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瑤瑤認識虞剡嗎,怎會知道他的表字?”
姑姑看着我,等我回答。
就是嘛,他為什麽不說大名只說字,不然我早就躲他遠遠的了。
“我……我聽祖父說的。”
姑姑笑道:“父親和虞尚書勢如水火,罵他都來不及,背地裏還會親熱地稱其表字?”
呃,這倒也是。據說虞剡結黨營私自成一系,朝中清流世家都不屑與之往來,仲舒哥哥老在宮裏宮外辦宴會,人緣交游是極廣的,也不知道他字重銳。
“那就是聽仲舒哥哥,或者哪位叔伯兄弟提起過。”反正家裏人那麽多,推給他們就是了。
姑姑卻不依不饒:“祖父治家極嚴,家中子弟莫不仰仗其庇蔭,還有人敢忤逆祖父的心意去跟虞尚書結交嗎?”
我不知道怎麽編了,只好耍賴打岔:“既然明知祖父厭惡,姑姑為何還要請他來?就算看上了我也不能嫁給他呀。”
我這反将一軍的伎倆居然奏效了,姑姑笑而不答,也沒有繼續追問我跟虞重銳的瓜葛。
祖父說虞重銳在朝中不得人心人人厭棄,我看他倒是受歡迎的很,到哪兒都一群人圍着,不但有好多年輕公子想與之攀談結交,還有不少姑娘不遠不近面帶羞澀地偷瞧他。
說實在的,單論相貌,他是長得挺好看的,狀元郎都要被他比下去了。狀元郎似乎很是不忿,兩人照面時都不曾見禮,直接轉身拂袖而去。
祖父屢次誇贊過這位狀元郎出身清貴家學淵源,是個可造之材,大有提攜栽培之意,他當然要跟虞重銳劃清界限的。
按這個道理,我也應該跟虞重銳劃清界限,姑姑自然更是。
那她為我議親還特地把虞重銳請來是幾個意思?
算了,反正我也不會喜歡他的。今天園子裏的這些王孫公子我一個都不喜歡。
要是長禦在就好了,即使不去劃船,單是和他說說悄悄話,聽他柔軟悅耳的輕聲細語,也比無聊地看樓下人頭攢動吵吵嚷嚷要好;要是長禦的爹沒跟着永王造反就好了,他就不會獲罪入宮當太監,如今也是個門當戶對的世家公子,說不定就在樓下,叫我一眼瞧中了,我正好嫁給他,家裏人也不用為我的婚事操心。
長禦為什麽沒來呢?
我随意往外一轉頭,又看到虞重銳了,他在人群裏真是乍眼。他正在四顧找人,恰好往這邊看過來,吓得我趕緊縮到欄杆下面,離得遠也不知看到了沒有。
我不想跟他照面,于是趁姑姑和劉夫人說話偷偷溜下樓,躲到後院湖邊人少清淨的地方去。
老天垂憐,雖然沒有長禦陪我游湖,但是我剛到湖邊繞過假山,就看見柳蔭下站着兩個熟人——仲舒哥哥和三嬸的侄女俞岚月。俞表妹老家在江邊,仲舒哥哥也會凫水,正好叫上他們一起去劃船。
我興沖沖地跑過去沖他倆喊道:“仲舒哥哥,俞表妹,你們也在這兒哪!”
一走到近前我就知道這一嗓子喊錯了,我來得很不是時候。他們倆遠離人群在這綠楊煙裏假山石後僻靜之處說話,說的當然是不能被旁人打擾的私房話,這不俞表妹臉上的羞紅還沒褪,看到我臉更紅了。
俞表妹只比我小半歲,也到了摽梅之年。她父母雙亡投奔三嬸這唯一的親戚,偏生三嬸在家中又無依無靠,沒法為她做主。倘若她跟仲舒哥哥兩情相悅,親上加親,不正好兩全其美。
我向來是有成人之美的,于是眼光滴溜溜在他倆身上轉了一轉,用媒婆的口吻說:“仲舒哥哥向來不屑這等相親撮合之集會,今日倒是稀客,莫非是專程為哪位嬌客而來?”
