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3)
應姑娘留下,否則倒真委屈了它呢!”
少女一笑,用手拉了一下草帽垂邊,哂然道:“你倒真會說話。”石繼志心想,難道有話給我談,就是這些話不成?想到這裏不自在地低下頭,用腳踢了一下地上的石頭,顯得無話可說。
少女也似已驚覺,遂道:“石兄欲去何方?我們共行一程如何?”
繼志聞言,本想告之欲去天山,但又怕她再追問原由,而附近地名他根本不知,不由糊裏糊塗地用手一指前面黃土驿道說:“去那邊!”那少女見繼志如此面嫩,不由噗嗤一笑,繼志聞聲看了少女一眼,越發面紅心跳。少女發現自己的笑給別人帶來了不安,也不由感到歉然,遂一拉自己白馬道:“我也正好要走那邊,我們且邊行邊談如何?”
石繼志點頭。
二人就順道這條黃士驿道,走了下去,那少女手中耍着小馬鞭,她也像有點不自然了……
半天二人都沒說話,石繼志看少女一眼,她心裏一動,佯作不知,但少女也瞟了繼志一眼,他卻面紅心跳,有點不自然地笑了笑。
繼志鼓了一下勇氣,又看了少女一眼道:“我想,姑娘可以說要告訴我的話了吧?”
少女先笑了一笑,又看了看天,半天才道:“其實也沒什麽……只不過方才你話中似對排教大為不滿,是不是呢?”
繼志聞言劍眉一挑,目視前方恨聲道:“我恨不能把這欺天滅理的排教全部殺盡……
姑娘,你問此話有何用意?”
少女聞言全身打了一個寒噤,臉色一陣發白,但瞬即恢複,故作鎮靜地一笑道:
“據小妹所知,排教中也不盡是惡人,石兄何故仇恨至此呢?”石繼志聞言,眼含痛淚,嘆了一口氣道:“姑娘何必……問這些?提起來,令人痛心欲死……”
少女滿面疑色,皺着一雙蛾眉凝視了繼志半天,目光中透出無比的同情,見對方既不願說這事根源,自己不好再問,只好以旁敲側擊之法來探測,嘆了一口氣道:“石兄既不願訴說這仇恨經過,小妹自不便多問。只是石兄可否告之,是與排教中哪些人有仇?
小妹也許知其下落,當可奉告一二。”
繼志聞言面色稍平,看了少女一眼,驚喜道:“這是真的麽?如能将此人落足之地告之,愚兄感激不盡……”少女妙目一轉道:“我如知道一定奉告,只要這人是排教中有名的人物……”石繼志苦笑一下道:“提起此人,愚兄恨不能食其肉寝其皮!”
少女由這年輕人那對精光四射的目光和口氣中,已體會到他們定有一段極其可怕的深仇大冤,不知怎麽,聽完繼志的話,自己竟會有心驚肉跳的感覺,意識到一種不吉的預兆,竟沒勇氣再去追問他那仇人的名字。繼志自言自語道:“姑娘不是問此人有名沒有?我可以告訴姑娘,他就是這排教中教主,人稱一指魔莫小蒼的那位。姑娘,想你對他有個耳聞吧!”
此言一出,就像是晴天打了一個霹靂,那少女猛然站住腳,雙目怒睜,柳眉倒豎,但瞬息即隐,石繼志見狀也不由驚得一愣,那少女淩厲的目光一掃繼志,卻又變得柔和十分,半天沒說話,最後冷笑一聲道:“你問的是莫教主,我當然知道……只是我……
我怎能告訴……”她忽然眼圈一紅,強忍着流出的淚,又看了繼志一眼道:“你莫非與他老人家有仇?”
繼志聽這少女對莫小蒼居然如此恭敬,心中已是不悅,脫口而出道:“姑娘,你既問,我就告訴你吧!那莫小蒼曾殺我父母雙親……”少女全身一抖道:“曾殺你父母?
