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1)
成都南門外有草堂寺,為杜工部故宅,多梅竹,風景清雅,時值暮春之交,柳綠桃紅,浣花溪上風光如畫。
這時,也就是夕陽将下的黃昏時候。
一群水鳥,自溪邊的花樹叢中飛出來,翩跹戲逐在如帶的水面上,紅白的羽翼在落日裏,點綴出萬點天花,它們低空飛掠時,很像是剪空的燕子。
溪邊立着一座草亭,紅色的亭柱,現出點點剝蝕斑痕,可是它仍然是挺挺地伫立着,有如是一個風骨高超的漢子,傲然地立向人群。
這時正有一個少年,倚柱持竿,面向溪水垂釣。
他身上穿着一襲寶石藍的綢子長衫,足下是一雙黑面薄底的京靴,樣子很像是時下一般仕子的模樣。
只是他的身材卻顯得太魁梧了,那一襲綢衫,并不能掩飾他灼爍的內在力和堅實的兩膀肌肉。
這些,你只需看一看他那如劍似的一雙眉毛和亮若晨星的眸子就知道了,這人是大有來歷的!
他已經在這裏有相當的時候了,所釣得的魚,用柳枝兒串着系在淺水邊上,為數已達十數尾之多!
提起了這個人,你也許并不陌生,這人正是鬧得北京城天翻地覆的紅燈大盜_——冷紅溪!
只是知道此人真實姓名的,卻太少了。
在他大鬧北京之後,這一段相當長的時日裏,一直都沒有再惹事生非,誰又會知道,他是在浣花溪上,這麽平靜的打發着日子呢!
對于數月前所做所為,他內心感到了一些忏悔,現在想起來,那真是一種毫無意義的舉動。
因為他真正的大敵,所要找尋的,只有一個人——莫環!
每當想到了這個人,冷紅溪情不自禁的就會咬緊了牙,全身血脈也幾乎要炸開了。
這種加諸在心靈上的仇緒是任何人也解不開的,冷紅溪一息尚存,這種仇是必須要報的!
只是這茫茫的乾坤裏,去找這麽一個自己沒有見過的人,那是多麽的難!是多麽不可能的一件事!
因此,冷紅溪也只得暫時安靜下來。
他相信這個人自己必能找到的,因為上天既然把自己的生命和這個人拉在一塊,巧妙的作過一番安排,總不會就此草草了事,兩個人總會有見面的一天,這一天冷紅溪是夢寐以求的!
他望着魚紋似的水面,臉上微微泛起了一絲冷笑,他是在嘲笑冥冥的上天,既然不能終生将他囚困在那寒澗裏,如今就必須要接受自己的憤恨與報複!這是一件很公平的事!
正當他凝思的時候,這亭子裏又來了一個人,那是一個頭戴竹笠,身材高瘦的老者,一襲黑衣,長可及地。
這人六十開外的年紀,膚色黝黑,面上生着一部落腮胡子,其上卻墜着一把竹篦。
他一聲不哼地走到冷紅溪身邊,靠着另一根柱子站了下來,面色微微顯得不悅!
然後他由腋下拿出一根短棒,陸續地抽出,變成了一根長長的釣竿,放下竹簍,遂也開始垂釣。
他的這些動作,看起來很是熟練,很像是一個專門垂釣的漁人!起碼是一個老于此道的人。
冷紅溪不禁眉頭皺了一下,他是不喜歡有任何人來破壞自己的安寧的!
當時偏過頭來,打量了來人一眼。
卻見這個人,黑瘦的臉頰,雙目微陷,眼圈微微發黑,很像是一個有病的人。
紅溪不由微微一怔,心忖自己來此垂釣,已有不少的日子,怎麽卻從未見過此人!
想着忍下了心中的不悅,繼續回過身去釣魚。就在這時,他手上的鈞絲一緊,已經有魚上鈎,冷紅溪微微抖腕,把一條半尺許長的鲫魚釣了起來!
