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五月的東都,豔光澤澤,千嬌百媚的各色牡丹綻放在高高低低的樓臺間,将這座千年古城點綴得生機盎然。前朝女帝偏愛牡丹,然而西京那樣冷酷的氣候又容不下這樣嬌貴的花卉,于是便命人在東都不計成本地種下這些國色天香,更與她的夫君主父道:“汝在東都,見花如我。”

李英知在皇城衙署外見到謝安時,她正背着包袱蹲在一簇矮矮的趙粉下,低頭對着腳尖出神地想着什麽。李英知裝作沒看見,徑自從她面前走了過去。走過沒兩步,便聽謝安咦了下,猶猶豫豫地朝他喊了聲:“公子?”

李英知仍是充耳不聞,繼續朝玄英門下走去,身後傳來急促的奔跑聲,緊緊追在他身後:“公子!公子!”

此時正是百官進衙門上工時,她嗓門不小,拉開一喊頓時引得周圍人紛紛側目。走在李英知前的光祿寺大夫甚至特意停下腳步回過頭對李英知道:“侍中大人,這是……”

他本想打趣說是不是李英知家的娘子,可一見他面色不善,咕咚連着口水将話咽了下去,與周圍看熱鬧的官員們紛紛避煞神一樣地避開了。躲得遠了,這位大夫才敢與旁邊的吏部侍郎兩交頭接耳:“侍郎大人您看這是個什麽狀況?”

這位吏部侍郎是朝中有名的風流人物,見李英知與謝安一追一避開的情态,滿腹文采頓時化成了滔滔不絕的八卦:“下官早就猜測,以邵陽君這樣的年紀既不娶妻也不納妾,更不狎妓,要麽是生理有問題,要麽是心理有問題!如今看來是後者的緣故了!”

此言一出,躲在皇城牆下窺探的大臣們紛紛點頭贊同,

“依我看,這位女郎定是邵陽君未過門的童養媳!邵陽君一手将她養大,奈何此女只對其有孺慕之情,而非男女之意。長成之後,更與其隔壁同齡郎子情投意合,意欲私奔。可惜籌謀之時被邵陽君發覺,然邵陽君對此女疼愛有加,內心再三煎熬終于選擇放她而去。”吏部侍郎說得唾沫橫飛,越說越是興奮,“私奔之後生活艱辛,女郎不斷回憶昔日與邵陽君相處的點點滴滴,幡然醒悟自己原來對其已情根深種。一路輾轉終于回到邵陽君身邊,多日相思,使得邵陽見她亦是心潮澎湃,情熱之下兩人共赴繡榻,好一番*糾纏。”

如此香豔描述,又輔以李英知與謝安兩人不俗的外貌,官員邊聽便看更是浮想翩翩,血脈噴張,急着催道:“然後然後呢?!”

“然後!”吏部侍郎兩掌,圓胖臉因激動漲得通紅,“一夜纏綿之後,邵陽君暗嘆‘我生卿未生,卿生我已老。化蝶去尋花,夜夜栖芳草。’相見不如懷念,懷念不如忘念,年齡的差距,年華的老去讓邵陽君意識到……”

“意識到什麽?”一個涼飕飕的聲音突然插入。

吏部侍郎絲毫沒有留意到周圍同僚突然尴尬起來的神色,依舊慷慨激昂:“意識到她值得更好的……呃,邵陽君!!!!”

李英知皮笑肉不笑地看着眼神躲閃的官員們,呵地一聲笑,笑得諸人背後一陣寒意,立馬各自或尿遁或飯遁地鳥獸散去。

“田侍郎請留步。”

混在人群裏吏部侍郎冷不防被點名,心中哀聲連連,慢慢轉身陪着笑:“邵陽君有何吩咐?”

“今日某有私事,告假一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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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陽君請便請便。”吏部侍郎忙道,眼神禁不住往謝安瞟,這就是私事吧。

李英知觑見他眼神,忽然道:“侍郎大人方才說錯了。”

田侍郎心虛又迷茫:“啊?”

李英知冷笑了一聲:“既然回來,就是打斷她的腿也叫她不敢再跑!”

田侍郎震撼不已,沒想到外表溫文爾雅的邵陽君竟有如此一顆狂肆不羁的內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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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安在牡丹叢前乖乖等了會,見李英知與朝臣們打了招呼折轉了回來,心下一松。當日不告而別她理虧在先,但那時的情形她獨身一人留在謝集只是浪費時間,況且有些事還是要回到謝家才好辦。

這個謝家,不是謝一水的府邸,而是整個陳留謝氏。

一看李英知即在氣頭上,謝安識趣地主動找話說:“公子與他們說了什麽?”

李英知臭着臉自顧向前走,謝安只能摸摸鼻尖小步讷讷跟在他後面,跟了十來部,李英知驀然停住腳步,似笑非笑地看向她:“你很想知道?”

