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那些過往

洗手池邊,遇安打開了水龍頭,捋起袖子,把手放在微涼的水下,雙手覆蓋,慢慢搓洗。李柯瞥到她手腕的一道顯眼的痕跡,不由咋舌叫喚:“遇安姐。”

“嗯?”宋遇安已經洗好了手,望着她。

李珂指了指她的右手腕上的疤痕,有些驚訝。

“這個?”

宋遇安伸出手腕給她看了看,那道斑駁的疤痕橫在手腕上清晰可見,挑了挑眉道:“這個嘛?為了某一段求而不得的愛情絕望後的解脫?”

她的語氣故作輕松,看着李珂張大的嘴巴。遇安似乎滿意于她此刻目瞪口呆的驚訝表演,斂了斂眉,故意停頓了良久,好笑地看着神色緊張的李柯說:“那像話嗎?你是不是電視看多了。”

遇安說完便神清氣爽地往前大步走去。李柯嘆了口氣,其實她越來越不懂這個善于拐着彎說冷笑話,還時不時捉弄她的女人了。

遇安緊緊用左手覆上她右手那個時隔多年仍舊醒目斑駁的傷疤,她不知道什麽時候把手表脫下了,原來已經過了那麽長的時間,足以讓她忘了這條疤痕的存在。

醫院門口送進來了患者,擔架上的人蜷縮成一團,額頭上冒着冷汗,兩手捂着胸口。

宋遇安扶着擔架推進去,她這段時間做的最多的莫過于推推擔架車,或是巡巡房了。王主任用手撐開陷入混沌的女病患的雙眼,她的腹部有輕微的浮腫:“能聽到我說話嗎?”

病人疼得說不出話,還一直咳嗽,嘔吐。

“不是急性胰腺炎吧?”開口詢問的正是陳遠。

王主任瞥了他一樣。宋遇安認真地摸了摸她的額頭,有些高溫,認真看了看她的腹部,胸部。

“可能是AMI(急性心肌梗塞),ST段擡高心肌梗死。”宋遇安突然說。

王主任有些詫異看着她,一旁的陳遠卻不信她的話,“怎麽可能?她腹部這麽腫大?”卻換來王主任一記工作板的敲打。

陳遠被打的不敢再說一句話,只是隔着宋遇安老實安分站着,又無比怨氣十足地冷冷瞥了眼遇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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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去拍個心電圖。”王主任冷冷說完還掃了一眼一旁的女孩。

看到片子,王主任陳述:“急性ST段擡高心肌梗死.”

幾個醫生都相繼看了眼宋遇安,而她只是雲淡風輕地聽着王主任說,對于其他人的眼光,她似乎不在意。

王主任不動聲色地看了眼遇安,又道:“馬上準備PCI(直接冠狀動脈介入治療)。”

“她是怎麽知道的?”陳遠有些不可思議。

“我說過她很厲害的,可不是走後門進來的,你們就別排擠她了。”李珂越來越敬佩臨危不亂的遇安,為她說盡好話。

“陳遠,你能不能用點心?”相比一板一正的王主任,陳遠還是比較害怕這個神色淩厲的吳師兄,大概是他眼神讓人不寒而栗。剛剛從手術室出來的吳省自然聽說了這事,對他恨鐵不成鋼。

相比之前時不時認真的毒舌,此刻的遇安認真又博學,李柯對她好感更加強了點。

患者被推進手術室,宋遇安只是站在外頭,剛要偷閑地離開,便被王主任叫住,“宋遇安。”

被叫到名字的女孩臉上沒有太大變化,手還放在白大褂裏,只是迎上王析不明深意的打量目光,便聽得王析說:“準備手術,替我打下手。”

她滿是意外,卻也平靜答道:“是。”

偌大的手術室,充斥着濃厚消毒藥水的味道,她一身藍色手術服,帶着口罩和手術帽,只留出烏溜溜的雙眼,她深吸了口氣,果斷走了進去。

她曾經自我放逐地掙紮:“我做不到。”

“宋遇安,你就這點能耐,還當什麽醫生?”