可是巧得很,他身邊的那個老人,竟也發出了一聲驚呼,提起了釣竿。
他釣起的是一條大頭鲢魚,在釣竿上亂蹦亂跳!
兩個人幾乎是同時拉竿,因為距離太近,魚線竟糾纏在一起!
冷紅溪不由怒聲道:“哪裏來的老頭兒,莫名其妙!”
那老人也怒道:“豈有此理!你才莫名其妙!”
各自回過身來,猛力地帶動魚竿。
奈何兩條魚線糾纏得是那麽緊,就像是弓弦一樣,拉扯得筆也似的直。
冷紅溪不由大吃了一驚,因為憑自己手腕上的勁力,竟未能一抖之下,抖脫對方魚線,來人的手勁可想而知了。
這時那個老人,突然哈哈一笑道:“好不識相的娃娃,這玩藝兒豈能硬來的麽?待老夫解開便了!”
紅溪不由劍眉一挑,朗朗大笑道:“老頭兒,不要倚老賣老,有本事自行拉開,用手解開又算什麽本事?”
瘦老頭鼻中哼了一聲道:“老夫在此垂釣,已達十年,你這娃娃從哪裏來的?豈有此理!”
冷紅溪微微一笑道:“我在此釣魚,也有多日,就從來沒有見過你,你這老兒信口胡言,真是老不知恥!”
不想,這老人聽了這句話,面色頓時漲得通紅。
他忿忿地道:“最近我卧病在床,自然不能來此垂釣,你這娃娃好沒來由,你既來浣花溪,難道也不打聽打聽我‘一竿老人’,真正的年少無知!”
說着瘦臂抖動了一下,兩根魚竿俱都變成了弓也似的彎,釣絲卻是仍然未能脫開。
老者似乎也吃了一驚,一雙瞳子睜得好大。
冷紅溪不由動了好奇之心,他朗笑了一聲道:“你這老兒,既是如此誇大,可見有些來頭,老兒,如果你能擺脫我的魚竿,我就服了你,否則你往昔盛名,掃地不要算了。”
黑衣老者,忽然抖動了一下道:“莫非你是蠅面叟的弟子,前來探聽老夫的虛實的?”
說着一雙瞳子,上上下下的打量着冷紅溪。
冷紅溪冷笑了一聲道:“你說些什麽,我一概不知,老兒,你只要拉開了釣竿,我就饒你不死!”
黑衣老者面色一陣大變,嘿嘿笑道:“果然不錯了,想不到蠅面老兒如此無信,巴山之約,尚有一月,莫非他還怕老夫不踐約而去麽?”
冷紅溪越聽越是莫名其妙,不由冷冷一笑道:“你休要胡說,顧左右而言他,要去巴山,先得逃過我這支釣竿,否則豈非廢話麽!”
黑衣老者蒼須顫動,狂笑了一聲,道:“娃娃,如此說,你果真是有心而來了!”
他分出一只左手,把胸前的長髯打了一個結,目光閃爍,現出了一片殺機。
冷紅溪怒目注定着他,一語不發!
他自從滇南脫困後,這将近一年來,行走江湖,如同虎入人群,所向無敵,從未見過一個敵手,眼前這個瘦弱的老人,卻能借一釣竿,和自己争持不下。
雖說是一支魚竿,可是在武功有造詣者手上,無異兵刃一般。
冷紅溪怎能不驚?他冷然道:“老兒,你叫什麽名字?冷某手下,不死無名之輩。”
老者啞聲一笑,聲調發抖,可見全身內功,已貫入魚竿,他讷讷的道:“我已說過,莫非你耳聾了不成?”
說着鼻中哼了一聲,又道:“娃娃,你叫什麽?蠅面叟能有你這麽一個弟子,也值得驕傲了!”
冷紅溪冷冷的道:“你說些什麽,我一概不知,不過你問我姓名,我可以告訴你,我叫冷紅溪!”
