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夜裏舒眉就留下來住。
她跟老姚通了個電話,他已經在康複中心陪着陸潛,絕口不提怎麽去接她爸媽的經過,只交代:“你就在那兒住一晚,好好陪陪你爸媽。陸潛這兒有我看着,放心吧!”
“他……”
“這就是他的意思,還讓你代他問你爸媽好!”
冷漠的男人突然變得這麽貼心,還真是讓人不習慣。
連媽媽也說:“老姚來接我們,說是陸潛醒了,想接我們過來住一段時間,我們也挺意外的。怎麽樣,他醒過來後,還好嗎?”
“您是想問,他有沒有留下什麽後遺症,變成傻子吧?”
“呿,你這孩子,就不能說點兒好的!”
林舒眉笑笑:“沒事兒,媽,你放寬心,他好着呢!”
除了不記得她了之外。
她看到媽媽頭上新冒出來的白發:“媽,你既然來了就多住幾天。或者幹脆就別回去了,這裏什麽都有,我也方便照顧你們。”
“不回去,家裏的牛怎麽辦?”
“管他怎麽辦呢,又不是咱們家自己的牛!”
父母經營的牧場是她從小長大的地方,但其實也早就是陸家的財産了,他們不過是幫陸家打工而已。大不了讓陸家再找人來接手就是了,她媽媽辛勞了一輩子,總要退休養老的吧?
這種賭氣似的話,小舒眉才七八歲的時候就會說了,那時他們家的酒廠和牧場剛被陸家收購不久。
近兩年好久沒聽她這麽說,徐慶妹覺得又親切又好笑:“我們哪裏就老到要你來照顧了?你啊,現在最重要的是顧好自個兒,別再受委屈。陸潛好不容易醒了,你們小夫妻倆也要好好過,這樣我跟你爸就安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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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安心,舒眉心裏卻有些惶惶的。
這時候才提要跟陸潛離婚,他們一定不會理解吧?
第二天回去的時候,她以為拿瓶奶酒就算了,結果林超群拖着一條不太靈活的腿,默默用各種食材和特産塞滿了她車子的後備箱。
林超群搓了搓手:“都是家裏帶來的,很多都是你愛吃的,留着你和陸潛慢慢吃。”
說完又拖着腿上樓去了。
舒眉看着後備箱出神。真是難以想象,老姚去接他們也就一兩天時間吧?他們怎麽準備出這麽多東西還千裏迢迢帶過來的?
媽媽還熬了很濃稠的粥,說是放了人參和茯苓,健脾補氣,适合身體虛弱的人進補。
舒眉聞了一下就被那味道給頂開了。
喝藥還來得快一點兒,陸潛那張刁鑽的嘴巴不一定肯吃呢!
…
舒眉先開車回了趟酒莊,本來是打算把那些家裏牧場帶來的奶制品、酒和肉類都交給顧想想。她是個味覺敏銳的吃貨,大學寝室裏只用一個空氣炸鍋就能翻出三百六十五個花樣給她們做好吃的,這些好東西交給她才不浪費。
誰知顧想想也要回家一趟,只能幫她先分門別類放進地下室和冰箱。
“過一段時間陸潛就回來了,家裏多了張嘴,這些東西正好夠你們吃的。”她如是說。
舒眉盯着手裏的保溫桶,這裏面的粥,他今晚還不一定肯賞臉吃下去。
回到康複中心的時候已經是晚上了,她不确定陸潛吃過飯了沒有,不過他吃的都是康複中心配送的營養餐,沒什麽讨價還價的餘地。
倒是她有點吃膩了那些沒有味道也沒有油水的大鍋飯,從酒莊出來的時候順手撈了一坨爸爸做的甜燒白。
感謝科技進步帶來的便利,現在都自家做的吃食都能用真空袋封口、用冰袋保鮮了。
還有一張煎餅,打算等會兒晚上餓的時候卷着甜燒白裏吃不完的肉再慢慢嚼。
陸潛不在病房裏。
她問了一圈,值班的護士說,這個時間他大概率是在活動室。
陸潛并不是個很合群的人。
以前單位科室年輕人多,也會約K歌和露營燒烤之類的活動,他都不怎麽參加。
直到那個人來了之後,才變得不一樣。
上下兩層都有活動室,舒眉找到其中一間大的,大概是在放電影,都是年紀大一些的人在觀看。
這個康複中心治療費用不菲,且很多病人本就是流動的,治療時才來,平時都住在家裏,因此住院的病人并不多。
她又繞到樓下,這個活動室面積小,卻有裏外兩間,她只看到裏間亮着燈,虛掩的門顯示裏面是有人在的。
其實本不可能有什麽秘密,然而舒眉推門的手卻還是猶豫了。
不要又打開了潘多拉魔盒,像當年一樣。
“哇,好漂亮啊!”
“太厲害了!”
“這樣就行了嗎?”
活動室裏傳來孩子們的聲音。
舒眉這才推開門進去,竟然看到陸潛身邊圍繞着一大一小兩個孩子,看來是姐姐帶着弟弟。
他依然坐在輪椅上,面前是一塊畫板,畫的好像是城市日落的景觀。
沒有像樣的畫筆,三個人手上卻都沾滿了顏料,不用說,這幅畫肯定就是他們的作品。
陸潛本來一直很安靜,甚至感覺不到什麽情緒,回頭看見她來了,臉上的神情一松:“你回來了?”
