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五日過去,搜救的将士終于在隐藏在蘆葦叢的泥溝中發現了疑似謝安的屍體。

久泡水中,屍體膨脹腐爛得辨別不出人形來,挑起過屍身上的朝服和金魚袋,終于确認此人正是失蹤多日的兵部尚書謝安。

謝心柳一聽到消息一言不發暈了過去,太醫診斷說是悲極攻心所致。德熙帝心疼得晚上一口飯沒吃下去,翌日一上朝便下令必要查出謀害謝安的真兇。

大理寺卿與刑部尚書兩人苦不堪言,誰都知道謝安這樁命案的水深不可測,真要查下去整個大秦江山非要牽扯一半進去才是。嗚嗚嗚,大理寺卿與刑部尚書兩恨不得抱頭痛哭,他們上有老下有小,這不是逼得他們死得早嗎!

門下侍中王允适時咳了一聲,站出來上谏:“陛下,謝尚書死因固然要查,但兵部事關我大秦江山穩固,當務之急是要選出新一任尚書接任謝安一職。”

他一說完,一串官員接連站出,拱手道:

“臣附議。”

“臣附議。”

平時幾個與謝安交好的年輕文官驚訝地發現,連謝家都有人站出來附和王允。站在禦史臺主後面的柳子元玩味地看着着一幕,目光在謝家幾人上定了定,暗自記住了幾人的名字。

忙着挂念謝心柳的德熙帝頗為不悅,一貫溫和的帝王氣得手直抖:“你們一個兩個都替朕做主,想造反了是嗎!謝尚書屍骨未寒,就一個個想着推自己人上位,真當朕死了嗎?!”

“臣不敢!”朝堂之上嘩啦啦地跪下一片。

“別以為朕不知道你們私下那些龌龊勾當!平日睜一眼閉一只眼也罷了!今日人命關天,你們還想着唬弄,弄……”氣火沖心,德熙帝竟眼白一翻,厥了過去。

諸人大驚,呼喊的呼喊,搭手的搭手,好好一個早朝兵荒馬亂地折騰過去了。

太史令的心肝苦得和浸在黃連水裏,今日這早朝怎麽寫啊!難道要寫他們聯手氣暈了皇帝嗎?

被遺忘的大理寺卿與刑部尚書對視一眼,淚水橫流,這是要他們查還是不查啊?

在宣政殿裏等了半天,德熙帝貼身伺候的內侍終于出來宣布陛下沒事,各位大人散了吧。朝臣這才放下心散了去,早朝鬧成這樣,大家都沒什麽心思說笑,列成兩隊松散地步出殿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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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允心情沉重,步履緩慢,從隊伍頭落到了隊伍尾。德熙帝身體孱弱不是個秘密,可萬沒料到竟然三言兩語就氣得暈了過去,堂堂帝王心理素質也太差了吧。

安國公李駿見狀,過來安撫他:“侍中郎不必內疚憂心,太醫也說了陛下這乃天生不足之症,逢邪氣入體才致神智昏迷。陛下乃真龍天子,有上天護佑,自會安然無恙。”

王允內心冷笑,事到如今謝安一死,謝家在朝中大勢失了一半,真查下去,他們王謝不合已久,瓜田李下,不是他們幹的也少不了被潑髒水。最後受益之人無非是他們李氏。可如今王李兩家交好,王允這個家主位子屁股才落上,熱都沒做熱乎,沒必要撕破兩家臉皮。

嘆了口氣,王允道:“承安國公吉言了。”

李駿撫須,胸有成竹:“放心罷了,謝女刁蠻,德行不足,陛下能容她,言官們能容嗎?”

果然,數日後以翰林院為首的一幹儒生們聯名上奏,稱謝氏女媚行後宮,虧損龍體,于理于義不容。通俗點說就是:

“陛下啊!為了您的龍體和江山社稷考慮,快賞個一丈紅給這謝氏妖女了斷了吧!”

才醒轉過來的德熙帝哪受得住這刺激,又暈了一次後索性眼不見為淨,宮門一關再不臨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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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京上下鬧得雞飛狗跳,應是個死人的謝安在李英知私宅裏倒是心寬體胖,在李英知好吃好喝供着下,甚至還養胖了一圈。胸口那點箭傷不是大礙,抹點藥膏傷口淡得都快看不見了,就是落水時受了風寒,這些年她苦心孤詣地忙于朝事,一受風寒病來如山倒,燒了整整四日。

李英知每每來看,長籲短嘆,幸災樂禍之情溢于言表:“人本就不聰明,再燒個兩天不得成個傻子?”

燒得迷糊的謝安無力與他耍嘴皮子,至多給他一個白眼以示秋後算賬!

白霜實在看不下去,待李英知走後忙替自家公子辯解:“我家公子從小口是心非慣了,女郎千萬別放在心上!他,他就是有點別扭而已!”