微微一笑,又道,“你知道了我的姓名,大概也活不長了!”
一竿老人斑白的頭發抖動了一下,道:“娃娃,你好大的口氣!我們今天就看一看誰死誰活吧!”
說着手中魚竿,又抖動了一下。
冷紅溪就覺得對方竿上,傳過來一股絕大的勁力,勁力之大,竟差一點使得自己把持不住。
他心中大大地吃了一驚,趕忙定住心神,使出“乾元真力”,随着手腕一抖,一股內力順竿傳了出去。
他寒澗卧冰,九載苦功,內力之充沛,根本不是常人所能思議!
這種內力甫一逼出,就見那黑衣老人,整個身子,霍然大動了一下。
他那原本黑瘦的臉上,這時竟泛出了一股紅光,兩太陽穴上,暴出了無數青筋!
可是他仍然緊緊握住手中的魚竿,鼻中微微哼了一聲。
二人這時俱都不再發言,那兩尾原先在空中蹦躍的鮮魚,這時俱都不再動了,就像是兩片魚幹似的,懸在當空。
良久之後,忽見那黑衣老人,身子向前猛的一傾。
他手上的魚竿,卻在這時一折為二!
腳下不由自主,向前一連跑了三四步,才扶柱站住。
他臉色這時變得蒼白十分,前胸頻頻起伏着,同時發出了一長串的輕咳。
冷紅溪朗笑了一聲道:“老頭兒,你可服氣了?”
黑衣老者忽然大吼一聲,身形一飄,已到了冷紅溪身前。
他手上仍然拿着那斷了的半截魚竿,這時竟随着這聲怒吼,向冷紅溪胸前點來。
冷紅溪雖然施出內力,震斷了對方魚竿,卻也覺得兩腕酸疼,心中不禁對這個老人,生出了一些欽佩。
這時見他向自己下手,自是不敢大意!
他身子霍然向旁一閃,只覺得老者竿頂,透出了一股尖風,所幸未被它點中。
黑衣老人一擊不中,更形暴怒。
他口中啞聲笑道:“你還想跑開麽?”
遂見他足尖向前一邁,黑衣旋回之間,身子竟比一只燕子還要輕快,從冷紅溪頭頂上直掠了過去!
可是就在這時,他口中又發出了一串咳聲。
冷紅溪不禁吃了一驚,将近一年來,他一向冷面無情,從未對任何人生過憐憫之心,可是這一剎那,不知怎麽,竟會對這個老人,生出了同情之念!
當下,足尖倒點,已飄出了茅亭,搖手道:“你大概是有病在身,我們改日再打如何?”
黑衣老人這時瞪目如炬,全身戰抖,聞言之後,狂笑道:“小子,你害怕了不成?”
說着他又咳了一聲,步履踉跄的道:“蠅面叟大概是老了,打不動了,才搬出了你這麽一個人,你的功夫比他好……你不是他的弟子?”
冷紅溪奇怪的望着他,冷笑道:“我看你病勢不輕,你回去吧!”
一竿老人又發出了聲狂笑,身形忽起,手中的斷竿第二次打出,夾着一股無比的尖風,直向着冷紅溪當頭猛打了下來。
紅溪右手向上一伸,“巧猿獻果”,這一招無形中含着雪猴的奇異手法。
此式一出,老人神色大變。
連忙向外擰竿,可是對方少年這樣的手法,竟是他生平僅見,怪異十分,手中魚竿,在不知不覺間,已為對方操在了手中。
黑衣老人奪未能奪下來,更因氣血上沖,舊疾觸發,忽然松開了手,後退了幾步。
只見他雙肩一動,手指紅溪道:“你……你到底是誰?”
說着,足下一跄,“哇”地噴出了一口鮮血,身形往前就倒!
