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謝安在水中上下沉浮,勉強将來人的臉看清楚,嘴上溫熱一觸即離後,不滿足地又啄了啄。她費力睜着挂滿水的眼睛:“你……在做什麽?”

李英知一手攜着謝安,一手使盡全力破開重重浪濤向岸邊劃去,不假思索回道:“給你渡氣啊。”

謝安覺得他回答得似乎在理,可又覺得有哪裏不對。

泾河水勢兇猛,幾個浪頭打過将兩人眨眼沖得很遠,追上來的殺手被白霜帶人攔住,反過頭來殺得丢兵卸甲。

等李英知排盡萬難将謝安抱上岸,天已黑得發紫,懷中的身軀冷得沒有一絲熱氣。李英知心知不妙,初春時節河水冷得叫他這個常年習武之人都受不住,何況是重傷在身的謝安,再不及時醫治不說丢掉性命,最少也得交代半條命下去。

手搭在她額頭,李英知松了口氣,沒有起熱是個好兆頭。河水将二人不知沖到哪個拐拐溝溝裏,白霜尋來尚須一些時間,李英知沒有走遠而是沿河挑了個尚算幹燥的平攤之地,撿了一些蘆草鋪在一起将人放下。謝安胸前的長箭已被他折斷,僅留一個箭頭在外,石灰色衣料上染着一圈淺淺的紅。

李英知心生訝異,方才情勢兇險他沒有留意到,現在仔細看來,以那一箭的力道,這傷情竟沒有他想象得重。管不上什麽男女有別,三下五除二地他将謝安濕透的外衣剝了個幹淨,中衣露出才發現原來她早有準備地在裏面穿了一層軟甲緩沖了飛箭的力勁,從外看兇險無比,實則僅是傷了一層皮肉。

看樣子這些年她沒少吃過苦頭,李英知手搭在屈起的膝上,靜靜看着昏迷不醒的謝安。四年時光沒有在她的臉上留下多少痕跡,閉着眼睛的謝安看上去仍然單純而無害,仿佛一睜眼還是那個怯怯懦懦跟在他後面喚着“公子”的小姑娘。

許是勞累使然,本就沒幾兩肉的臉頰更是瘦削,李英知壞心眼地捏捏她尖尖的下巴,以謝家的家室和她尚書的千石供奉都養不出肉來,還不如跟着自己在外打秋風的日子。

“疼……”昏沉着的謝安難受地哼着。

沒有傷藥在身,李英知不敢貿然拔掉箭頭,只好用浸了水的冷布巾敷在她傷口周圍緩解疼痛。冷巾剛敷上,她的身體狠狠抖了一下,緊閉的眼睛微微睜開,模糊地瞧見了個白衣人影晃動着。

她知道那是李英知,可她不知道為什麽他會在這裏,按理說他不該在東都看她的笑話嗎。別以為她不知道,東都遲遲不肯發兵是他的主意!

到底是受了傷,腹诽了沒一會,謝安熬不住又暈了過去。暈之前,有人握住了她的手,仿佛要她安心般在耳側道:“睡吧,頤和,醒來就沒事了。”

“睡吧,阿頤,等你醒來,一切都會好的。”曾幾何時,有人也在她耳邊如是說。可等她醒來,所擁有的一切都潰然崩塌,哪怕于她而言,那一切于她而言并不算得上美好而溫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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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安醒來後放松了下來,天沒榻地沒陷,她還活着,美中不足的眼前有張分外礙眼的俊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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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以為自己是在做夢,刷地閉上了眼,耳邊傳來一聲清晰的低笑聲,充滿了對她逃避現實的惡意嘲諷。

“本君好心好意地救了你,你不千恩萬謝倒也罷了,竟還裝死不想看到本君?”

謝安僵硬的腦回路終于擰過神來,感受到身邊的熱度她驀地坐起身來,不想牽動了傷口疼得哼出了聲來。身子被用力按了回去,李英知斥責道:“亂動個什麽,別把我又是蹚水又是煎藥撿回來的一條命給搗騰沒了!”

“……”時光荏苒,沒想到這人的不要臉更上一層樓。謝安對比一下,唏噓不已,果然如十五所言,自己還是太純善了啊……

四年過去,有長進的不止李英知一人,今日的謝安豈是當年那個心燥氣浮,禁不住他三言兩句挑動的小丫頭。任其東西南北風,謝安氣定神閑地繼續裝睡。

修煉得挺淡定啊,李英知見她不為所動,毫不客氣得伸出手去捏住她的鼻子:“裝什麽死,起來喝藥了!”

……

喝下藥後,謝安氣色明顯好上了一些:“這是何處?”

“我在河中的一處私宅,”李英知知道她在擔心什麽,“放心,我沒有放出你在這裏的消息。現在整個大秦都知道兵部尚書在巡查軍務的途中遭遇不測,生死未蔔。”

這便好,謝安遂定下心來。

久未相見,兩人的身份皆發生極大的變化,面對及時相救的李英知謝安忽然不知道該如何開口,一時間兩人陷入了微妙的氣氛中。

“今次多……”

“公子!!”白霜聲音洪亮地出現在房門外。

等了半天等地她主動開口,李英知蹙起眉冷聲道:“進來!”

