縫,悄無聲息地将窗栓切成兩半。

刀子微微一滞,殺手蛇的臉色一變——好像…好像切斷了窗栓後、刀鋒又碰到了什麽東西。一月料峭的冷風帶着雨,卷入廊下,仿佛什麽被牽動,檐下的鐵馬忽然發出了叮當的刺耳聲響,窗內的人霍然擡頭。

殺手蛇來不及多想,在對方驚覺而未反應之前,猛然推開窗子,拔刀躍入室內,向那個不會武功的文弱書生逼了過去。眼角撇到之處,發現窗栓底下不過牽着幾根細絲,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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