“……”謝安呵呵冷笑,李英知這何止是有點別扭,簡直性格扭曲成了一個麻花!

因禍得福,據郎中所言,謝安這一病倒是把沉壓在體中多年的病竈發散了出來,來勢洶湧吓人,高燒退後人如從水中撈出來一般,衣上浸滿了沉沉的汗,精神卻是清透。

李英知這宅子建得僻靜,白日裏都聽不到幾個人的腳步聲,到了夜裏更是靜得連落花聲都聽得見。謝安百無聊賴地躺在榻上,汗濕的衣裳貼在身上黏糊糊的,難受得她怎麽也睡不着覺。

她的“屍體”此時差不多應該被發現了吧,也不知道謝家那幫子老宗親看到那具面目全非的屍體時心情如何,是感慨“這個不省心的小王八羔子終于挂了”還是惱怒“死得這樣突然連句下任兵部尚書人選的遺言都沒留下”呢。

胡思亂想着,忽然房中的碧紗木門呲地一聲輕輕移開,幾近低不可聞的腳步聲從遠及近徑直走向她床邊。

這個點來的不是梁上君子就是采花大盜,再不然只有刺客這個高位職業了……

佯裝熟睡的謝安悄悄摸向榻內,一摸心一涼,她藏着的匕首呢?

來人在床邊靜站了片刻,衣袖擦過的窸窣聲響過後,謝安額頭上已經沒什麽涼意的布巾被取下,一只溫涼的手輕輕貼了貼她額頭和臉頰。手心粗粝的薄繭與袖間不曾變過的熏香讓謝安一愣,随即猜出了他的身份。

他來做什麽?

試過溫度,那只手撫着她臉頰略作停留便離開了,過不了多久輕微的水聲響起。謝安還沒偷偷睜開眼看去,只覺額頭一涼,絲絲涼意滲入。李英知在她身邊坐着久久沒有動作,謝安身體不敢動,心裏忐忑着急地上下颠簸。他這又是吃錯了什麽藥,發了什麽病,大半夜不睡覺跑來給她換塊毛巾然後就裝木頭?

“病得這樣難受不喊出誰知道,倔成這樣和你那牆頭草的爹真是半分不像。”

謝安從沒聽過李英知這般口氣與她說話,安寧平和裏頭透着一抹嘆息般的笑意,這笑意不是平時冷嘲熱諷她的笑意,溫柔得像縷細風,輕輕斜斜地從四面刮來,她感覺怪異得緊了。

好在李英知說完後沒再坐下去,謝安一個筋沒松開,嘩啦啦的水聲再響起,李英知又走了回來!

到這地步,醒了兩方都尴尬,謝安索性裝死到底,看看他骨子裏賣個什麽藥。

拉下掩實的被褥,李英知這才發現謝安全身上下濕透了,沒病也要悶出病來了,虧得她忍得住!無所顧忌地解開了謝安的衣襟,李英知握着半幹的布巾将她脖頸上的汗水一寸寸擦去……

隔着單薄的衣衫,謝安能感覺到李英知掌心的熱度,熱雖熱卻不躁人。他擦拭得很和緩細致,從脖頸到雙手雙腳沒有漏過一處,但也僅限于此。涼水擦過,謝安濕膩膩的身子清爽了不少,擦着擦着她竟迷糊地又睡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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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安之死已經成定局,謝一水一夜之間蒼老了許多。再喜歡與他置氣、讨嫌,畢竟他僅有這麽一個女兒,謝安死訊傳來後好幾日沒在朝堂上出現過了。雖然王李兩氏力主推選新任兵部尚書,但皇帝躲在後宮裏不發話誰也做不了主不是。

又度過了一個死氣沉沉的早朝,皇帝依舊不見蹤影,跟前的老公公卻出現了,捏着嗓子道:“陛下有旨,命禦史臺主審,大理寺、刑部兩司助審,徹查謝安遇刺一案。”

柳子元心滿意足,他作為禦史中丞順理成章接手此案。

這個結果并不出乎衆臣的意料,謝安是死了,可謝家還沒倒呢。謝家族老們再不待見謝安,可此事事關謝家顏面,這要是都能忍氣吞聲,不是告訴天下人誰都可以踩上他們謝家的臉嗎?

……

李英知得到謝家大辦喪事的消息時,本該躺在棺材裏的謝安正興致勃勃地指點白霜做春餅。白霜小侍衛拿了一輩子的刀劍,頭一次拿擀面杖,在謝安叽叽喳喳的指點下,手忙腳亂地将廚房砸了個支離破碎。

謝安抱着雙手作壁上觀也罷,還說着涼飕飕的風涼話:“李英知有你這麽個侍衛,到底是怎麽活到現在的?”

白霜委屈又憤怒,一見李英知來連忙如蒙大赦地丢下擀面杖:“公子您來了!”

李英知笑一笑,将白霜放走了,走到卷袖子準備自己動手的謝安身邊:“你真打算與我長居此地不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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