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晏少卿派來的是一名他的親信小吏, 看樣子與虞重銳也相熟, 道是附近的樊家村突發離奇命案, 連晏少卿也被難住了, 請虞相撥冗順道過去看一眼。
虞重銳聽完就笑了:“洛陽城郊小村子的命案,與他大理寺何幹?言笑定又是一時技癢沒忍住, 插手人家郊縣事務,搞得自己下不來臺。破案是他的專長, 我去幹什麽?讓他自己想辦法。”
小吏攔在車前懇求道:“少卿說虞相是頂頂的聰明人, 總能發現旁人忽視的盲點, 哪怕過去點撥點撥他也是好的。反正那樊家村也不遠,離這兒不過四五裏地,就在回洛陽的半道上, 虞相就當順道歇個腳罷了?”
虞重銳還想拒絕, 我搶着說:“對啊,順路經過舉手之勞而已,為什麽不過去幫幫他?”
虞重銳轉過來挑眉看我。
我支支吾吾地辯解找補:“他破了我姑姑的案子, 現在人家有難事求上門來, 順手幫一幫也是應該的嘛, 反正也、也耽誤不了多一會兒……”
這理由說出來我自己都不信, 下午我還跟晏少卿針鋒相對差點吵起來。但是現在,不管是什麽事,只要能拖延一時半刻,別讓虞重銳馬上送我回家,我都願意去摻一腳。
虞重銳看了我兩眼, 回頭對車外的小吏道:“那就請帶路吧。”
四五裏地,不消半刻鐘便到了。下車時我覺得這村落有點眼熟,走到村口仔細一看,這不就是樊增帶我來的村子?樊家村,我竟沒有想到這一層。
那天夜裏的亡命經歷猶在腦海,我心有餘悸,忍不住往虞重銳背後縮了縮。樊增說要去永州投奔舅舅,他走了嗎?會不會還在村子裏?
虞重銳回頭問我:“怎麽了?”
對,有他在我就不用害怕了,要怕也應該是樊增怕我們才是。
他又說:“能讓晏言笑插手管閑事的,恐怕不是一般的命案。你若害怕,就在車上等我,我讓常三守在這兒。”
我搖搖頭,悄悄拽住他的袖子:“我要跟你一塊兒。”
他看了一眼被我緊緊攥在手裏的袖角,無奈道:“那你跟在我後頭。”
我放開袖子緊随他身後。他的背影寬闊,擋住了左右圍觀人群投來的視線,我也不必去看那些人心裏跳蕩湧動、不可告人的陰暗畫面。
若是能一直這樣被他護着,那該多好啊。
有大理寺皂吏引路,村民自發給我們讓出路來,一直走到村子最北面一座單獨的院落前。我看那院子三間瓦房一棟茅草屋被竹籬笆圍着,心裏打個突:這好像是樊增的家?
院子四周也圍滿了湊過來看熱鬧的鄉民,被大理寺的官差用繩索隔離攔在外頭。被害人的屍首還未運走,就蓋了一塊麻布陳在院子裏,仵作簡易撐起兩塊篷布遮擋。
晏少卿正在屍體旁邊查看什麽東西,回頭見虞重銳來了,也不客套,直接把屍體上的蓋布一掀,說:“虞相,你過來看。”
虞重銳及時把我往後拉,舉起袖子擋在我面前。“你要動手也先說一聲!”
晏少卿随手又把那塊麻布搭回去,瞥了我一眼說:“抱歉,我忘了還有小姑娘在場。”但語氣裏并無歉意。
其實……他掀起來的那一瞬,我已經看到了。
心頭有些惡心翻湧,我努力忍住壓下去,對虞重銳說:“沒事,我、我不怕。”
有他在,我什麽都不怕。
虞重銳又望了晏少卿兩眼,後者不情不願地把麻布拉平遮嚴實,他才将擋在我眼前的袖子放下來。
我小聲對虞重銳說:“這個人……我們見過。”
虞重銳走過去掀起屍首臉上的麻布看了一眼,眉頭蹙起。
死者是朱二。走進這座院子時我就已有疑慮,雖然屍首形貌駭人,但還是可以認得出是他。虞重銳救我時與朱二打過照面,他應該也認出來了。
虞重銳放下麻布看了看我,沒有說話。我明白他在想什麽,我們都想到了同一個人——樊增。
樊增兇險不法,朱二死在他家裏,他當然最有嫌疑。
“死者姓朱,鄰村六裏莊人,排行第二,本村已故樊大郎之外甥。朱二無正業,與屋主樊增相狎昵,稱兄道弟。樊增原為彭國公府庖丁,”說到這裏晏少卿擡起眼皮乜了我一眼,“上月因徇私貪贓被公府解雇,至今亦無業。兩人皆家貧無田産,但據村民反應,這段時日二人天天厮混揮霍,花天酒地,似乎囊中頗豐。”
“昨日傍晚有人目睹二人争執厮打,樊增怒斥朱二:‘忘恩負義狼心狗肺!真該把你這心肝掏出來看看是不是黑的!’樊增家與其他村民房舍相距較遠,所以夜間也沒有人聽到動靜。一直到今日中午,朱二的舅母見他遲遲不歸,來樊增家尋找,衆人破開屋門,正撞見朱二被人開膛破肚,血流遍地,其心握于樊增手中。”
“所以是衆目睽睽、鐵證如山。”虞重銳道,“嫌犯如何辯解?”
