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秘密】
赫辛夷抱着布裹一路跑至都城外,猶豫了片刻後先行去了一家靈藥鋪,進屋二話不說扯着掌櫃的到了後院,打開包裹給他看裏面血跡斑斑的小蛇。
“我的朋友受傷了,有沒有厲害點的靈藥救他性命?”赫辛夷急急問道。
掌櫃的探頭瞅了一眼裏頭的細條兒,咂起了嘴:“這也太慘了點,怎麽弄的?”
“打……打架了。”赫辛夷語塞。他哪兒知道連楓游是如何閉關閉成這副德行的!只得編了個瞎話搪塞過去。
掌櫃的喚來小學徒,拿出一紅色的小瓷瓶搖了搖:“這位爺,您也是好福氣,這是上個月剛從東境有名的煉丹師那裏淘換來的寶貝,保證藥到病除!看爺是常客,就賣您三百兩銀子吧!”
“三百兩?!你趁火打劫呢!”赫辛夷蹬着牛眼,差點把手裏的蛇掄圓了抽他嘴巴子。
“買不起就算了,我還不惜得拿出來呢!”掌櫃的輕蔑地白了他一眼,背手要走。
赫辛夷忙越步上前攔住他:“掌櫃的,您通融一下。這些年我沒少光顧你的店,哪次都不短你銀子,但我這回真的是掏不出來這麽多……不然我先欠着!等發例銀了我指定給你!”
掌櫃的登時啐了一口,冷哼道:“呸!你這種窮鬼我見多了!你要是拿了藥跑了,我上哪兒找你去!趕緊滾,別耽誤我做生意,再讓這蛇死我店裏,晦氣!”
豈料他沒走了兩步,身後突然掀起一陣熱風,繼而一股恐怖的妖力迸發而出,壓得他動彈不得,戰戰兢兢回頭一看,赫然對上一張血盆大口以及一對銳利的狼眸。
山丘大小的狼妖在他面前現了形,褐色的眸子裏帶着嗜血的殺意。店鋪掌櫃登時被吓得魂不附體,癱坐在地,眼睜睜看着森森獠牙頂在了他的腦殼上,撲鼻的血腥味沖得他暈頭轉向。
“藥,給我。”赫辛夷低吼道。
“給,給……”掌櫃的擡不起手,屁股底下已尿了一大灘,把紅瓶放在地上抱着頭吱吱叫喚了起來,化作一只田鼠拔腿就跑。
赫辛夷瞥了一眼縮在角落裏吓得快要昏厥過去的藥鋪夥計,化回人形拿起藥瓶,卻因一個閃失,不小心捏疼了手裏的銀蛇。連楓游發出一聲痛苦的低哼開始抽搐,嘴角滲出一串帶血的泡沫。
赫辛夷暗道不好,橫沖直撞地跑了起來。距此地不遠有處深谷,峭壁上藏着一個山洞,算是他的小秘密。
他攤平雜草,脫下外衫将連楓游小心地放了上去,将藥瓶裏的丹藥倒出一些,也沒細數,就這麽死蛇當活蛇醫強行掰開嘴全怼了進去,然後坐在地上看着一動不動的小蛇,心裏涼到發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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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去他經常趁着往返北境的空當躲進這裏修煉或者療傷,也有時候什麽都不做,躺在地上發會兒呆,想父王,想族妖,想夜讕,也想自己的以後。
可他看不到“以後”。他的“以後”在幼年時就斷送了,那張狼皮,那張熟悉、寬大且布滿傷痕的狼皮被鋪在地上當了地毯,半顆狼頭上帶着空洞的眸子凝視着他,将他的“以後”全部吞了進去。
自此他只知要複仇,掀翻踩在狼皮上的那只惡蛟,把它奪回來。他想殺的妖很多,例如現任狼王,亦是他的親叔父。當年卻手足相殘,陷害他父王、使得南境之主起了殺心;南境之主也該死,他殘害忠良,崇尚殺戮,實屬禍害;還有很多,很多仇要報……
他甚至想過殺掉連楓游。這條最愛拿“禿尾狗”三個字來揶揄他的混蛋蛇,明目張膽地背叛了夜讕,甘當老蛟的走狗,似是死不足惜。
然而他還是救了這條蛇。時至今日,他終于想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他永遠比不上無情的叔父。叔父可以将兄長與侄兒親手推入火坑,他卻連殺個曾經的朋友都下不去手。
一切好像假到不真實。前些日還在嚣張嘲諷他的連楓游,突然落得如此境地,令他不得不懷疑這賊蛇的風光無限都是裝出來的。
賊蛇的心裏藏了太多不願說的事兒,輕易死掉的話,可惜了。他這般安慰着自己,又俯身去查探連楓游的氣息。沒曾想剛一搭手,小蛇突然晃過一道白光,變回了人形。
連楓游面無血色的地躺在地上,輕哼了一聲後睜開了眼,迷迷糊糊地看向他:“你……喂我……吃了……什麽?”
