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陸遙昨天夜裏也沒睡好。昨晚她淋了點雨，又被方進那個神經病鬧得心神不寧，到家已經是肩酸背痛，因此第二天到公司的時候還提不起精神。她今天本來是應該來公司簽新劇合同的，在出門前都沒想過，劇中的女三號已經再也不需要她來演了。

她捧着杯子坐在寧姐辦公室裏，看着杯中水影出神。

換演員改劇本之類的吧，其實都不是什麽不尋常的事情。究其原因大概不外乎那麽幾個，要麽是劇組又被塞了關系戶把她原來的位置頂掉了，要麽是她出了□□劇組不肯用她，要不就是她得罪了誰，上面的人要她走她不得不走。

她想過很多可能性卻沒幾個能想通的。她幾乎不與人結仇結怨，總不至于是上回刮壞車的車主要找她麻煩吧？那太扯了。所以她思來想去也只有自己的角色被更厲害的關系戶頂掉了這麽個選項。

這個業界确實是有那麽些捷徑可以走的，只不過僅限于那些有資本亦或者敢走險路拼的人。陸遙很清楚自己的位置。她知道，自己一沒有自帶光環二沒有背景靠山三還不樂意豁出去陪吃陪玩陪覺睡，能夠按部就班地靠着演戲在圈中摸爬滾打小有收獲就算不錯了。

可是她本以為自己很快就能淡然超脫高高在上地看待這件事，當做一個小波折，輕輕地揭過去，但是心中總有那麽一根鈍刺，一下一下戳着她的神經讓她心煩意亂。那是一種期待落空的難受還有失望。

當初得知接到了這個角色她是很開心的，不是低存在感的女五女六女龍套，不是千人一面的花瓶親戚洗腳婢，而是戲份不少性格鮮明有血有肉的女三號。她有想法想要好好出演這個角色，甚至已經提前開始研究劇本了。可是現在心中只有說不出的失望。

她忽然覺得，自己的思想境界也沒多高，心胸也沒多豁達，更做不到自己所認為的雲淡風輕。

寧姐此時一身套裝坐在她的對面，對她說：“你知道劇方跟我是怎麽說的嗎？”她斜眼看着陸遙，思慮的眼掃過她的面龐，慢慢道，“他們說，投資人看到了你的試戲片段，認為你的氣質不符，演技還需要再加琢磨。”

陸遙擡臉，手指捏緊玻璃杯邊緣：“投資人？！”

“真正具體原因你應該也能猜到點。”寧姐敲了敲桌子，“上面要塞人，是女主演陳雅馨的堂妹，學舞蹈的，想來試試演戲，直接找了他們。”

陸遙深吸了口氣呼出，然後才無力地撇嘴：“……誰讓人家紅呢。”資源都得圍着她轉。

“這種事不少見，你碰到一次也不代表以後不會再碰上，不要覺得太委屈。記住了，你要是紅了，別人自然也會盡量來遷就你。”

“小紅靠捧，大紅靠命。 ”陸遙歪着身子曲指彈了下水杯，嘟哝道，“公司要給我狠砸資源也不會等到現在。難道還是去炒點新聞比較實際？”

寧姐看着她：“你打算這麽做？不過你自己本身沒什麽話題度，最好還是造一個出來，請的水軍容易入場，阿浩的工作室也能暫時幫着你運作下。”

阿浩是寧姐帶的另一個藝人江浩然，出道兩年半紅不紅，混得倒是比陸遙好得多，自己還有個工作室。說是工作室，其實統共也就兩個人，包攬了上至營銷宣傳下至跑腿買飯的所有正活雜活。

陸遙糾結地問：“那……找營銷請水軍的錢，公司給報銷嗎？”

“你說呢？”寧姐微笑。

“我……猶豫猶豫啊。”