舒眉又走近些,彎下腰看着那塊畫板:“這是你們畫的?”
“對呀,大哥哥教我們畫的,厲害吧?”
個子小小的男孩大概只有六七歲,嗓門很大,一臉驕傲。
舒眉看了看他身上已經被顏料染得快要看不出本來面目的衣服。
旁邊的姐姐十一二歲的樣子,很懂事,細聲說:“媽媽說這個是水性顏料,很好洗的。”
“你媽媽呢?”
“在做治療。”小男孩揚手往外指,“就在那邊。”
所以丢下兩個孩子跟着陸潛混。
不能怪大人心大,有時也是沒有辦法,假如家裏沒有其他人照看孩子,大人即使到醫院或者來做康複,不也得帶着他們嗎?
眼前這幅畫是畫的真好。
倒不是說有多麽高明的技巧,而是僅僅用手掌和手指、有限的色彩,就畫出那麽完整而有層次的畫面來,畫畫的人多少有點天賦。
她又看向陸潛:“你吃飯了嗎?”
“還沒有。”
“這麽晚了,怎麽還不吃?”
“等你。”他也看着她,“老姚說你回了趟家,沒吃東西就過來了,我就想等你一起吃。”
聽他這麽一說,不知怎麽的,舒眉的耳根一陣陣發燙,嗔怒:“我又不跟你吃一樣的東西,你等我幹嘛!”
“那你手裏提的是什麽,不是給我的嗎?”
她這才發現剛才忙着樓上樓下地找他,忘了把帶來的東西放在病房了。
“手這麽髒的人,沒資格吃飯!”
“洗一下不就行了?”小男孩為陸潛辯解,“大哥哥,我們陪你去洗手。”
他五顏六色的小胖手摁在陸潛的衣服上,姐姐同樣滿是顏料的手握住了輪椅的把手……
跟她錯身而過的時候,陸潛笑了笑。
舒眉仰頭,忍不住長嘆了口氣。
手洗幹淨了,回到病房,兩個小家夥還不肯走,眼巴巴看着舒眉手裏那些食物。
“你們也沒吃晚飯?”
姐弟倆搖頭。
舒眉回頭看陸潛,他沒什麽表示,一副任憑你拿主意的樣子。
她氣結,指了指不遠處的沙發:“去那邊坐着。”
孩子們乖乖照做。
她把手裏的甜燒白放進微波爐裏加熱,又拿了碗去幫陸潛舀粥。
他朝沙發擡了擡下巴:“這個不給他們吃?”
“聞到藥味兒沒?這裏面有人參和茯苓,太補,不能給小孩子吃。”
“你熬的?”
她瞪他一眼:“我媽。”
這個巨大“驚喜”的帳稍後再跟他算。
陸潛心滿意足地喝粥,她原本擔心他嫌藥味兒重不肯喝的情況完全沒有發生。
甜燒白熱好了,她端出來,用叉子把裹着肉片和豆沙的糯米分開來,盡可能的讓每一坨糯米都包着肉。
“你們先嘗嘗,看看吃不吃得慣。”
甜燒白的肉一定得肥,這樣才有足夠的油水和着豆沙的甜味浸透糯米,達到渾然一體的口感。
雖然肉本身的肥膩會被火候化解,但帶着甜味的豬肉不是每個人都能吃得慣。
餓了的孩子哪管這個,而且小姐弟明顯并不挑食,也顧不得燙就用筷子夾着糯米和肉卷往嘴裏塞。
“唔,好好吃哦!”
“好香!”
“有糖可以蘸一蘸就好了。”
“你們還真會吃啊!”舒眉說,“我們在家裏吃這個的時候就是蘸着紅糖汁吃的。”
她有點滿足感,就像剛才在活動室聽到他們感慨陸潛的畫畫得真棒一樣。
只是今天這份甜燒白注定了不能讓她盡興,兩個孩子分一分之後,她就只剩一小塊而已。
陸潛比她更在意:“你只吃這麽一點,等會兒餓了怎麽辦?”
“餓了再說呗!”
幸好她還帶了餅,沒有肉可卷,填個肚子還是可以的。
陸潛沒吭聲,按鈴把護士叫了過來。
“這兩個孩子的媽媽,不知道治療做完了沒有?沒有的話,麻煩你們幫忙照看一下。”
“咦,我以為他們還在活動室呢,怎麽跑這兒來了?”護士顯然也認得這倆孩子,沖他們招招手,讓他們跟她走。
小姐弟戀戀不舍地看看林舒眉,又看看陸潛,才跟護士走了。
“我還以為你對小朋友很有愛呢,這樣就把人趕走了?”
“他們吃我的東西就沒關系,但不能吃了你的晚飯讓你餓肚子。”
“那好歹也是你的朋友吧?”
陸潛真可憐,淪落到跟小朋友做朋友。
“不是。”他忽然認真起來,擡眼直視着她,“我只是想畫畫,他們又剛好在那裏而已。”
這個眼神很熟悉。
三年前也有過一次,他這樣看着她說——我只是不得不結婚,而我家裏滿意的對象剛好是你而已。
原來,已經過去那麽久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