“療傷的藥。”赫辛夷忙道。
“……多事。”連楓游沒聲好氣地回道,咳出一小口鮮血,然後再度緩緩合上了眼。
赫辛夷大駭不已,忙擡手使勁兒扒開他的眼皮:“連楓游!你可不能死!”
連楓游被他一口吐沫噴在了眼睛上,差點真的就地去世,緩了半天恨恨地瞪向他:“老子睡會兒就好了……別大驚小怪!拿開你的爪子!”
“哦。”赫辛夷乖乖縮回手搓了搓:“那你睡吧。我喊你的時候,你得起來。”
“呵……”連楓游勉強将眼皮子睜開了一條縫:“這麽怕我死?”
“嗯,你死這,被查出來,我脫不了幹系。”赫辛夷老實巴交地說了大實話。
連楓游不禁低笑出聲,又咳嗽了起來。赫辛夷蹙眉幫他順了順胸口:“別笑了,都這樣了還笑。你一天到晚眯着小眼兒笑不夠啊?”
“出息了……都會說我了……”連楓游微微搖頭,平複了一陣呼吸後問道:“既然怕是非……救我幹屁?”
“不知道哎,不過我不後悔。”赫辛夷一本老正地撓着腦袋,狼耳不安分地豎了起來:“後悔也沒用,可能你命不該絕吧。”
“……有病。”連楓游自感無趣,抿了下嘴唇說道:“有水嗎?”
“沒有,我去找。”赫辛夷起身便走,不忘随手在洞口留了個結界。
連楓游用餘光盯着他離去,撐地坐起來無奈地揉了揉額角:“該細心的地方不細心……”
赫辛夷前腳剛走,山谷中掠過兩道黑影,黑色勁裝後繡着夜氏家紋,停住後來回張望了一陣,瞧見上頭的洞窟剛要去探,連楓游驀地出現在了他們眼前。
“來的正好,我險些遭遇不測……”他捂着心口做出一副極痛苦的樣子。
夜氏二妖驚愕,忙上前扶住他:“連統領,是誰害您至此?”
“你們……不知道嗎?”連楓游氣若游絲地反問道。
二妖颔首:“屬下偶然發現赫辛夷出了都城,這才跟上來。難道說,是他……”
“罷了,此事禀告老祖宗了嗎?”連楓游微微擡手。
二妖回道:“尚未。屬下先扶您回去……”
話音未落,兩道血光猝然飙灑而落,二妖怔然望向自己的腹部,赫然發覺連楓游左右手一邊一個,同時洞穿了他們的丹海。
“抱歉了,我正需要補品。”連楓游唇角勾笑,手腕處猛地燃起了黑色的火焰,頃刻覆蓋了他們的身體。
兩只夜氏妖就這般不明不白地成了一小坨灰燼,不分彼此。連楓游看向掌中兩枚妖丹,輕輕吹了吹,然後張嘴一口吞下,滿足地舔舐着嘴唇,擡腳剛要回洞窟,下一刻突然面色微變,急轉身看向背後。
赫辛夷站在不遠處,波瀾不驚地望向他,許久後緩聲道:“手法很利落。”
連楓游微怔,旋即明白了什麽,咬牙沉聲道:“你早就知道被跟蹤了!”
“我鼻子很靈。”赫辛夷低頭嗅了嗅:“不怕被追究嗎?”
“查不出來的,我自有辦法。”連楓游眯起了眼,低聲威脅道:“赫辛夷,管住你的嘴巴。”
“我再蠢,也不會把這件事說出去。”赫辛夷蹙眉,把他從上至下審視了一遍:“那兩只妖修為不低。你一口氣吃兩枚妖丹,不會出問題嗎?”
