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當然不了!”

雖然知道她瞞天過海裝死必有所圖,但回答得這樣爽快李英知仍免不了抖抖眉梢,這個沒心沒肺的混球!

“你……”

謝安專心致志地碾着面餅,不耐煩地打斷他:“別吵,等我做完了再說。”

“……”李英知看着她捏好面餅撒上糖,再用模子印上花,偶爾還要被她使喚着搭把手遞個水什麽的。傳出去叫人笑話,堂堂大秦邵陽君,和個小厮似的誠惶誠恐跟後面伺候着,李英知感慨無限,肩被一拍,謝安揮揮手:“去升火!”

李英知隐忍地看了她一眼,默默撩起衣擺坐在竈膛裏堆起柴火。

蒸籠上了鍋,總算忙活完了,謝安擦去鼻尖上的汗水,端起杯涼開水咕咚咚灌下去,拿着袖子扇風:“好久沒有這麽親手做過春餅了。”

李英知看着謝安白一道灰一道的小臉心中好笑:“你個堂堂謝府千金,如今的兵部二品尚書想吃什麽沒有,何須自己動手?”

“你懂什麽?”謝安不屑,“我祖奶奶小時便教導我,凡事親躬方有所得。事事假以他人,若有朝一日只剩下自己什麽都不會,不就只能等死嗎?”

謝安說得輕松,可李英知知道這麽些年來她就是這樣一步步走來,不假他人,不予他手。騰騰躍起的火光照耀着李英知的面龐,黑眸裏種種情緒浮起又落下,看顧着竈火他另起話題:“祖奶奶,便是謝家的太夫人?”

謝安嘴一張,倏然警覺地又閉了上,好險,忙得一頭熱差點沒管住這張嘴!仔細看李英知神情,并無異樣,謝安才斜了他一眼:“你說呢?”

李英知一笑,心中卻是将謝安那一閃即逝的異樣記在了心中。謝安那對鈴铛早還給了她,事後命人查過,只是對普通的玉鈴铛沒什麽特別,可裏邊刻着的那個字總是讓他感覺別有玄機。

謝氏為名門世族,教養自是極好,可卻養出了一個四不像的謝安。你說她無形無狀,偏她禮儀周全俨然大家風範;你說她是名門閨秀,卻一心想着入朝為官,且要平步青雲之上。謝家兒郎何其多,為何偏偏看中了她悉心栽培?

察言觀色了會确定李英知沒有起疑,謝安方與他有一搭沒一耷聊下去。等了兩刻種的功夫,春餅出籠了,謝安盛兩碟,一碟算是給李英知幫忙的報酬,蒸籠裏剩下的賞給連日在她門前站崗的白霜。

李英知嘗了嘗,笑道:“味道不錯。”

謝安得意非常:“這是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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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沒什麽形象地窩在廚間裏填完肚子,謝安抱着盞茶潤潤喉,慢慢開口:“我遇刺真不是你與李家搗的鬼?”

她的出其不意并不讓李英知意外,粉飾太平不是謝安的性格,早晚有此一問。

他如實相告:“李家有沒有動手我不知道,但我确實毫不知情。”

謝安半信半疑,李英知明白他兩的立場讓她不得不防備,笑着搖搖頭:“我若與李駿聯手殺你為何還要救你,與其讓你承我一個人情,不如殺你以絕後患來得要踏實你說呢?”

“姑且信你。”

“我也有一事想問你,那日如果我沒有去救你,你留了什麽後手?”

謝安看了他一眼,斟酌片刻後道:“事前我與田嬰通過書信,一旦有所不測,他會及時遣兵援助。”

田嬰這個安排在李英知意料之外,情理之中。魏博鎮距河中府不遠,随便打個旗號在周邊轉悠絲毫不惹人懷疑。只是四年前在魏博,謝安似很忌憚田嬰,四年後突然就那麽熟了?

李英知暗中盤算,面上無一絲波瀾:“你怎麽就确定他們會在河中府動手?”

謝安微微一笑:“正如他們有人在我身邊知曉我的動靜,我也有人在他們的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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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話說開,謝安舒爽了不少。這些日子時刻提防着李英知累不說,過兩日還得靠他護送自己回去,人在屋檐下,謝安覺着适當的時候還是該低一低頭的。

開誠布公之後李英知面上笑容明顯真誠了許多,與她說話也愈發溫聲和氣,晚間時候甚至親自給她送藥來:“要不要我替你上藥?”

謝安被他吓得不輕,忙道:“男女有別,就不勞邵陽君親自動手了。”

李英知不語只是看着她笑,目光在她領口處流連片刻後意味深成道:“頤和你與我何須這樣客氣?”

心情一好,連舊日給她起的字都喊出來,好似兩人還是多年前的“先生”“學生”一樣。

只不過,堂堂邵陽君,一盤春草餅就輕松打發了?謝安總覺得不太現實,直到隔日見到白霜她無意問:“白霜啊,餅好吃嗎?”

白霜扁着嘴委屈得不行:“女郎莫要提了,別說餅了,連餅渣子小人都沒見到!嗚嗚嗚!”