那時的她人在美國,專業課上的知識滾瓜爛熟,但是卻進不了手術室,她害怕血,腦子裏滿是血淋淋的場面,呼吸也跟着淩亂,甚至喘不過氣。

“爸爸。”

不知道經過多少次,在手術室門口,徘徊不定,有過多少次在手術室呆的不下十分鐘就跑出來。內心的心驚膽戰,現在還能感受到。也忘記經過了多少次的掙紮,才能換來現在這樣,不再逃離,鎮定自若。

她應該感謝那個人,她的第一個病人,也算是她的病友吧,是那個停留在她生命裏短暫時光的人,給了她信任,甚至是信念,才能讓她如此披荊斬棘,順風順水。只是那個人突然就離開了,她還來不及感謝他一聲。

但是……相遇本來就無關長短,也不知道那個人是不是和她一樣找到了心目中最在乎的人,她找到了,自然也希望那個和她一起走過時間最陰暗時光的男人也能獲得他所要的……信仰。他們兩個相遇在最不堪的時候,彼此之間的惺惺相惜,無關風月,大抵某些相似的經歷,懂得彼此的傷痛。遇安還時不時從新聞上看到他的消息,如今那個叫華景蘇的男人已經大紅大紫,衣錦還鄉,應該也和那個她相遇了,希望他不會和她一般……

手術順利進行,患者順利脫離了危險,被送進了普通病房。

“做的好。”兩人脫下手術服時李柯便誇贊遇安。

“沒有什麽好得意的,醫生要是連這種程度都做不到的話,那醫院早就關門了。”王主任取下口罩嚴肅打擊李柯,然後大步離開。

王主任的話換來李珂一記白眼,不滿地說:“王主任就是嘴壞。”

遇安毫不在意,邊把手套類丢進回收桶裏,邊正經地道出事實:“他說的也對,只不過現在醫院多的是游手好閑的富二代。”

李柯又詫異看着她,聽遇安又繼續認真道,“所以醫院沒有那麽容易倒閉。”

李柯:“……”

宋遇安才說完,就瞥到一旁走過的白大褂,即使他被裹得只露出兩只眼睛,她也很确定是他。對于她來說,第一眼認出是他是一件再尋常不過的事,他也是剛做完手術出來吧,他……難道聽到了?

“顧醫生。”

李珂很興奮地打招呼,顧淮陽才停下腳步,平淡看了眼李柯,眼睛瞄到一旁的女人。遇安的腳在地上點了點,頭也是低着直盯自己的腳,身體還有些不自然地動,他此刻正站在她面前不到一分米的距離。

這時,遠方傳來一陣陳遠的催促:“李珂,A-3號房,趕緊去。”

“來了。”李柯被一旁的吶喊催促着,她不舍得離開,走時還留戀地瞥了一眼顧淮陽。

長而靜谧的走廊,只剩下兩個人,站在空蕩蕩的手術室門口,明亮孤立的白幟燈閃爍着。遇安擡眼瞥向他時,顧淮陽也正疑惑又好奇地看着她,兩個人就這麽隔着一個人的距離,相顧無言。

如果她的一身白大褂換成普通的白襯衣,黑色的哈倫褲,頭發再短一點披在肩頭,臉再白嫩一點,圓潤一些,反戴着鴨舌帽,這個場景就像五年前她去暮城找他的時候。

那個時候的她抱着多大的勇氣,在卓敏庭半挑釁半忽悠下站在那,眼神期待又怯弱,換來的不過是他的冷眼相看。

“你手機打不通,只好來醫院撞撞運氣。”

那時的她忐忑不安,卻又故作輕松,可是一開口聲音越來越小。只有對着他,她才會感到緊張,一貫的機智全丢了,話也說不清楚。

而他似乎總是默不作聲。

“你一個星期沒有接電話,大家都很擔心你,你幹什麽不接?”她緩了緩呼吸,追問。

“不想接。”

