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我……我能看到別人心裏在想什麽。”
虞重銳似乎一點也不驚訝, 連眉毛都沒動一下。
“真的?”
“當然是真的, ”我連連點頭道, “我絕不騙你。”
他嘴角微微一撇, 似乎并不認同我輕易許下的承諾。“那你說說看,我現在在想什麽?”
說到這個我就洩氣。“只有你看不到……但是其他人我真的可以看見的!不信的話, 我、我現在就證明給你看!”
我急急忙忙地掀開簾子往外看,才發現馬車已經出了城, 郊外空曠, 視野所及範圍之內一個人也沒有。
探出去一點倒是能看見常三哥, 他專注于駕車,車輪被一塊石頭硌得劇烈颠簸了一下,我看見他暗暗啐了一口:「哪個殺千刀的幹這等缺德事, 在大路中間扔這麽大塊石頭, 咋不拿回去給你老母壓墳頭呢!幸好我車技絕佳穩住了,我可真厲害嘿!從前我繞洛陽城一圈只要一刻鐘,人送綽號外城一炷香, 不是吹的!但是現在京城的路況越來越差了, 不守規矩的人太多, 還是罰得太輕!馬和人也不分道, 撞了人都是駕車騎馬的吃虧,京兆尹和洛陽令幹什麽吃的,一點都不關心民生!——對了,郎君現在是宰相了,不知道這事他管不管?」
看不出來面相兇惡沉默寡言的車夫大哥內心裏話這麽多, 不過這能做證據嗎?
虞重銳抓住我的胳膊,把我探出車窗的半截身子拉回車廂:“坐好了,別幹這種危險的事。”
我坐回位子上,小聲說:“反正……我會向你證明的。”
此等荒誕不經之事,若不是親身經歷,我肯定也不信,還會覺得說出這話的人莫不是腦子有病失了智。
一路上我們都沒再遇到其他人,不多一會兒就到了北郊瀾園。圍在瀾園四周的官兵已經撤走,只留了兩個人在門口把守。
瀾園,至今讓我心有餘悸。
虞重銳先下車,回頭看我縮在車上,伸手道:“別怕,跟着我。”
我握住他的手跳下車,好像……真的沒有那麽害怕了。
他帶着我徑直去往案發的荷塘水榭。荷塘一周都用繩子圍了起來,塘中的水為了搜查證據已經放幹了,東西南北四方各有一人看守,不許閑雜人等靠近。水榭中有一緋衣的大理寺官員,背對我們蹲在地上。
那天夜裏光線昏暗,我沒有看得太清楚,白日裏再過來,滿地都是幹涸的血跡,石桌和柱子上也星星點點濺滿了,鮮紅刺目,仿佛還能想見利刃從姑姑胸口拔出時那鮮血噴湧的軌跡。
我有點承受不住,往虞重銳背後縮了縮。
地上的緋衣官員站起身來,與虞重銳互相見禮。他大約不到三十歲年紀,眉目淩厲,輪廓分明,高顴骨、方下颌,太陽穴和兩頰凹陷進去,神情冷峻,看起來很不好親近。
他一邊向虞重銳行禮,一邊飛快地打量了我一番。他的眼珠子顏色很淡,像某種動物的眼睛,盯着你看時有點瘆人。
我看到他心裏在評判審視我,态度傲慢:「年齡十五至十六,身長四尺八寸,體重九十六至九十八斤,下肢力道尚可,上臂瘦弱虛浮,擊力不超過四十斤。就這身板,自殺都未必紮得穿自己,還想一刀斃命殺人?酒囊飯袋才會相信這是嫌犯。」他甚至想伸手扣住我的颌骨,像看牲口一樣掰着我的腦袋看來看去。
至少他認為我不是兇手,那就随他去看。
“這位是大理寺的晏少卿,目前由他全權負責此案。”虞重銳向我介紹道,接着轉向晏少卿,“齊……賀小姐是貴妃的嫡親侄女,你有疑問盡管問她。”
晏少卿眉頭一皺,心中道:「賀鈞的孫女?為何會在重銳身邊扮作書童?賀老賊又想耍什麽花樣?」
他皺眉的樣子更兇,還有一絲陰狠之氣,若不是虞重銳帶我來,我真覺得他不像什麽好人。
虞重銳又道:“貴妃素來待她至親,你查出什麽結果也盡可以坦率告之,不必諱言。”
我不禁轉頭看了他一眼。難道他也跟我一樣,能看出晏少卿對我的敵意嗎?
有虞重銳作保,晏少卿的态度和緩了些,将我們引到水榭中,指着那一地血跡說:“這裏便是案發現場,你們可覺得有什麽不對?”
滿目的殷紅刺得我心口翻湧,但既然有為姑姑昭雪的線索,我還是睜大眼仔細查看他所指之處。
虞重銳看了一眼便說:“這血未免太紅了。”
“一般人的血流出體外幹涸後就會變作暗紅,時間久了趨于棕黑,但是這裏的血跡都過去四天了,仍舊鮮紅如朱,”晏少卿彎腰用指尖在石縫裏摸了一下,“而且還未幹透。”
虞重銳問:“是真血嗎?”
“是真的。”晏少卿回答,“我驗過貴妃屍身,傷口餘血也是如此。”
我還記得那天下午,姑姑的手叫釵環割傷了,洇出白絹的血也是這麽紅,久久不愈。她說只是不小心牽動傷口滲出的新血,而君柳抱屈道她一向如此。
晏少卿接着說:“我去查了貴妃的醫案,她自入宮起便患有氣血瘀滞、胸悶心痛之症,出血後難以凝結愈合,太醫也診不出病因,只給她開了補氣血的藥調理。但貴妃諱疾忌醫,經常拒絕太醫問診、不按時服藥,近年來症狀愈發嚴重了,僅上個月便心痛發作了五次。”
他的語氣有些不敬,我聽着心裏不爽利,辯解道:“姑姑自幼患有心疾,治也治不好,我們近旁的人都知道,這跟她被害有什麽關系?”