小侍衛白霜心尖一顫,這節奏不對啊!!!公子與謝家女郎時隔四年才見,為了減少疏離感還特意從東都迢迢趕來,特意猥瑣得等了個英雄救美的機會給自己刷好感度。按理說此時謝家女郎應感動地涕淚縱橫撲入公子懷中,公子享受着溫香軟玉心情愉悅啊!

怎麽一開口,透露着一股濃濃的欲求不滿的怨怒呢。

唉,難不成真如他人所說,公子年紀大了,曠男曠久了更加喜怒不定了?

主子的心思真真難猜啊,白霜望天長嘆,硬着頭皮入了屋。一進去兩眼先一通疾掃,謝家女郎衣衫整齊,自家公子衣衫也尚算整齊……嗯,還好,公子還沒禽獸到對個柔弱病人下手的地步,他清清嗓子一本正經道:“公子,襲擊謝尚書的那批刺客已追捕完畢,一共二十三人,十八人當場斃命,餘下五人四人自盡,一人失手被捕,現由白露審問着在。”

“撬開嘴吐出來什麽嗎?”

“沒有,那人嘴硬得很,後來受不住鞭刑罵了一句,聽得出是隴西口音。”

隴西口音……

謝安耳尖動了動,隴西,那可是李家本家所在。唉,看樣子安國公李駿送了一個女兒給皇帝還不滿足,想着要将她斬草除根。

李英知假裝沒有看到她面上一閃而過的微妙神情,将藥碗放到一邊起身,冷厲道:“我去瞧瞧他的嘴到底有多硬。”

謝安撇嘴,嘁,若真是李駿派出的人,由李英知去審能審出個蛋來啊。兩個人談談天氣,聊聊家事,問候一下雙方父母?

“謝尚書既重傷在身就好好躺着休息,”李英知将重傷兩字咬得額外重,似笑非笑道:“多思傷神,多慮傷體的道理尚書大人想必懂的。”

謝安皮笑肉不笑地回擊:“有勞李大人挂心,本官自會好生休養。”

休養好了自會找你們李家這群王八羔子算賬!

李英知嗤笑一聲,袖擺一振翩翩然而去。

謝安學着他的樣子不以為意地嗤笑了一聲,翻過身想着下一步該如何與十五取得聯系。思索着時她腦中忽地冒出河中模糊的畫面,給她渡氣?若是在水中需要渡氣,那她怎麽又聽到了李英知的說話聲呢,還是說她記錯了?

廊下,追上李英知的白霜踟蹰片刻,道:“公子……”

“說。”

“咳,”白霜壯壯膽,正色道,“公子,屬下認為您喜歡謝家女郎的方式不大對。”

李英知驀地住步,面無表情問:“誰說我喜歡她了?”

白霜張大口:“您不喜歡她,幹嘛千裏迢迢又是蹚水又是煎藥地救……她……”他的聲音在李英知的眼神下越來越小,快低進了地裏,完了!暴露自己聽牆角了!

李英知有時候真想扪心自問啊,自己有這麽個屬下到現在沒死究竟是他福大還是命大?

“我救她只不過不想打破目前暫時平衡的朝局,況且謝安遇害,旁人第一個會想到誰,定是想到李家。”李英知淡淡道,“如今我李家舉步維艱,若再攤上行刺兵部尚書的罪名授以別人把柄,豈不是雪上加霜,再無出頭之日?”

哦,原來如此!白霜慚愧不已,公子就是公子,怎麽會為了兒女情長目光短淺呢!

李英知端着臉色走了幾步,忽然又停了下來,沉吟片刻後問道:“我,對她的方式真的有哪裏不對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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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李英知所說,謝安生死未蔔一事震動了整個大秦,前朝還沒怎麽樣,後宮裏德熙帝已經被謝心柳哭得六神無主,恨不得用手來接她的淚珠子:“愛妃啊,你已經哭了一夜了,再哭傷了眼睛怎生是好??”

謝心柳兩眼紅腫,淚水不絕,啞着聲音道:“瞎了便瞎了吧!左右陛下有了新人,臣妾瞎了殘了哪怕死了又有什麽大不了?”

從來強勢的她鮮少露出如此脆弱之态,德熙帝心疼不已,摟着她道:“你說得什麽胡話!千個百個新人哪裏比得上你半分!別哭了啊,我已經派了左十二衛與東都的天策三才營的兵馬合力搜救,定是将朕的兵部尚書,你的堂妹好好的給你找回來!”

謝心柳拭淚,反身撲入德熙帝懷中牢牢抱住他抽噎:“陛下,臣妾知道您是在哄臣妾。謝安她胸口中箭又落了水,除非大羅金仙相救,怕是再回不來了。”她痛聲道,“陛下,妾身只有這麽一個投緣的妹妹,您定要揪出殺害她的兇手嚴懲不貸!”

“這是自然!”為了哄住謝心柳的淚水,德熙帝就差指天為誓了,“若是謝愛卿當真遭遇不測,不管是誰朕必殺之以慰她在天之靈;若愛卿得以平安歸來,朕便封相加爵予以安撫。”

“多謝陛下……”謝心柳哽咽着悄悄揉了下生疼的眼睛,辣椒水好像抹得有點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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