冷紅溪不由吃了一驚,身形一竄,已到了老者身前,右手一伸,把老人攬在臂間。
但見這老人,雙目直翻,喘息之聲更加急促了。
他的身子慢慢由冷紅溪的臂間滑下來,躺在了地上。
這時更見他身子連連顫抖着,那原本黝黑的面色,一剎那,竟變得煞白。
他努力的睜開眼睛道:“你不是……蠅面叟……”
冷紅溪搖了搖頭道:“你大可放心,你我是無心而遇,蠅面叟這個人,我并不認識!”
老人這時全身抖動得更厲害,他咬着牙關道:“我的老病又發作了……快抱我回去……
呵……”
說着伸出一手,向附近的桃樹叢內指了一下。
冷紅溪伸手摸了他一下,只覺得他通體冰涼。
他那雙翻出來的眸子,就像是一雙大魚的眼睛,那麽無神地看着自己,他是在等待着自己的援手。
冷紅溪這一霎時,忽然覺得心軟了。
他點了點頭,丢下了手上的魚竿,道:“我送你回去,你家就在這附近麽?”
老人用力地點了點頭,右手擡起來,又朝那桃林指了一下!
冷紅溪就把他抱起來,徑自向桃樹林中行去!
他進了這片桃花林內,但見眼前一片緋紅,滿目缤紛,小橋流水,亭館樓榭,好美麗的景致,真有武陵人驟入桃源一般的感觸。
他不禁左顧右盼了一下,不知老人住處何方。
這時他懷內的老人,抖動得更厲害了,并且由喉嚨內發出一種沙啞的聲音,只聽他讷讷的道:“我……不行了……快快……”
冷紅溪忙蹲下身子,把老人放在地上,冷然道:“你不要急,我既然救你,你就不會死!”
說着分開雙手,分別按在老人肩頭之上,默默的貫注內力于雙掌,向下一按。
老人眸子忽然張了開來,他像是忽然受了大力,有些不堪負荷之感,可是他卻咬着牙道:“少年……你聽我說……”
冷紅溪搖頭道:“你不必多說,只告訴我家在哪裏就行了!”
老人苦笑道:“不行了……你還是聽我說,我名盛昆,號一竿老人……”
說着一只手探入懷內,掏出一張素帖,抖顫着道:“拜托……你……”
冷紅溪好奇的接了過來,只見其上寫着:“四月十五日黎明,巴山摘星崖,蠅面叟闵蒼拜。”
一竿老人這時喘息得更厲害了,他斷斷續續的道:“告……訴他……我非失約,我死了……”
冷紅溪不由推搖了他一下,冷笑道:“振作一些,也許你還有救!”
一竿老人頻頻苦笑道:“少年……你知道什麽?我這是絕症複發……這一次是不行了!”
說着又沙啞地咳了起來。
冷紅溪皺了皺眉,這真是一件棘手的問題,可是自己既然碰上了,卻又不能置身事外。
他嘆了一聲,道:“你家在哪裏?家裏還有些什麽人?”
說話之間,忽見桃林內,走出一個彩衣少女。
這少女一身鮮豔衣裙,足下是一雙青緞子面的弓鞋,綠綢的汗衫,露出一雙雪腕,加上亭亭玉立的身材,看起來委實不同凡俗。
從桃花叢裏出來,也正是“人面桃花”,她那彎彎細長的雙眉,冰冷冷的一雙剪水瞳子,再襯以薄薄的唇兒,這姑娘看起來,确是豔麗絕倫,聰穎可人!
她肩頭上荷着一柄花鋤,套着一個小花籃,籃內放着幾束桃花。
這時她以一雙驚異的目光,向地下的老人及冷紅溪望了一眼,卻匆匆走開了。
紅溪本想問問她,看她可知道老人住處,對方既走開,也就算了。
一竿老人在他的臂彎裏,汗下如雨。
那張瘦臉,這時又浮上了一層灰白的顏色,一只手緊緊地抓着冷紅溪的膀子,疾速的抖動着。
紅溪不由暗暗吃驚,他知道,這老人活在世上的時間,可能真的不多了。
當下不禁生出一種凄然之感,說道:“盛老,你還有什麽事要交待我麽?我必定為你做到,你可以相信我!”