不……不會吧?”繼志冷笑一聲道:“豈止父母,連我全家上下數十餘口,除去我一人遇救僥幸逃出,全部被這惡魔命人殺盡……”
石繼志目視前方,目眦欲裂,繼續道:“我父親為一安善商人,夙有善名,只因早年頗有積蓄,想不到竟會因此遭致這惡魔觊觎,可憐我一家老小,命喪在他手……莫小蒼呀莫小蒼!我石繼志活着一日,豈能放過了你!”言至此,激憤得熱淚交流。
少女聞言全身一陣急抖,她不敢相信這話是真的,但這年輕人的表情已說明了這事的真實。自己腦中仿佛也有一點影子,那是自己十二三歲的時候,似乎聽父親談起一個姓石的,好像因為逃走了什麽人,還與尚和彤及魏也魯二位香主吵了一架,弄得很不愉快。事隔這麽多年,屢見父親愁眉苦臉,常常獨自在花園中低頭深思,痛苦異常,沉痛時常見他仰天長嘆。自此後他幾乎很少出門,并且已改惡向善,對排教整頓極嚴。自己每見父親如此,心中也似刀割,只是一追問,老人家就搖頭嘆息不止,後來被自己再三追問之下,才告訴自己道:“為父這一生,曾做了一件欺天滅理喪盡良心的事,雖事隔多年,但只要一想起就同芒刺在背,你也不要問是件什麽事了……只是我可以告訴你,為父也許不久就要喪命在一年輕人手中……”言罷不勝傷感,自己再問也問不出所以然了。
自此以後父親不論日夜,苦練絕功,并對自己也苦心造就,督促極嚴,四年前親帶自己遠走邊荒,訪到了前輩異人蕭十九妹,這蕭十九妹年已近百,向居邊荒閉門封劍,武林中除了極少幾個人知道她仍在世以外,根本就以為這老怪婆早就物化了。
因父親和蕭十九妹三十年前有一面之緣,故此一再以前輩稱之,求其收己為徒,總算蒙她應允。
她自小随父練功,打下極深根底,本身根骨亦不凡,帶藝投師,四年已有大成,這才別師回家。莫小蒼見愛女學成絕技回家,心中自然欣喜萬分。她曾在父親又為故事傷感時進言道:“女兒如今已習成一身絕技,雖不敢說舉世無雙,但據師父講,江湖中已鮮有敵手,再說那事情已隔多年,或許早為其淡忘,就算他習藝歸來,如敢對你老人家不利,女兒豈能容他如此猖狂?何況父親本身更有一身驚人的絕世武功,手下還有三位香主,哪一個不是在武林中有名有姓的人物,何故愁慮至此?”
莫小蒼聞言面色似稍喜,但仍皺眉嘆道:“你哪知為父這對頭,如今也有了一番奇遇呢!他竟蒙一位連我做夢也未想到的異人收為門下,這事如是真的,別說為父萬不是他對手,就把你師父蕭老前輩搬出來,也恐怕不敢與這怪人一較高下!”自己聞言大吃一驚,猜測這人是誰,一直猜到天山三老,父親仍搖頭道:“這怪人比他們還要厲害得多!唉,我竟會把他給忘了!如今只盼這事是捕風捉影之談,否則,往後真不堪設想!”
自己當時曾再三追問,父親終不肯吐露這怪人姓名,一直到半年前,自己從尚和彤香主口中得悉,原來那怪人竟是連師父蕭十九妹也向自己說過的可怕人物上官先生,自己這一驚真吓得不輕。
從那以後自己非但苦練絕功,并且四出漂游,總希望能在無意之間尋到這姓石的,如能代父将此一段仇化解,自是萬全之策,否則也要以本身功力與他一較短長,決不令老父為其所害。
事也真巧,前天她才來到華陽,無意間竟遇見繼志,這神采俊朗.令自己一見鐘情的翩翩少年,竟就是欲置自己全家死命的石繼志!