一問原來李英知将謝安留給白霜的春餅統統中飽私囊,吃了個幹淨。

謝安額頭垂下黑線,沒看出來李英知還是個護食的主啊。

休養生息數日,謝安重新活蹦亂跳地滿地撒歡了,暗中與西京聯系過後,沒兩日阿肆找到了李英知的私宅。這些年,謝安在朝中當值,身邊跟着十五,而原來的小厮阿肆留在謝府中,沒事打聽打聽八卦,傳傳消息什麽的。

譬如這一次阿肆就比常跟在她身邊的十五不起眼多了:“小姐,這是柳大人親筆所書。”

謝安展信快速浏覽了一遍,朝中局勢和她想象得差不多,啧啧搖頭:“亂得和鍋八寶粥似的,柳大人還說了什麽?”

“柳大人說東都那邊的證據已經捏造……”

“嗯?”謝安挑眉。

“咳,搜集好了!”阿肆挺直腰杆,聲音洪亮,“就等小姐你回去主持大局了!”

“主持什麽大局?”謝安背後的珠簾裏傳來惺忪慵懶的男聲。

阿肆驚悚地大退一步,不可置信地看向謝安。小姐的房中竟然睡着個男人!!!而且這個男人的聲音還有點點耳熟!!是沈家腰纏萬貫的大公子,還是府中金屋藏嬌的小男寵,或者是魏博鎮英武威猛的田大帥??

他飛快地在腦中過濾着人選,謝安一看他的神色就知道他腦子裏想的什麽黃色廢料,重重咳了聲:“阿肆!”

“到!”

“這不是你家小姐我的房間。”

阿肆的神情更能不接受了,“小姐你怎麽能來侍寝呢!”

謝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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拜王李兩家所賜,成功被激怒的德熙帝開創了大秦建國以來皇帝罷朝的歷史新紀錄。如果是先帝同慶帝在位時,未必會有今日世家與皇權劍拔弩張的局面,同慶帝是嚣張魯莽,可是卻深谙制衡之道。而這任天子,從小生活在父親與世族的陰影下,從做太子的大婚,到做皇帝的登基從來都受制于人。用謝安的話來說就是,今上有一顆敏感而自卑的小心髒啊。

德熙帝的震怒并不完全真正是為了謝安的“枉死”,謝安的死于他不過是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它點燃了這個從小不受重視的帝王的所有怒火。敏感的自尊心,壓抑的情緒通過這麽個機會徹底宣洩了出來。

受波及的不僅是前朝,後宮也不可避免地遭了秧。

“今日是初一,陛下也沒來你宮中?”

簾幕後的王皇後默默拭淚。

“太不像話了!祖宗的百年規矩也忘了嗎?”王允捏緊玉笏,“虧得它謝氏自允書香門第,生了個狐媚惑主的好女兒!”

“哥哥!”王皇後急忙截住他的話,“陛下抱恙在身,由謝貴妃伺候着心情也好受些。”

王允知道他這妹妹是被派來當說客的,陛下的意思很明确,他們王家如何驕橫也別要忘了還有個女兒在宮中。你該給天子使臉色,也就別怪天子給你妹妹受委屈!

“唉,”王允深深嘆了口氣,“臣明白了,請皇後娘娘放心,臣會給此事一個交代讓陛下寬心的。”

從宮中出來,一個面生小厮匆匆攔住王允去路,躬身遞過個帖子:“侍中大人,我家國公請您賞個面喝茶。”

喝茶,謝安這一死已經夠他喝一壺的了!

李駿的意思,王允明白,無非是想鞏固兩家目前的聯盟狀态:“如今你我兩家身系一處,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王允坐到家主的位置豈是李駿三言兩語好糊弄的,只怕到時出了事樹倒猢狲散,李駿是跑得最快的:“陛下鐵了心要交出謝安之死的元兇,恐怕此事沒那麽容易好罷休。”

“既然如此,‘交’出兩個無關緊要的人,再将主要罪責推給突厥或者北方藩鎮即是了。”李駿條條有理地分析道,“以謝安之前對突厥與朔方那邊的強硬态度,如此也在情理之中。”

“我擔心的不止如此,陛下那邊好交代,謝家可沒那麽容易糊弄。”王允揉着眉頭。

“這你放心,”李駿胸有成竹,“謝家自己此時可沒那個閑工夫追查此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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鏈家關口,李英知禦馬在前,回身道:“此地離西京不遠,送你到這我不便再前行。”

謝安立于馬車上拱手一禮:“多謝邵陽君相送,今日一別……”

“今日一別,終會再見。”李英知強行将話接過,靜靜凝視她許久,忽而利落地翻身下馬,皂靴大步踩過砂石,走到謝安面前。二人一高一低,謝安微微彎腰詫異看他,孰料李英知突然攬住她的脖子将她往下一帶,抵住她的額頭,笑眯眯道:“頤和……”

謝安被他拉得險些踉跄摔了下去,慌忙間緊緊抓住他袖子,惱羞成怒道:“邵陽君你這又是……”

“在西京乖乖等我。”李英知的額頭輕輕碰了一下她,随即放開她将人扶回原處。

謝安茫茫然地直起身,周圍炯炯有神的目光欲蓋彌彰地齊刷刷地轉向別處,直到馬車重新辚辚駛動她都沒鬧明白,李英知這是發的哪門子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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