老人眸子裏,湧出了兩行淚來。
他點了點頭,那只抓住紅溪的手更緊了,他努力地說道:“我沒有什麽……親人,你是我惟一的朋友……少年,我死之後,你把我葬在桃花樹下……”
說着一只手又向着桃花林內指了一下,微弱地道:“那棵最大的……我……生平最愛……桃花……”
紅溪點了點頭,道:“這一點你可以放心,我必定依言做到!”
老人感激的點了點頭,死灰的臉上,露出了一絲微笑,遲滞的目光,在他臉上游移着道:“少年……你的好心,會得到好報的……我送你一樣東西……”
口中喃喃的又道:“幸運的人……幸運的年輕人……”
說話之時,勉力把一只左手擡起來,停在空中,抖動得更厲害了,又說:“這是一個大隐秘……大神秘,你……”
忽然喉頭一梗,緊接着全身猛地一掙,頓時就不動了。
冷紅溪不禁“啊”了一聲,他用手摸了老人脈搏一下,證實老人确已死了。
當下心中升起了一種黯然之感,長長地籲了一口氣,天空的暮色,這時更深沉了,風起處,落英缤紛,冷紅溪也不禁眼圈微微紅了起來。
他執起老人一只手,無意間,卻發現老人左手無名指上,戴着一枚制錢大小的戒指。
那是一枚紅色透明瑪瑙所制成的戒指,只是花色圖案,都顯得極為別致。
冷紅溪看了看,雖覺得甚為可愛,可是這是死者一件随身的東西,他不願據為己有。
當時并沒有從老人手上取下來,這時天色十分昏暗,他低頭看着老人冰冷的面孔,僵直的屍體,心頭湧起一陣傷感。
猶記得老人方才之言,他沒有親戚朋友,孤單單的一個人,正和自己相仿佛,現在他死了,所能照顧他的,卻只有自己這個陌生的人!這老人的一生,是多麽的可悲?
冷紅溪不由長長的吐了一口氣,他抱着老人的屍體站起來,正不知如何是好。
卻忽見迎面又走來了那個姑娘,她只向這邊望了一眼,就低着頭又匆匆而去。
冷紅溪不由猛然呼道:“這位姑娘請轉來。”
那少女聞聲先行站住,慢慢轉過頭來,冷漠的道:“有事情麽?”
冷紅溪上前一步,道:“這位老丈急病發作,死于中途,姑娘家居附近,可知道此老底細,家住在哪裏?”
那姑娘似乎還不知老人已死,聞言後面色突然一變,口中“哦”了一聲,忽地轉過身來。
冷紅溪道:“此人姓盛名昆,姑娘認得他麽?”
這時那少女的神色,已平定下來,聞言淡淡一笑,道:“啊!我不認識……不認識!”
說着妙目又向着紅溪面上掃了一眼,匆匆轉身而去,冷紅溪還想問她一些別的,可是她卻走遠了。
這是一處冷清清的桃林,附近并沒有一戶人家。
冷紅溪想到老人方才的囑咐,就一路向林內走入,擡眼望去,一片花山,山風吹過,更是亂紅點點,落英如霞。
他在林內,找到了一棵最大、開放得最盛的桃樹,把老人屍身放置樹下。
心中卻不禁又想到,老人雖說和自己并無交情,可是自己卻受他遺言托咐,料理他的後事,如果這麽草草把他埋葬,可于心不安!
于是他目光又落在老人那瘦削的屍體上,心中想道,無論如何,一口棺木是應該有的!
可是,這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又怕驚動了附近官人,再說屍體無人看守也不好,萬一在自己離開後,為野狗拖食,豈不是更糟!