仲舒哥哥卻不領我的情,板着臉硬邦邦地說:“我專程為你來的。”
呃……我瞧了一眼俞表妹,她似乎有些失望。
好在仲舒哥哥馬上又說:“就你那點識人的眼色,誰知道你會不會糊裏糊塗看上哪個虛有其表的纨绔,我不得來幫你掌掌眼?”
我點頭接道:“就是嘛,陌生人這麽見一面,也就只能看個相貌罷了,哪比得上自家親眷,常來常往知根知底。唉,我怎麽就沒有個青梅竹馬的表哥世兄什麽的呢?”
仲舒哥哥又不說話了。真讓人着急,這種事難道要姑娘家主動嗎?
俞表妹抓住我的手安慰道:“雖然沒有表哥,但表姐有那麽多堂兄弟呀,哪個不是待你如珠似寶,多少人羨慕都羨慕不來呢。”
一個比一個着急,我說的是兄弟的事兒嗎?
我只好挑明直言:“表兄妹正好親上加親,堂兄可不行。”
俞表妹道:“親兄妹不能成親我是知道的,但表兄妹隔着一輩血緣,堂兄妹也是,像仲舒哥哥和表姐這樣的,都已經隔了兩輩,為什麽卻不行呢?”
她這話倒把我問住了。在我的觀念裏,這本是天經地義理所當然的事,哪需要問為什麽。
“同姓尚且不婚,更何況同宗的堂兄妹?那不是亂|倫嗎?”
俞表妹見我答不到點子上,又去問仲舒哥哥:“兄長學富五車見多識廣,你來說說,為什麽表兄妹是親上加親,堂兄妹就是亂|倫呢?”
學富五車見多識廣的仲舒哥哥也答不上來,他的臉色便有些難看。
我瞧着他倆對視的眼神有些古怪,愈發覺得我不該來橫插一腳,打個哈哈道:“啊——剛聽君柳說貴妃正在找我,那我先過去了,你們倆慢慢逛、慢慢聊。”
說罷腳底抹油趕緊開溜。仲舒哥哥似乎想跟上來,被俞表妹叫住了。
我裝作回前院繞了一圈,剛轉過假山看不到他倆的身影了,迎面過來一個人差點跟我撞上。
冤家果然路窄。
虞重銳往後退了半步,微微一笑,低聲道:“我就猜你今日會來,尋了你好久,果然躲到湖邊來了。”
他找我?莫非是為上次我縱容家奴跟他當街鬥毆的事尋仇來了?
自從我知道他就是祖父口中心思狡狯不擇手段的虞剡,他的一舉一動在我眼中似乎都變得不那麽簡單了。比如此時我看他的笑容,再看不出年輕公子的溫文爾雅如沐春風,也不像嘲弄促狹看我笑話的意思,倒有幾分三品大員城府深沉難以捉摸的意味。
我覺得自己跟他們那種人根本不是一個段數,還是認慫息事寧人為好,便誠懇地同他說:“那日是個誤會。”
他稍稍一頓,問:“你說的是哪一日?”
“都是誤會。”我伏低賠禮道,“都怪我語焉不詳,讓家奴誤以為財物被竊。他雖然脾氣沖動了些,但也是護主心切,況且已經得到教訓了,您大人不記小人過,別與他計較好不好?”
他挑起眉毛:“此等惡奴,一言不合便要動手當街打人,看來是恃強淩弱慣了,吃一頓拳腳算便宜了他。”
他權勢直逼祖父,若要對付樊增還不是如同碾死一只螞蟻。我一急便說:“別看他長得兇惡,其實他只是個廚子,平素從不欺負人的,回家也受過罰了,你別去找他麻煩!要算就算在我頭上了好了!”
唉,我為什麽要說算到我頭上,原本我是想跟他服個軟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不過倘若他一意要追究,當然還是我來抗,不能再連累樊增。
“你倒還挺講義氣。”他似笑非笑地打量我說,“此事暫且略過不提,但是這玉佩的來歷,我倒正要和你好好計較計較。”
我賠着小心說:“那就更是誤會了,堂堂的戶部尚書,怎會……拿我的玉佩呢,定然是我不小心遺失……在你身上?”這理由似乎有些勉強,“要不就是我酒醉糊塗,硬塞給你的?”