晏少卿道:“嫌犯樊增稱昨夜朱二與他飲酒言和,夜裏自己睡得很沉,什麽都不知道,直到被撞門聲驚醒,才知朱二已經死了,兇手還把死者的心挖出來放在他手裏,栽贓陷害。”
他接着說:“常人一覺醒來看到自己手裏握着一顆血淋淋的人心,豈不吓得魂飛魄散?但村民說破門而入時,樊增正舉着人心,神态鎮定尋常,繼而在隔壁房間發現了朱二的屍首。這亦是樊增殺人之佐證。”
我覺得他的推論太武斷了。樊增是個廚子,善于庖丁屠宰,拿豬心當人心吓唬別人也不是一回兩回,還曾誇口說自己親眼見過死人剖心。他心思兇狠、膽大包天,若睡得迷迷糊糊醒來看到自己手裏有顆不知是人還是牲畜的內髒,沒有同常人一般被吓到,似乎也不能證明什麽?
我站在一旁默默看着虞重銳和晏少卿議論,沒有吭聲。樊增那麽壞,我好像不應該這種時候還幫他說話?
晏少卿概述了一遍案情,虞重銳聽完問:“嫌犯昨晚喝的酒,驗過了嗎?”
晏少卿回答:“下了蒙汗藥,在嫌犯家裏搜到了剩餘的藥粉,但屍體胃裏并沒有,所以很有可能是朱二下的。”
“聽上去像是二人互害。”
“對。朱二舅母交代,朱二幫樊增變賣宅地,吃了買家回扣壓價,還被樊增知道了,二人因此争吵動手。但朱二這麽做是因為先前兩人不知從哪裏撈得一筆橫財,樊增獨吞沒有分給朱二,朱二認為只是拿回自己該得的。所以推測案情可能是:兩人錢財分配不均、因利生隙,朱二體弱力不及樊增,便在酒裏下藥假意求和,但未及時脫身,樊增醒來後大怒,将朱二虐殺剖心。”
我想起樊增曾經說要用蒙汗藥把我麻暈塞在箱子裏,偷偷運到外地去賣與青樓,現在這蒙汗藥反而被他們倆黑吃黑窩裏鬥喂了樊增自己,朱二也橫死當場,不知這算不算天理循環報應不爽?
虞重銳聽完想了想,說:“去屋裏看看。”
我跟着他倆繞過停屍的篷布走進堂屋,兩名虎背熊腰的大理寺皂吏用鐵索鎖了樊增,迫他跪在地下。他看到我和虞重銳與晏少卿一同進來,目露驚駭,繼而頹喪地垂下頭去。
晏少卿帶虞重銳去看裏間的案發現場,正是樊增安排我住的那間他母親的卧房。虞重銳走到門口往裏一望,回頭攔住我說:“你別進去了,在外頭候着吧。”
光是站在門口,就已看到屋內地下零零散散不少血跡。朱二被人開膛取心,身上遍布傷口,屋裏想必就如屠宰場一般觸目驚心慘不忍睹。
其實,這裏已經比瀾園的水榭好多了。
想到姑姑的死,悲傷和茫然又齊齊湧上心頭,交織成沉甸甸的一團壓在我心口,揮散不去。我有許許多多的哀痛、迷惘和疑惑,找不到人傾訴,亦無處尋找答案。
朱二是夜裏或者早上才死的,過了大半日,地上的血跡早已幹透了,凝在夯實的泥地上,幾乎與深暗的泥土混為一色。姑姑的血卻不是這樣的,哪怕過了四五天,依然有如鮮紅的烈焰,不肯暗淡熄滅。
她是中毒,還是生病了?到底是多讓人痛苦不堪的毒劑或病症,會讓性情那麽堅韌的姑姑都熬不下去,選擇用刀匕結束自己的生命?
一想到她受了那麽多苦,我的心也跟着揪成一團,好像那些苦痛折磨也都曾切切實實地降臨在我身上。
我還是不信姑姑會自戕。晏少卿的結論也不一定是對的,他說樊增殺人的那些理由,我看他就推測得不準。
我瞥了一眼被皂吏押在堂屋一角的樊增,他也正用眼角悄悄瞥向這邊窺探晏少卿和虞重銳的動靜,被皂吏按頭呵斥:“低頭!老實點!”
樊增耷拉着腦袋把臉埋在胸口,我看到他在心裏暗暗啐了一口:「明明是一介布衣,怎生突然搖身一變,就成了讓這官老爺畢恭畢敬的貴人,不會也是個大官!怪我倒黴,惹到了太歲頭上!還有這小娘們,也跟他們混在一起。這些個大老爺官官相護草菅人命,欺負咱無權無勢的平頭百姓,我落到他們手裏,這回鐵定是不會給我活路了,栽贓誣陷也要栽到我頭上。朱二那厮黑心肝沒義氣,平日裏得罪人也不少,被人挖了心是活該,我又做什麽了!待我進了閻羅殿,定要問清楚是誰下此狠手,讓我遭受這潑天冤枉,變成厲鬼也要回來找他算賬!還有這仗勢欺人的官老爺小娘們,都不會讓你們好過!」
原來朱二不是他殺的。
人命關天,我要不要告訴虞重銳和晏少卿?
作者有話要說: 為什麽好多人跳過23章不看呀,我寫得這麽無聊都不值得逐章追文嗎,好歹訂閱一下幫我爬爬榜嘛o(╥﹏╥)o
明天上夾,更新會影響排名,如果排名好位置穩定就早點更,如果撲街後排茍延殘喘就晚上再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