陸遙帶着似傷感似認命的心情離開了公司。雨後天放晴了，太陽大方地将陽光灑在整個城市，而氣溫卻随着一場秋雨越加寒涼起來。

她垂眼看地上沾着未幹雨水的梧桐落葉，心裏的煩躁這時候才發酵起來，膨脹得越來越大。

不就是個中看不中用的角色！！就當從來沒有接到過這個戲狀态恢複成原先那樣罷了！！

她雖這樣想着，但是轉身還是氣不過地提腳将腳下的梧桐葉踹得飛起，差點扭到了腳脖子。

她臭着臉回到自家小區單元樓下，樓裏正有一群人搬着家裝建材進進出出，把小小的單元門堵得水洩不通。

誰家要搬家裝修？這麽大動幹戈也不會挑個好日子！

陸遙這個小區是個毫不起眼的老小區，裏面的建築都是些有點年頭的老公房。雖然近兩年物業也重新整改過小區環境，加裝了監控攝像頭，可一眼望去仍是一片灰撲撲的，與後來的新樓盤有着不小的差距。

她在年初才費力買了這個小區的兩室一廳，用幾乎大部分剩下的積蓄付了首付。她揣着不多的錢千挑萬選看中了這裏，理由其實很簡單——便宜啊。她家在14棟4單元401室，當時正巧去世了一位寡居的老奶奶，幾個子女嫌晦氣，急着把老房子出手分錢，于是價格一降又降讓陸遙撿了個現成便宜。

陸遙在擁擠狹小的樓道裏艱難地爬到了自家門前。那群進進出出的工人們忙着打理裝修的正是她的對門，被閑置了很久的402室。

也不知道對門賣給了哪個多事的一家子，一堆堆往外送的裝修垃圾簡直是要把房子推倒重新蓋。

陸遙煩躁地用力合上了自家大門。

此時的她滿腦子還是上午她角色被換掉的那件事。

都說小紅靠捧大紅靠命，那她們這些公司既不肯花力氣捧也沒那個好命的就不要活了？就得随随便便地被踩在腳下了？！

什麽鬼話！

她心有不平，連吃飯都沒了胃口。然而她也悲哀地發現，她還真的只能像只蝼蟻一樣随随便便被人碾成粉末。

陸遙還在這邊對她頭一次受到的不正待遇氣悶，又一個電話震動着打了進來。她直覺就沒好事，一看手機屏幕，顯示來電“寧淑語”，是寧姐。

她從沙發上直起身，點開屏幕接通來電，手指竟有幾分顫抖。

寧姐的聲音聽起來有些疲累：“阿遙，有兩個事通知你。”

陸遙深深呼吸一下才答：“劇組那邊有轉機了？”

電話那頭沉默了一瞬，然後才傳來聲音：“不是。”聽在陸遙耳裏像隔着幾萬個頻段的信號，模模糊糊，“上次談好的一個劇本和服裝廣告，他們準備換新人和模特上了。”

然後寧姐的聲音繼續着，如同參了雜音的電波：“還有後天火龍果臺的綜藝錄影，你先不要跟着阿浩去了。”

……

“哦。”

那一頭又沉默了許久，半晌問道：“你老實告訴我吧，你最近得罪什麽人了？”聲音裏隐隐有火氣和忍耐，聽起來不大好。

得罪什麽人？

有嗎？！她有嗎？！！

她遲緩地轉動自己的思維回想着，然後慢慢答道：“大概是小區門口斜對角電線杆過去第二家賣盒飯的阿姨，有一次零錢沒帶夠，欠了她三塊錢。呵呵。”

陸遙的聲音本來是有點溫軟的，和她豔麗的五官有着不小的反差。但此時她的聲音帶了點低啞，像只聲帶出問題的老黃鹂，聽得寧姐擰了眉。

“總之這兩個禮拜你先休息。”嘆了口氣，寧姐繼續道，“我有空會幫你查查到底是怎麽回事。”

直到另一頭挂電話了，陸遙還舉着手機聽着裏面傳來的空茫音響，腳掌無意識地在地毯上磨來蹭去。

“乒乒乒”

“乓乓乓”

“噠噠噠噠噠”

裝修的噪音吵得陸遙腦殼疼。

對門的裝修噪音能不能消停點？！！

她打開大門，氣呼呼地瞪着對面，接着手一伸使足了力氣往防盜門上狠狠一拍。

“哐！——”一聲響，鐵門顫了好幾顫。正在搬地板進門的小哥聽到聲音擡頭看了看她，輕佻地吹了個口哨，然後又繼續幹活去了。

接着陸遙又狠狠一甩門，“砰”的一聲響，讓對面屋子裏的工人師傅們一頭霧水。

她捧着自己右手靠在緊閉的大門後，一副牙酸的表情——剛剛拍門拍得太用力了。

他大爺的，手好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