這一吓,她芳心暗悸,本想馬上翻臉與對方一較短長,但一來她芳心已暗系對方身上,再說這年輕人談吐誠摯動人,而且本是自己父親不對,殺了人家全家,試想別說像他如今是身負奇技的年輕英士,只要是一個人,父母深仇,不共戴天,人家怎能不報?
自己父親殺了人家全家,難道我這做女兒的還嫌殺得少?還要把人家全家僅餘的一個後代也殺了?何況對方又是那麽英俊正直的君子!
想到這裏,這位曾自負為一世奇女的女俠客,也不由籁籁淚下,芳心片片欲碎,含着淚看了一旁的石繼志一眼,心中愈發傷心到極點,但是自己怎能把實話告訴對方說:
“我就是莫小蒼的女兒莫小晴!”此言一出,這年輕人不馬上打死自己才怪呢……
石繼志見自己把實話告訴了她,人家居然陪着自己同聲一哭,似此純潔真情,真是難得。不由擦了一下流出的淚,勉強笑道:“想不到姑娘為愚兄之事傷心至此,真叫我太不安了……”
莫小晴一面流淚,心中暗想:“你倒真會自我安慰……”不過事實上自己也真有些同情他可憐的遭遇,若是他的仇人是別人,自己早就義形于面,或許還會為他去報仇……
只是他的仇人竟是愛自己如性命的父親,天啊!我該怎麽辦?”
莫小晴流着淚,勉強一笑道:“你師父可是老前輩上官先生麽?”石繼志聞言一驚,滿面驚容地問道:“你……你怎麽知道?”莫小晴嫣然一笑道:“反正我知道就是了!
不用說,你如今定有一身驚人的功夫了?”
石繼志仍是懷疑地看着莫小晴,心想這女孩如何會知道自己,一笑道:“談了半天,我還不知姑娘的芳名呢!可否賜告?”莫小晴眼珠一轉,低頭想了半天道:“我姓關,叫小晴。”她怕說出姓莫令石繼志疑心,故轉念間用了母親的姓,石繼志不知究竟,聞言又道:“關小姐令師是……想必與家師認識了!”莫小晴笑着點了點頭道:“對了,他們是朋友!家師蕭十九妹,三十年前曾與令師有一面之緣。”
石繼志聞言一驚,他聽師父說過,江湖中幾個最厲害的老怪,一為天山三怪,再為苗疆的藍馬婆,還有一無名釣叟和蕭十九妹,這幾個怪人都和師父是同輩人物。師父曾言後二者如今已不知下落,想不到這關小晴居然竟會是蕭十九妹的徒弟!心中驚疑不止,啊了一聲道:“蕭老前輩曾以一枝綠玉杖打遍江湖,武林中聞名喪膽,想不到仍然健在……”說到此處,忽然覺得這樣說太冒失,底下的話反而接不上了。
莫小晴心想,倒不知他的見歷還挺廣呢!點頭道:“家師早年确是以一枝綠玉杖馳名江湖,只是後來因故與天山三老結仇,退隐邊荒不問外事了。石兄果是名師出高足,只這見識小妹已愧莫能及!”
繼志見她一颦一笑都美到了極點,只是自己一者心有別戀,再者大仇未報,卻是無心領略,突想到那大佛殿中老僧的預言,曾說自己一生情孽特多,照目前看來,萬不可再對此女動心,想到這裏,不禁目不斜視,心中暗暗警惕。
他卻忘了老僧“遇晴則止”的那句話,這話關系他畢生至大,一念之差,造成了今後一番辛酸血淚。
“情”這一字,卻是極其微妙,它是自然地滋長,不能用任何方法硬加控制,稍稍拘束尚可,若要一定不許它生長,卻是絕對辦不到的一件事,相反,克制愈厲害,發洩得也愈強烈。
莫小暗和石繼志二人正是如此,一方是明知對方是自己父親的大仇人,恨不能置自己全家于死地的敵人;一方則是心懸血仇大恨,不敢再有旁念。
但他們的內心,正燃燒着強烈的火焰,愈是克制,情苗卻愈在不知覺裏開始抽枝發芽。
初入情場的少年男女都是這樣,他們僅知随心所欲,以一番貞潔的心自然地去喜歡對方,卻很少能考慮後果!