他的語氣透着冷淡,擡眼看了看不懷好意靠在遇安後頭當牆紙的卓妖精,沒有絲毫憐惜。

三個清冷疏離的字,好像把她拍到谷底,她沒有了問下去的勇氣,那些勇氣似乎用盡了。

他的話不多,但每一個字,都像利刃一刀刀割在她的心尖,疼痛不已。她其實想不通,她不是一個刀槍不入的女人,卻也不會因為別人的一句話便丢盔棄甲。大抵是因為那個人是他,只要一個淡漠的眼神,就足以令她大亂方陣。

她的眼角頓時漣起一層水汽,連他印在她眼裏的涼薄影子都變得那麽模糊。

她張了張口什麽也不想說,又聽到他冷不丁的話:“還有什麽事嗎?”

“沒事了,你忙吧,我走了。”她強忍着淚水說完,他也就真的按下牆上的密碼,頭也不回的走進去。

待他走了沒多久,她偏了偏頭,才注意到周邊這麽多人,壓抑着內心的失落。卓敏庭剛剛看完熱鬧,蹙了蹙眉,卻在遇安回神之時,拍了拍她的肩,開口便是卓妖精獨有的乖張諷刺:“潑冷水的感覺怎麽樣?”

遇安默默朝他翻了一個白眼,不想和他鬥嘴,她擡步走進電梯,卓敏庭聳了聳肩,無奈地跟在身後。

好像喜歡一個人的感覺就是這樣,情緒完全不受自己控制。因為那個人對你的冷淡而失落,也會因為他一句話就欣喜若狂,像個傻子。明明知道那個人對你不冷不熱,大多也只是句禮貌性的敷衍,有時候甚至連敷衍都是奢望,明明她知道這一切,卻仍舊管不住自己,才會讓自己越來越卑微。

她那個時候問過蘇文青:“人這麽高級的動物,為什麽就不能控制自己的心呢?”

她多少次想放棄這個人,卻總是做不到。

電話響了,她只是木讷地拿出來一看,卻連自己都有些不敢相信。

“軸先生”

她都懷疑自己幻覺了,對上卓敏庭同樣疑惑的目光,卓敏庭示意她趕快接,遇安才機械地接起,那是種……失而複得,又難以置信的欣喜……

“喂。”她內心滿是欣喜,卻也故作鎮定,看的卓敏庭一陣鄙夷。她不露聲色地問:“忙完了?”

電話那頭傳來那人慵懶而疲勞的低沉聲音:“嗯,剛結束。”

遇安聽出低沉沙啞聲音裏的疲憊,之前他的冷言冷語早就忘了,疑惑問:“你有這麽忙?”

“你以為呢?”

電話那頭的回答讓她有些笑了,他貌似很喜歡說這句話。

“你以為的以為不是我以為的以為。”

她緩緩說完,那頭一陣沉默。

一旁的卓敏庭聽得一陣好笑,對上遇安似警告的目光,卓敏庭毫不在意,遇安幹脆偏過頭。好吧,本來顧淮陽就不愛說話,而她好像擅長制造更冷的氣氛。活該大家都結舌,卓敏庭笑她也是活該。

遇安站在電梯裏,看着旁邊兩個小哥還附帶怪異地看了她一眼,以及一直緊跟着她,笑得如狐貍的卓敏庭。她咳了咳,又沖電話裏說:“呃,那你幹嘛都不接電話?”

電話那頭冷淡地簡單回答:“沒接到。”

“那總該有來電顯示吧?”遇安有些疑惑地問他,邁出了電梯,已經到了底層。

“嗯。”

嗯是什麽意思?哪有人嗯的這麽理直氣壯的?

遇安坐在花壇邊的臺階上,窮追不舍地問:“所以呢?”

“找我的會繼續打電話。”他的回答總是異常簡單,又理直氣壯。

“所以打通你電話完全靠運氣?你都不回?”

他的大腦到底是怎麽迂回構造的?遇安對他的理由無法理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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