“我是陰魅體,自幼被怨氣纏身,習慣了。”連楓游舔去嘴角血痕,又恢複了往日皮笑肉不笑的表情:“承蒙赫老弟關切,時候不早了,我就先回了。”然後慢慢悠悠地往山谷外走去。
赫辛夷自顧自地跟在他身後,見他步伐不穩,擔憂道:“你身上的傷,不像是打架弄的。”
連楓游沒理他,加快步子試圖與他拉開距離。
赫辛夷卻跟得更緊了些,又道:“這傷口我很熟悉,像是鞭子抽的。誰打了你?”
“赫辛夷,你到底想怎樣?”連楓游面色極差,除了失血,多半是被氣的。
他怎麽都想不到,一向謹慎的自己,今日居然犯了這麽大的錯誤。是他低估了赫辛夷的能力,竟被輕易地抓住了把柄。
“我見識過一條鞭子,上面帶着倒刺,打一下就能把皮肉給勾出來。”赫辛夷頓了頓,津貼在他背後繼續說道:“老蛟打的你吧?”
連楓游頓時停住了腳步,與他一前一後雙雙沉默着。
……
黃昏,夜讕自密室中走出,雖依舊神情疲憊,但眉眼中難掩欣喜。
果然如他所料,自那日妖氣暴走之後,刻在他心頭上的封印明顯有所松動,妖氣如同在石縫中流淌的細流,一點點緩慢地流了出來。
先前他修煉的方向不對,只想着将封印完全解開,卻忘了“滴水石穿”,集一點攻之,再尖銳的石壁都有破損的一天。
然而這麽做是要付出代價的。每次修煉,他都刻意地去沖擊那道封印,直到疼痛到即将昏厥方罷休。一來二去,把自己折騰得臉色極差,眼窩子青黑青黑,人不人鬼不鬼得滿臉陰郁。
宮中妖仆離遠了瞅見境主成了這副模樣,被吓得大氣不敢吭,隔着八丈遠便開始跪地行大禮。夜讕見他走到哪兒,哪兒就跟倒伏的小麥似的卧地一大片,納悶卻懶得多問,興沖沖地回到寝宮找他的小貓報喜。
豈料程雪疾剛扭頭看了他一眼,便吓得“唧”了一聲,瞬間忘了他倆還在鬧別扭,忙不疊地拿過汗巾給他擦臉,憂心道:“主人,您怎麽把自己搞成這副樣子?”
“我怎麽了?”夜讕瞥了一眼銅鏡,見裏頭的倒影比叫花子還要狼狽上幾分,不禁也愕然地摸了摸自己的臉:“咦?我這麽醜的嗎?”
程雪疾仔細地用汗巾擦着,終于把他原本的模樣從灰塵中給抹了出來,哭笑不得道:“主人,不知道的還以為您掉爐灰裏了。”
“先不說這個,我有好事告訴你。”夜讕迫不及待地攥住了他的手,神秘兮兮地低聲道:“你喊我一聲夜讕,或者喊我讕哥,都行,我就告訴你。”
“嗯……那我就不聽了。”程雪疾漠然地搖搖頭,端着水盆出門倒掉後,一言不發地坐回窗臺旁發呆。
夜讕怔住,眼巴巴地瞅着靜止成了水墨畫的小貓,心裏癢癢得不行,期盼他感受到自己炙熱的目光主動開口。
可惜他萬萬沒想到,程雪疾比他想象中沉得住氣,跟個垂釣老翁似的佝偻着腰坐得極穩,不仔細看還以為他睡着了。
“雪……雪疾,你……不想問問什麽事嗎?”夜讕試探道。
程雪疾緩緩搖頭:“你想說,自然會說。不想說,我不必多問。”
……完了,這貓壞掉了。夜讕苦瓜着臉湊了過去,捏着他的耳朵獻寶般小聲道:“我找到破解封印的辦法了,很快我就能重回妖界巅峰……”
“你已經在巅峰了。”程雪疾依舊無動于衷,抽回耳朵揉了揉,又不說話了。
世間再度靜止,夜讕保持着一個姿勢貼在他身側一動不動,程雪疾看着窗戶陷入冥思。不知過了多久,一股涼風帶着濕氣突然撲在了他脖頸上。他只得側了下頭,愕然發覺夜讕緊咬着嘴唇,眼底的委屈呼之欲出,如同被婆家訓斥的小媳婦。
“不想理你了。”夜讕抽了下鼻子,站起身向房門走去。這時一個綠色的光點飛了進來,停在他肩頭上發出一陣細微的聲音,原是消失許久的蜉。
夜讕堵住腳步,細細聽着蜉的禀報,眉頭一點點皺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