他點頭道:“還真是你塞給我的。”
我真不會說話,為什麽總給別人遞話柄。這塊玉我自小不離身,纭香說我睡着了都抓着不松手,怎麽可能喝點酒就随便塞給不認識的人。
祖父說他狡詐詭辯,我可不能再着他的道。
“既然是我硬塞給你的,尚書大人想必也看不上我這區區一塊玉,不如物歸原主?”
他沒有回答,轉而問:“你知曉我的身份了?”
“我、我也是剛知道的,先前……先前算我有眼不識泰山。”
“可我還不知道你是誰。”
這話讓我心裏不由一慌,這時正聽身後有人喊:“瑤瑤!”
是仲舒哥哥追上來了。若讓他倆碰面,我的身份鐵定藏不住。
眼見仲舒哥哥的聲音越來越近,我一把抓起虞重銳的袖子,拉着他繞過假山,一氣跑到湖邊樹叢裏、聽不到仲舒哥哥的叫聲了方才停下。
虞重銳被我拉着跑了一路,我跑得有些喘,他倒是氣定神閑的模樣,還問:“剛剛那人是在叫你?這回又帶了什麽幫手?”
“不是!”
他也沒追問我為何要跑,待我喘過氣來,忽然說:“那塊玉佩,你真想要回去?”
當然了,那可是爹爹的遺物。不過我嘴上還是客氣道:“若虞尚書能成全,小女子感激不盡。”
“你告訴我你叫什麽名字、家住哪裏,我就還給你。”說着他從袖內取出玉佩,單手舉起懸在我面前。
那玉他竟随身帶着。若我此時跳起來搶了玉佩就跑,不知能否得逞?
我尋思了一番他跟樊增打架的身手和方才跑路的架勢,放棄了這個念頭。
不過我也不是那麽傻的:“此話當真?”
“自然當真。”
“我叫俞岚月,取義‘玉山風月’,祖籍荊州,是賀家的表親,現暫居在彭國公府中。”
他跟祖父是死對頭,總不會找上門去尋我的麻煩;借住的表親,我犯的渾也算不到祖父頭上。
我以為“彭國公府”四個字足以讓他知難而退,誰知他卻皺起眉問:“你也姓虞?”
“是‘伯俞泣杖’的俞,不是你那個虞。”
他的眉目舒展開來,似乎有些慶幸:“那就好。”
好什麽?難道我不配姓虞嗎?玷污了他的姓還是怎的?
“岚、月,玉山風月,”他回過神,重複了一遍我方才的話,忽然一笑,“這不是你的名字。”
是哪裏露出了破綻,明明是照搬俞表妹的身世,他又不認識俞表妹,怎會知道我冒名說謊。
他将手中的玉佩舉高,風一吹滴溜溜地兩面旋轉。他看着那玉說:“你的名字裏,當有一個‘绮’字。”
我竟忘了這一層,要如何圓回來?玉佩是爹爹留給我的,所以“绮”是爹爹之名?不對不對,男人怎會叫這個;要不說那是娘親的閨名?
但是我瞧他那神色,再說什麽找補他也不會信了。我本來就不會說謊,說謊太難了,保不準我現在就是一臉心虛露怯的表情,叫別人一眼就看穿了。
仲舒哥哥還在找我,聲音時遠時近:“瑤瑤!瑤瑤你在這邊嗎?瑤瑤!”
虞重銳也聽見了。他把玉佩放在手心裏,刻字的那面朝上,遞到我面前,一字一頓道:“绮羅錦繡,珠玉瓊瑤,绮、瑤,我猜得可對?”
作者有話要說: 這篇并不是沙雕文!我只是不想辣麽沉重!
想看沙雕文的指路出門左轉作者專欄《朕就是這樣昏君》,保證沙雕智商為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