想到此處,他只得決定一切從簡了。
當他決定埋葬時,卻又發覺手頭缺少一件鋤頭之類的東西,兩個人身上,連一口劍也沒有。
冷紅溪不得不暫時抛下老人的屍首,到別處去找一找,他匆匆的走出桃林,眼前是幾塊早田,兩三個農人在田裏挖着地。
冷紅溪很容易的,就向他們借到了一把鋤頭。
匆匆回到桃樹林內,他突然意外的發現了一件奇事!
他看見先前那個肩荷花鋤的少女,正匆匆的向桃林內行去,這是他第三次看見她了。
冷紅溪不禁心中一動,暗忖道:“這姑娘到底是為了什麽?怎麽老是在這附近出現呢?
他心中甚為奇怪,就把腳步放輕,隐身在一棵桃花樹後!
那個姑娘,匆匆回過頭來,看了一眼,接着就見她足下一點,如同一片彩雲似的,縱身到了老人屍身旁邊。
冷紅溪為之一驚,暗忖道,這是怎麽回事?莫非她對一個死人,還會有什麽舉動不成?
想到此,便更是不動聲色,看她準備如何。
少女這時匆匆彎下身子,井又回過頭看了一眼,才把老人一只手拉起來!
冷紅溪忽然看見老人手上那枚紅光閃閃的戒指,不由心中又是一動。
那姑娘,也正全神貫注在那一枚戒指之上,她把老人的手,翻來覆去的看了幾回,臉上頓時現出驚喜之色!
随即匆匆把戒指自老人冰冷的手指上取了下來。
可是當她轉過身來,正想離開的時候,卻吓得面色一白,原來冷紅溪已站在了她的身前。
少女向後退了一步道:“你……你這個人……”
紅溪面色沉着,冷冷的伸出一只手,道:“拿過來!”
少女臉上一紅,微嗔道:“拿什麽?我只是看看他是誰。”
紅溪冷笑道:“你不要騙我,我什麽都看見了,那戒指拿給我!”
少女細眉一挑道:“你有什麽資格要,這也不是你的東西!”
紅溪鼻中哼了一聲,目射奇光,向前逼近了一步,少女神色緊張的道:“這戒指原來就是我的,我自然要拿回來!”
冷紅溪微微一笑,道:“你很會扯謊,這枚戒指,老人臨終時,已贈送給我了,你還是拿來吧!”
說着又把手一伸,他忽然想起了老人臨死前的神情,明白了一切,這戒指,正是老人要送給自己的東西,差一點為這少女偷去。
想到此,他不禁有些憤怒,提高聲音道:“拿過來!”
少女柳眉一豎,冷笑道:“好,你拿去吧!”
說着,她忽然右腕向下一壓,肩上的花鋤向前一翻,沒頭蓋頂的,直向着冷紅溪當頭打了下來。
冷紅溪一聲朗笑,右手一翻,已把對方的花鋤握在了手內。
少女用力向外一奪,卻是紋絲不動。
這一來,她顯然是大大吃了一驚,冷紅溪一聲狂笑,右手向後一帶,花鋤就到了手中,少女花容驟變,那只持鋤的右手,竟自皮破血流!
她沒有想到,對方會有如此神力,一時又驚又怕,竟呆住了。
冷紅溪花鋤到手,只見他右掌作刀狀向下一切,那杆花鋤頓時從中一折為二,信手抛于一邊。
他鼻中哼道:“你還不拿來麽?”
少女忽然一咬牙,頓足就跑。
可是她才跑出了兩步,冷紅溪就到了她身後,她霍地一個翻身,右手五指直向着冷紅溪肋下插來!
