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不可能!你胡說!”
晏少卿面無表情:“我從不胡說, 只講事實。”
“這、這些都是你推測的, 未必是事實, 說不定……”我語無倫次地左顧右盼, 期望找出破綻證據來駁斥他,“說不定兇手刺了姑姑就跑了, 那刀是……是她自己拔|出|來的呢?”
“正常人都知道身上中了刀不能随便拔,”他的鄙夷之色更深, “除非她不想活了。”
其實我也知道, 但是……我不信姑姑會輕生自盡, 一定還有別的可能、別的原因。
虞重銳忽然插話問:“此事還有別人知曉嗎?”
晏少卿道:“沒有。第一天過來發現不對我就讓下屬撤離了,都是我獨自調查。”
我看到他心裏還在冷笑着想:「妃嫔自戕乃大不敬之罪,這下賀鈞老兒是別想翻身了。」
我心裏亂糟糟的。他說的結論已經夠讓我震驚無所适從, 後續還有更多的麻煩, 牽連到祖父乃至全家人,這些事我着實應付不來。
晏少卿又問我:“今日叫你過來就是想确認一下,貴妃生前舉止是否異常, 可有輕生厭世之狀?”
我茫然搖頭道:“那日白天她明明還好好……”
話未說完, 我忽然意識到, 在姑姑死之前, 甚至再往前的一段時間,她确實已經不太“好”了。
特地為我選婿的集會,她對與會的公子們失望,半途便意興闌珊退席;私下裏她疏于梳妝打扮,容顏憔悴毫不在意;她對自己的身體也不愛護珍惜, 着涼受傷都不放在心上,仿佛生無可戀;她甚至對我說:瑤瑤,你從小沒有父母,倘若以後我也不在了,你怎麽辦呢?
她說這話的意思,是……是那種意思嗎?
見我話說一半沒了下文,遲遲不吱聲,晏少卿心裏也有數了:“貴妃身邊的宮人供詞也證實,貴妃自上月起便十分頹喪消極,時常屏退左右獨坐垂淚,心病發作也不肯服藥、不讓太醫診脈,做出輕生之舉并不意外。”
虞重銳道:“貴妃過世當日還召見過我,現在想來,言語間……”他看了我一眼,“似有托付之意。”
他一提這事我就更難過了。姑姑執意親自為我擇婿,是放心不下我,想為我選一個好歸宿之後再作了斷嗎?但那些人只讓她更失望,唯一相中的一個,他還看不上我。
“你們胡說!全都是胡說!”我抑制不住嗓子裏帶了哭腔,“姑姑現在死了,沒法為自己辯駁,任憑你們說什麽就是什麽!她最疼我了,怎麽舍得丢下我不管?難道她不知道身為陛下的妃子,自戕會連累親眷?”
晏少卿道:“她當然知道,所以沒有自缢或者投水,而是選了這種慘烈的方式,讓人以為她是被刺身亡。”
紮自己心口一刀,然後眼睜睜看着自己血流幹了而死,多疼啊!
我跟他争辯:“自盡有那麽多辦法,為什麽一定要用這種非常手段?如果只是想僞裝成他殺,完全可以……可以服毒啊!或者裝作失足落水、被人推下水,不都比鬧這麽大、引出你這樣的人來查案隐蔽嗎?”
晏少卿不為所動:“你說的辦法确實更好,但貴妃沒有選。”
“那你說,她為什麽要自盡?”
他冷冰冰地回答:“這應該問你們這些自稱跟她至親的人才是,我只負責查案,她怎麽想的不在我職責範圍之內。”
這人是不是完全沒有感情,像塊硬邦邦的石頭一樣,我被他氣得胸口疼。虞重銳雖然也經常氣我,但是比他有人情味兒多了。
一想到虞重銳氣我的那些事,我的心口就更疼了,還有點喘不上氣。我轉過身去面朝池塘,一邊深呼吸一邊握拳輕捶胸口。
晏少卿不愧是查案的,敏銳極了,馬上追着我問:“你也有心疾?跟貴妃是否相類?是家族病嗎?”
我沒好氣地回答:“我沒有!家裏其他人也沒有!”是被你氣的!
他失望地蹙起眉,低頭沉思。
難得見虞重銳幫我說話,他對晏少卿道:“就算是自戕,也總得有個理由,不然陛下問起來如何交代,也讓他自己反省不夠關心貴妃嗎?”
晏少卿對虞重銳還算有禮,語氣和緩下來:“訊問宮人時查到一些緣由,上個月陛下破天荒地對貴妃大發雷霆,賜死了她最寵幸的年輕宦官,從此貴妃便一蹶不振……”
我就知道,死了的人不能再開口,別人就會任意揣測抹黑大做文章。“你聽他們胡說八道亂嚼舌根!姑姑才不會……他們不是那種關系!”
晏少卿用眼角乜我:“我只是客觀地描述發生過的事,我說他們是什麽關系了嗎?”
我氣極了:“你雖然沒說,但是你拿這個解釋姑姑的死因,不就是信了他們傳的謠言嗎?”
晏少卿道:“原來你也早就聽過宮中傳聞,想必很清楚流言比我描述的更加不堪。目前除了這個還沒有找到其他原因,不排除這就是貴妃輕生的誘因之一。”
他的話好像每句都言辭缜密無懈可擊,但就是讓人氣不打一處來,還沒法反駁。
虞重銳忽然問:“那個宦官,是不是叫長禦?”