晏少卿乜了我一眼,似乎不屑與我說話。
虞重銳說:“我有一位江湖舊友,醫術藥理涉獵甚廣,倒沒聽說過心疾會導致血液不凝、死後血色一直鮮紅。”
晏少卿道:“太醫行事但求穩妥,疑難怪症也沒見過幾個。我特地去請了七絕谷吳氏的後人,今晨才查出端倪來。”
虞重銳眉頭蹙起:“這便蹊跷了。”
他們兩個你一言我一語的像在打啞謎,我完全聽不懂,問晏少卿想必他也不願搭理我,只好眼巴巴地望着虞重銳。
虞重銳低下頭向我解釋:“七絕谷是江湖上的行醫門派,擅長制毒解毒。”
我明白過來:“你們的意思是……姑姑不是生病,而是中毒了?誰對她下的毒?為什麽要下毒害她?這才是她真正的死因嗎?”
晏少卿十分嫌棄地斜睨我:“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來,貴妃是心口中刀失血而亡,這是兩回事。”
我還指望他告訴我真相,不敢出言反駁,只能忍着。
虞重銳又問他:“七絕谷的人辨認出是什麽毒了嗎?”
晏少卿說:“認不出來,只說非常奇特罕見,可能來自南疆,但應當不致命。”
我心裏暗暗松了口氣。姑姑的心疾由來已久,按宮中醫案記錄,極有可能入宮前便已有了,如果當真有人下毒……那豈不是在家就中了?
我真怕是家裏人害的姑姑。
“南疆……”虞重銳思忖道,“若我那位舊友在就好了,他一直在西南各地游方,對苗人的巫蠱之術都有涉獵,或許會知道。”
晏少卿道:“無妨,貴妃中了何毒目前看來并不影響偵破此案。”
不影響你還東拉西扯說這麽多!
他打開阻隔在水榭前的第二道繩索,小心地繞過地上血跡走到石桌旁。桌上也鮮血淋漓,只有石凳上一小塊是空白幹淨的。
他在那塊空白處坐下,淩空比了個趴在桌上的姿勢,問我:“你是第一個發現貴妃屍首的,她當時是否就坐在此處,面朝右方?”
我默默點了點頭。那唯一的一小塊空白,就是被姑姑身體遮擋才沒有染上血跡。
他又指了指自己右手邊地下:“兇器扔在那裏?”
我是繞到姑姑右側踢到了地上的刀,位置大概差不多。
晏少卿單手握拳放在心口:“倘若你是兇手……”
“我不是兇手!”
“我知道你不是兇手,只是假設,假設懂嗎?回推案發時的情形。”他鄙夷地白了我一眼,“你過來,想象一下兇手是如何下手的?”
我走到他右邊桌子另一側,學着他的模樣比了比刺他胸口的姿勢。姑姑的身量比他矮一些,坐着正好被桌沿擋住,很難刺到心口;若是避開桌角,則需要他身子側得很厲害,坐姿十分別扭。
比來比去,我也沒找出兇手是怎麽刺的。“說不定……他們本來是站着的,姑姑中了刀才跌坐到石凳上。”
“好,就當是站着。”晏少卿站起身,我們倆各據石桌一邊,這下終于勉強可以刺着了。
他扶着我的手臂,假裝我手裏握刀刺中他心口偏下位置:“然後呢?”
“然後……兇手就拔出刀,扔在了這裏。”我做了個拔刀的動作,将那把虛無的刀丢在他右手邊地下。
“這時會發生什麽?”
我想了想,按這四周血跡噴濺的程度,兇手就在姑姑面前,肯定也無法避免。“他會濺得身上都是血。”
但是我記得當天大理寺不僅沒有鎖定嫌犯,也沒有搜到任何血衣之類的物證。難道兇手是外來的高手,行兇後便翻牆逃匿了?那他又是如何接近姑姑、讓她毫不設防的?
“沒錯,兇器正中貴妃心脈,這裏的血能噴出四五尺遠。”晏少卿看了一眼左前方的水榭欄杆,最遠處噴濺的血點确實有五尺,“還有呢?”
我想了想:“他是往左扔的刀!很有可能是左撇子!”
“就算是吧,”晏少卿随口應了一句,好像并不在意如此重要的推論,“還有呢?”
我左右看了看,沒明白他想讓我說什麽。
他用目光示意看向我身後。
我轉過身往後看去,背後的廊柱、欄杆、石階,也都密密麻麻噴上了血跡,沒有一塊完整幹淨的地方。尤其我正後方,那血是像水柱一樣澆上去的。
兇手的背後,為什麽也有這麽多血?不應該全都噴在兇手身上嗎?
我轉回去,難以置信地望着晏少卿。
“明白了嗎?”
我隐隐有點明白,但是我不敢相信,于是搖了搖頭。
他果然冷笑了一聲,十分鄙夷我居然如此愚鈍。
“根本就沒有兇手,”晏少卿冷冷地說,“貴妃是自戕的。”
作者有話要說: 晏少卿你思維太局限了,也可能兇手會瞬移、會隐形、會穿越**呀,畢竟這是一篇金手指文。憑什麽只有女主有金手指,兇手就不能有?(杠精附體.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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