冷紅溪向左一閃,少女右手走空之下,倏又一個翻身,右掌用“小天星”掌式,向冷紅溪側背上打來。
憐紅溪右腕一擡,看似無奇,可是那姑娘竟是撤掌不及,為紅溪叼住了她的手腕。
她用力向外一掙,只覺一陣徹骨的奇痛,好像骨頭都要斷了一般,仍然未能脫開對方的掌握。
她忍不住口中“啊喲”了一聲。
冷紅溪沉聲道:“快拿來,否則我會把你這只手捏斷!”
少女咬着牙,痛得全身戰抖,最後只得匆匆把那戒指遞了過來,冷紅溪接過,遂自松了手。
少女這時痛得連眼淚都快流出來了,她指着冷紅溪道:“你記住……我不是這麽好欺侮的!”
冷紅溪朗笑一聲,道:“我已經嘗過你的厲害了!沒有什麽了不起的!”
少女臉色緋紅道:“我總有辦法報複的,這只‘兩相環’,總有一天會到我的手中!”
紅溪一怔道:“兩相環?這戒指對你有什麽用?你為什麽要它?”
少女眸子一亮,忽然一笑道:“你看,這戒指對你并沒有什麽用吧!它不過是一件很普通的東西,我卻很喜歡它!”
面頰上,現出了一雙淺淺的酒窩,笑着向前走了幾步,妙目望着紅溪又道:“給我吧!我會感激你的!”
紅溪哈哈笑道:“你這是妄想!”
說着把那戒指戴在了自己的手指之上,少女見狀,頓時不禁現出了失望之色。
她望着冷紅溪道:“那麽,你能告訴我叫什麽名字?你和一竿老人之間是什麽關系麽?”
冷紅溪一笑道:“方才我已經說過了,我們萍水相逢,談不上交情,不過他死時曾說把這戒指送給我,卻是真的!”
少女微微冷笑了一聲,撫着那一只流血的手,道:“這麽說,他并沒有告訴你別的什麽了?”
冷紅溪點了點頭道:“他來不及說出,就死了!”
少女臉上微現喜色,冷冷地道:“這麽說起來,這只戒指,雖在你手中,其實也等于是一件廢物了!”
說着她取出了一小條白色的帶子,把手上擦破的地方,包紮了一下,現出很輕松的樣子!
冷紅溪見這姑娘,彩衣霞帔,風度儀表,均是上乘,只是不明白她這麽做,究竟為了什麽。
聞言之下,冷笑道:“本來是一件廢物,可是我卻不願被你拿去!”
少女聳肩冷冷的哼了一聲,道:“就是我不拿,也會有人拿的,我勸你還是不要把它戴在手上,那樣太招搖了!”
紅溪劍眉一揚,輕狂的道;“我倒要看看哪一個人有本事能從我手指上把這枚戒指拿去!”
少女似乎已沒有什麽話好說了,她留戀地望着紅溪手上的戒指道:“一竿老人,就是為了保全它,才隐居于此,他武功高絕,一般江湖上人,雖是垂涎這戒指,卻是莫可奈何,只是你……”
說着極為輕視的笑了笑,鄙夷地道:“那就太不自量了,江湖上能人異士多的是,這只戒指,他們是志在必得,你一個少年人,雖有點本事,看你到時候有什麽能力抵擋他們!”
冷紅溪哈哈一笑道:“無知的姑娘,你且看來!”
說罷轉過身子,右掌向外一揮,只聽得嘩啦啦一陣大響,那百十棵盛開的桃樹,一齊都彎下腰來,随着紅溪掌勢過處,彈起了萬點飛花,就像是飛舞在當空的蝗蟲一般!
半天才散落下來。
少女面色頓時大變,她吓得後退了一步,道:“你……是誰?”
冷紅溪笑了一聲,道:“你去吧,再要在此羅嗦,可就別怪我對你不客氣了!”
少女聞言又驚又怒,重重在地上跺了一腳,這才轉身如飛而去!
冷紅溪傲然的笑了一聲,才拿起鋤頭,在桃花樹下挖了一個大坑,把一竿老人的屍身埋入士中。
這時天已漸漸黑了下來,冷紅溪站了起來,心中卻不無落寞之感!