謝安摸了半天頭腦才反應過來他接的是方才她的問話,他肯主動搭話謝安哪有不應的道理,忙點頭:“是。”

李英知朝她走近兩步,兩人之間只隔了一尺不到的距離,謝安能瞧清他紫色官袍上精細的針線腳。這個距離讓她生出一種危險感,但大庭廣衆之下料他李英知不敢有所動作,鎮定地站在原地,恭順地低垂着眼簾。

離在謝集分別将近一月了,李英知不動聲色地打量着謝安,忽然發現她身上似乎哪裏有了變化。長高了?沒有。身邊變了?瞄瞄她的胸腰,也沒有。李英知的目光停留在她的發髻上,原本略顯稚氣的丱發挽成随雲髻,斜簪朵粉色珠簪,再無其他多餘的修飾。

戲弄她的話脫口而出成了:“及笄了?”

“嗯……”謝安回西京,很大一部分原因便是為了此事。及笄于女子而言,可謂是婚配之前最馬虎不得的一件事。這件事必須要回謝家完成,也變相地相當于謝家承認了她的身份。這一步于她的打算非常重要,故而冒着李英知翻臉不認人的危險,她也想盡辦法聯系了沈五将她送回了西京。

及笄了就意味着謝安成年了,可人還是那個人,有時精明得要緊,大多數傻傻愣愣意氣用事。及笄禮又不是什麽見不得光的事,讓白霜于他通報一聲便是,偏要使出不怎麽高明的苦肉計,自己吃苦還暴露了沈家與她的關聯。真不知是聰明,還是愚鈍。

又或是,自己看上去真有那麽不近人情嗎?李英知扪心自問了一下,再對着謝安時緩和了不少,嘴上還是要唬一唬她:“及笄這樣大的事,為何不與為師說。”

得,又半真半假地把他做先生的架子端起來了。他愛演,她就陪着他演,左右他高興不追究她偷跑那檔子事就成,她低着頭形容怯怯:“先生要忙大事,學生不敢叨擾先生。”

“哦?大事,什麽大事?”

街上人來人忙,謝安怎麽敢直接了當地說是争儲一事,含含糊糊了半天。好在李英知只是随口一問,仍将話題扣在她及笄那事刁難:“謝氏好歹也是百年大族,學生行笄禮卻不請老師,你說于情于理這過得去嗎?”

看樣子今兒不讓他心裏舒坦了,這個坎就過不去了,謝安思量片刻道:“不瞞先生,無論朝中軍中我謝家如今不比往前。沒有請先生也是為了先生考慮,一來怕聖上想得多,誤以為先生行結黨營私的禍事;二來也是怕有心人從中造事,有的說成了沒的。最後一點是謝安出于私心的考慮,大秦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先生是陛下親封的邵陽君。謝安只不過謝家一籍籍無名的女兒,若請先生來怕樹大招風,惹來不必要的麻煩。”

她倒是拎得清清楚楚,李英知不屑:“楚河漢界畫的這樣清,你還回來找我做什麽?”說完自己一愣,這話說得怎麽有點吃味的感覺?

謝安完全沒聽出他的語氣,繼續當着她的孝順弟子:“我謝安既然拜入先生門下,先生沒敢我走,我自然不敢走的。”

“哦,那如果我要趕你走了呢?”

謝安一怔,牢牢盯着李英知想辨別出他說得是真話還是假話,半天也沒見他表個态。肩膀一垮,她早料到自己使得心眼在李英知那裏早晚被看穿,只是沒想到,他真就這麽不留情面地趕人了,半天磨磨蹭蹭道:“那,那公子保重……”

“……”李英知恨鐵不成鋼地真想戳開她的腦袋裏看看是不是都是漿糊,這個時候服個軟讨個好,說兩句中聽話糊弄過去就是了。她這心眼活絡起來比誰都活絡,遲鈍起來簡直比的上木頭!

他斜眼瞅她,還是說他在她那已經沒有利用的地方了,思及此他的口吻也冷了下來:“本君只說了如果,你就忙不疊地要跑,可見你沒個真心只是在敷衍本君。”

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太難伺候了吧!謝安氣惱,連本君這樣的稱呼都搬出來,她又不敢發作,半天破罐子破摔道:“邵陽君說怎樣就怎樣吧!”

擺着個受氣包的臉,人卻朝着他撒氣,也不知道理虧的是誰!這及笄了,人大了,脾氣也大了不成?!

李英知也惱了起來,兩人就那麽一前一後地默默在街上走着。走了不知多久,天上竟飄起了豆粒大的雨滴,猝不及防地落了他兩一身。李英知身後是有侍從遠遠跟随的,忙要送來傘卻見李英知兩步走到了沿街商鋪的屋檐下,看樣子似乎是要在那避雨。侍從觀望了一會,也就将傘收了起來。

街角的屋檐不寬,容留一個李英知綽綽有餘,多一個謝安就顯得逼仄。手搭着頭頂,謝安站在外踯躅着要不要進去,胳膊被人不客氣地一扯,人身不由己地拉了過去。

身後緊挨着的胸膛微微顫動:“這般婆婆媽媽,能成什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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