石繼志總是年長幾歲,而且理智一點,一方面他的感情早在入山之前先被程友雪、司徒雲珠瓜分了,剩下僅有的一點,哪能不吝啬?何況他并不需要這份感情。自己對莫小晴,雖覺其明麗媚人,可謂人間尤物,但只能說是喜歡罷了。
而莫小晴卻不同。她今年十七歲,剛剛發育成熟,她是初次知道喜歡異性,而且是最急于需要愛的時候。因自己身世又好,才貌兩佳,更有一身驚人的武功,差不多的男孩,她是看不上眼的,而第一個看上眼的石繼志無疑就占據了她的心,何況對方翩翩少年,一世奇俠,對自己雖并沒有什麽特別的表示,但越是如此,才愈能扣住她的芳心。
她對他已掃去了先前的敵意,因為說起有敵意,也只有對方才有資格,自己只應感到歉疚與慚愧,哪裏還能再有仇視人家的心理呢!
突然有一個念頭電一樣閃過這女孩的腦子,她想如果能以自己的一份真情,把石繼志感動,使他愛自己,愛到他不能不為了愛自己而放棄他對父親的血仇,如果能那樣把仇包容在自己的愛裏,該是多麽理想啊!何況自己此時已就偷偷愛上了他了,這麽做全是出于本心,并不委屈自己,相反地卻可化一番血腥幹戈為錦繡玉帛,何樂而不為呢!
只是如何使他愛自己,這是一個最重要的問題;更重要的是要他出自自願,不能有一點點勉強,否則終不免釀成更悲慘的結果。
能夠使他達到這步“愛”的力量,可不是一件簡單的事,也不會是太短的時間所能做到的。
首先要使他一直不懷疑自己的身份,這樣他才可能自然地把感情給自己,只要他給了自己感情,不論多少,只要是真的,就可由少而多,由淡而濃地積下去,那麽這第一份感情是最重要的了。
其次更要了解的是對方是否有了愛人,這是最重要的問題,自己要确實弄清。
“上天助我!”莫小晴默默祈禱道,“千萬不要叫他已有愛人了!但是如果他已有了,我也要不擇手段地把他從任何人手中奪過來!”
“我的處境,以及我的命運,這些只允許我成功,不擇手段地去達到目的!因為那只能是成功啊……”莫小晴不由內心泛起了一種信心與喜悅!
石繼志見她時而皺眉,時而沉思,他卻不知道,這美麗的女孩,所用的心思,都關系自己與父母的血仇。他更不知道,這女孩想要他自己抛棄愛若性命的友雪與雲珠!
已快走至這條黃土驿道的盡頭了,眼前是一條小江。
莫小晴笑着問繼志:“要過河嗎?”他點點頭。于是她天真地向對岸招手道:“喂!
小船……”繼志初次發現,她那蘋果似的小臉上,還有兩個酒窩呢!
她那如雪藕似的玉腕,是那麽白膩柔軟,似美玉又像凝脂,第一個印象是:“她很美!”不由對她笑了笑。莫小晴用手理了一下飄在帽外的秀發,看看劃來的小船,又看了看一旁的石繼志,嫣然一笑道:“今天很熱!不是嗎?”她用玉手在臉前扇着,雖然那樣并不會有風,更不會感到涼快。
但是,誰又料到,石繼志此時內心卻在她玉手頻動裏,感到醉心,感到無比的清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