“對。”
我擡頭看他:“你也認識長禦?”
“不認識,只聽說過。”他沒有看我,轉開視線與晏少卿說話,“我與貴妃有過數面之緣,她心中自有丘壑,非尋常後宮女子,不會因為這等捕風捉影拈酸吃醋之事而輕生,而且……總之她與這個宦官長禦應當不是流言所傳那樣,你莫被誤導。”
晏少卿對虞重銳倒是言聽計從,恭敬地低頭稱是:“那卑職就沒有查到其他線索了,但貴妃非他殺而是自戕,卑職有十二分的把握。”
虞重銳道:“此事你暫且拖一拖,不要即刻上報,聽我安排。”
其實我心裏也清楚,這個晏少卿一看就是個冷靜理智、頭腦清晰、破案經驗豐富的好手,所以虞重銳才會安排他來接這個案子。他一眼就能看出現場的疑點,但仍多方查探求證,有十足把握了才通知虞重銳。我除了不甘心,也沒有切實的證據來反駁他的結論。
但我就是不甘心,不相信這個結果。為什麽姑姑要自盡?就因為陛下對她生了嫌隙、賜死了長禦,姑姑便要輕生尋死?連虞重銳都看得出來,她不是個兒女情長、心志軟弱之人。
以前姑姑聖眷正隆、所有人都來奉承巴結時,她就說帝王之愛不過是花開一瞬,不能長久,讓我們家的人不可恃寵而驕忘了根本,說明她早就想得很清楚,并不是依靠陛下寵愛而活的菟絲花。
長禦對姑姑很重要,他死了她很傷心,我也很傷心,但這便要去尋死嗎?姑姑幼年喪母,在家中與我爹娘感情最好,但是爹爹又英年早逝、母親難産而亡,她自己也小産過一個孩子,之後都沒有再生育。她是個堅強的女人,這麽多年從未被任何無常擊垮過,我不信她會因為失去誰而輕生。
何況她還有我啊。她不是也說了,世上唯有長禦和我真心待她。沒有了長禦,我會加倍待她好的,把長禦的那份補回來。
難道在姑姑眼裏,我……我比不上長禦,不值得她為我堅持活下去嗎?
我跟在虞重銳身後,一邊走一邊出神,走了好久也沒回到馬車上,回過神來一看,他已經把我帶到廢園門口了。
廢園還和上回所見一眼,門上尚無牌匾,只在檐下挂了兩只燈籠,墨筆寫着主人姓氏。
我停住腳步,愣愣地問他:“我們來這裏做什麽?不回城去嗎?”
“時辰還早,不急。”他舉步跨過門檻,擡頭眺望園中景致,“難得休沐有空來別苑,不如逗留盤桓半日,正好散散心。”
我不知道他說的散心,是他自己想散,還是為了我。
“這園子比集賢坊租賃的寓所大多了,我帶你四處走一走,省得你老笑話我窮酸。”他回過頭來看着我,目光清淺,仿佛只是待客随口相邀,“後園還有一大片湖,要不要去劃船?”
廢園的湖面果然比劉夫人園子裏大多了,站在湖邊,對岸都水茫茫的看不真切。淺水處新修了一段棧橋伸入湖中,末端系着一葉扁舟,三尺寬、一丈多長,正是我以前經常劃的那種,又輕便又穩當,頂上還有個小小的遮陽涼棚。
虞重銳問:“你劃還是我劃?”
“我來我來!”我率先跳上船,霸占了橹槳位置。
“小心點。”他扶着棧橋欄杆緩步走上船來,解開系小舟的纜繩。
我有大半年沒劃過船了,上一次還是去年九月,跟長禦一起,姑姑在岸上看着我們。
他們再也不會陪我一起劃船了。
我加大力道,把小船劃得飛快,免得自己又想那些傷心事。
虞重銳提醒道:“悠着點,別劃到湖中間沒力氣了,還得我把你載回來。”
“才不用呢!這麽大的湖,我劃一下午、轉三圈都不會累!你只管坐着賞景就是了!”
大話又說太滿,才劃了一小段,還沒到湖心,我就劃不動了。倒不是胳膊累沒力氣,而是胸口悶呼吸不暢,氣喘得厲害。我放慢速度想緩一緩,心口卻一直嘣嘣嘣跳地緩不下來。
“你現在這模樣臉色,配這身衣服,”虞重銳坐在涼棚下優哉游哉地乘涼,托腮看着我,“倒像一塊用荷葉包着的豬肝。”
我也知道自己的臉色必定不好看,他一說我的臉就更紅了。以前他這麽調侃笑話我,我定然要嗆回去,但是現在……我不禁停下了劃槳的手,側身去看水面上的倒影。
湖水碧綠,映得我的臉黑黢黢的,豈止像豬肝,簡直就是一盤醬爆豬肝。
唉,我在他眼裏是半點形象也沒有了。
冷不防手中船槳被虞重銳接過去,他輕輕托了我一把:“坐正了,小心翻船。”
船身晃了一下,我連忙扶着船舷坐穩。虞重銳交換了兩支槳的前後位置,看着側方調轉船頭:“看你劃得挺有趣的樣子,換我劃一會兒。”
這人真是……
作者有話要說: 改一下口口。
請大家不要在評論裏劇透哦,可以說“果然跟我猜的一樣我可真厲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