一竿老人在江湖上,也是一個了不起的人物,卻想不到臨終是如此的凄慘,英雄惜英雄,冷紅溪怎不為之黯然?
他在墓前做下了一個标志,心中思忖道,有一天發現了他的家人,也好通知來此為他起靈厚葬!
他在墓前立了一會兒,才轉過身子,卻發現面前的一枝桃花上,栖息着一只全身白毛的鹦鹉!
這只鹦鹉正偏着頭向自己望着,像是在觀察着自己的動靜!
冷紅溪不由淡然一笑,覺得它很可愛,只見它一身雪也似的白羽,頂上一絡毛,像一面扇子似的豎着,那雙眼睛更像是兩粒小瑪瑙珠兒。
冷紅溪正想用內力隔空把它擒過來。
不想,他的手方擡起,那鹦鹉卻“呱”地一聲竄空飛去了。
他慢慢的踱出了桃林,來到了茅亭,天已大黑,再說,發生了這件事情,已使他沒有雅興再釣魚了。
四月十五日。
天微明,巴山摘星崖上忽然來了三位不速之客!
三個人是一老二少,全着白衣。
他們三個人,騎着一白二黑三匹快馬,來到了崖前的“壘在亭”前,一齊勒住了缰繩。
為首是一個白冠白面,白發白須的老者,他伸出手來一擺道:“我們下馬吧,看來,我們比他先到!”
說着翻身下馬,身形一掠,就到了亭內。
他身後的一雙白衣少年,年歲均在二十五六,生得豹頭環眼,貌相甚為英武!
這兩個年輕人,各從一匹黑馬上翻身下來。
然後他們把三匹馬,拉至亭後系好,才步入亭內,分侍于老人左右!
天上的彤雲,這時仿佛為風吹開了,空中現出了一片灰蒙蒙的晨光。
老人伸出一只白瘦的手,摸了一下胸前的胡子,他那張隐藏在長發內的面頰,竟是那麽的窄,乍看起來,簡直像一個巴掌那麽大小,兩顴高聳,襯托得他那無血色的一張瘦臉更可怕了。
這老人身材倒是不矮,只是看起來太瘦了,瘦得像是一陣風都能把他吹倒。
他左右的那一對年輕人,看起來,極像是一對孿生兄弟,事實上也确實是的。
二人的高矮胖瘦,幾乎全是一般,古銅色的臉腮上,有着青色的須痕,濃眉大眼,一副赳赳氣概。
在左邊的一個年輕人,雙手捧着一口短劍,黑色的劍鞘,佩着同色的劍穗。
他們二人侍立在老人左右,很是恭謹。
這時那白冠老人落坐在一面石鼓之上,他看了一下天色,陰沉的道:“時間還早,你二人留心動靜,為師我略為靜坐一會,那老兒也該到了!”
說着兩只瘦手,輕輕的放在膝頭之上,一雙眼睛微微閉上,竟安然入定。
不一會兒,東方布滿了紅霞,天光遂也大亮了起來,瘦老人身形微一晃動,即睜開了眸子。
他身側的一對少年,兀自直直挺立着,一副神威不可侵犯的樣子。
白冠老人鼻中哼了一聲道:“盛老兒也許有自知之明,不敢來了!”
他身邊那個捧劍的弟子,冷冷一笑道:“一竿老人如果不來,師父莫非就算了不成?”
白冠老叟陰森森的一笑,道:“算了?嘿嘿!沒有那麽便宜!”
右邊那個少年,濃眉一挑道:“師父,依弟子之見,不如此刻就登程,往成都浣花溪去找那老兒……”
白冠老叟擺了一下手,冷笑道:“現在說這些,為時還嫌過早!”
說着又冷哼了一聲,道:“盛老兒生平說話,倒是言出有信,今日如無特別事故,他必然會來的!”
那個捧劍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