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6)

若無其事地繼續往前走。

“來了?”

司徒延率先開口,繼而轉過身來,定定地看着他,“朕該叫你飛天大盜,還是——十一弟?”

驚天的秘密被揭露,兩人都沒有過于震驚的意思。

楚歌不過是在他身邊收住腳步,有些訝然,又有些玩味,複大方地揭開臉上的面具。

“皇上好本事,連這也查到了。”

當然,他把最關鍵的線索都送給對方的舉動,也是功不可沒。

“你驚動了朕的官員,難道不是打着這個算盤?”皇帝揮袖冷哼,“既然蟄伏了十數年,為何不繼續下去,朕放你一條生路也未嘗不可。”

“那你猜猜我的目的,是為了你的皇位,還是——你的美人兒?”

皇帝眸光陡然一寒,字有千鈞之力,“憑你的卑賤身份,也敢肖想皇位?”

他這位十一弟僅是一個不入流的宮女之子,受過先皇一段時間的寵愛,因柳腰纖纖,被封為纖嫔。後纖嫔回家省親,卻半路遭遇歹人劫持。待到找回,已然纖腰不在,小腹微鼓,顯見是珠胎暗結。這偌大的諷刺使得先皇大怒,三尺白绫賜她死罪,她喊冤不已,道先前早已有孕,只是未曾告之先皇,歹人也并沒有近她的身。

她指出好姐妹馨嫔作證,說是懷胎之事曾與她說過,然而馨嫔矢口否認……

她被人一路拖到白绫垂挂的地方,猶自不肯赴死,掙紮着打翻踩凳,把頭磕得鮮血淋漓。

最後還是太後出面,憫她可憐,免了死罪,只打發她回府事了。

後來,聽說她将要飲先皇賜下的那碗堕胎藥時,衆多下人突然眼前一黑不省人事,她又一次失蹤了。

這一次,就再也沒找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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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若他當真是先皇子嗣,序齒排輩,确實當得他一聲“十一弟”。但血統不清,想要争奪皇位,不過是白日做夢!

“你們司徒一氏盡出昏君,這姓白送我也不要。”楚歌掀唇諷刺一笑。

皇帝對這句話不置可否,然而心裏驀地一跳,負在背後的手倏爾握緊成拳。

“我來,只是想告訴你。”他眉眼平靜地注視對方,那隐現的嗤然顯得他仿佛在俯視一般,“如有一日她不想再待在這烏煙瘴氣的皇宮裏,我會帶走她。”

“笑話!”

“我出生到現在大約還沒這麽認真過。”楚歌眼裏分毫不起波瀾,繼續道:“你以為皇宮盡在你手?除了将要封後的傳聞,你可知道現在後宮裏還流傳着楚妃娘娘無法生育的消息?既然你沒能力護好她,又有什麽權利阻止她獲得更好的保護?”

司徒延來不及細思這則消息的真假,只面染霜寒之色,冷聲質問,“你把皇宮當做是什麽地方?!”

她又豈會跟你走?

這句話臨到喉口,就像是被厚重的鐵門攔住,怎麽也吐不出來。

“你有這個疑問也對。”将該說的話都說完,飛賊信手撣了撣長袍,又恢複成灑脫不羁的模樣。他道:“那你猜猜看,我驚動你門下走狗的那回,身邊攜手的美人——是誰?”

他能代她出游多次足以可見出宮難易,憑皇家布置在妃嫔身側的守備,要是真有人受了唆使進宮暗害小黃鹂,根本就擋不住。

就和當年,他母親遭受過的一切相同。

司徒延自打聽見這句反問,額上青筋不覺浮起,頭疼欲裂。即便茵茵拒絕了後位,他都沒有這樣懼怕過她會離開自己。

想起當時官員上報來的信息——

“他走的時候落了塊玉佩,下官一瞧見是禦制的,便知不對,立刻托上峰呈到殿前。”

“對了,那賊子還帶了個姑娘來,他待對方極好。像是那姑娘餓了,他才臨時決定踏足下官的府門。兩人動作十分親昵……”

兩人動作十分親昵……

十分親昵!

他沒有想他們之間的相處如何,甚至她怎麽出得宮,怎麽和對方認識,他都來不及去想。只覺得頭疼得像要炸開來,腦子裏數不盡地思緒要鑽出來,卻不得其門。

竹林裏的氣浪翻滾,響聲引得楚歌耳尖一動,瞥了餘光去向四周。

他倏爾一笑,靠近皇帝低聲道:“皇兄何必動怒,她要是不願意,我自不會胡來。”趁着皇帝一怔間,他手底之勢宛如電光一閃,飛速從對方袖口裏取來一樣東西,在皇帝關注不到的地方,将手翻外側。

“但只要她肯,皇兄就不要僥幸還能攔得住我了。”

他入鬓的長眉一挑,笑得極為傲然得意。

·

“怎麽回事?”皇帝淡然詢問。

單膝跪在地上的禁軍首領微有不解,但仍是肅聲道:“卑職依照皇上的吩咐帶弓箭手埋伏在竹林裏,然期間皇上曾将免死金牌遞于他手,故而卑職沒有輕舉妄動。”

“混賬!朕何曾把——”皇帝的話在伸進袖口中時戛然而止,臉色變得鐵青起來。

禁軍手裏一聽,額上登時冒出涔涔細汗。

不是皇上賜的?怎麽可能!

當時他埋伏的距離不算遠,但皇上與對方的談話他并沒有聽清——這也是他的職責本分,不得妄自探聽皇上一言一行——後來,皇上雖臉色不佳,但準了對方近身,那免死金牌也迅速地交到了對方手裏。

猶記得金光一晃,他将要下命令叫人準備的手便止住了。

皇上突然想饒對方性命,但又不能明示自己,以金牌作暗示也不無可能。

皇帝看着自己手下的禁軍首領面色一會一變,想起對方那句“但只要她肯,皇兄就不要僥幸還能攔得住我了”,頓時如鲠在喉。

·

司徒延打發了禁軍首領,微微阖眼在竹林中站了一會兒,卻突然聞見一陣交談聲。

因為訓話,他此刻的位置已有偏轉,在空地的右邊一側,一管管青翠的修竹遮蔽了視線。等他往前走了幾步,發現交談中的一方赫然是去而複返的那位“十一弟”。

而另一個人……

他呼吸一促,猛地抓住旁邊的竹子。

“果然找到你了。”女子穿着碧色襦裙,白紗罩身,宛如飄飄欲仙的竹林仙子。

可她臉上卻端着一副“我厲害吧”的自得模樣,圍着飛賊轉了兩圈,“你穿着這身衣服穿上瘾了?方才聽南歌說,底下人議論瑤華殿來了個厲害傲氣的公公,我才尋着路來找你。”

“不穿它,怎麽光明正大在你身邊保護你。”楚歌揚眉,作勢要抱住她求安慰。

碧衣女子——也就是白薇右腳後撤,給他靴子來了一個灰鞋印。

“離我遠點。”她漠然道。

他從善如流的後退毫厘之遠,面容瞧着有些委屈。

要不是發現她往這邊來,他也不會立時撤身,放棄挾持皇帝進入密檔館的想法。倒不是害怕被她看到他與皇帝對峙,而是覺得……

把皇帝趕得越遠越好!

對方顯然是趕不走的類型,只好用騙的了。

白薇沒注意到他的表情,倒是看見他身上佩的香囊,有些訝然,“你戴它了?”

“你親手繡的,我自然要戴上。”他的神情明明得意中又帶着點讨好,但偏要斜晲她,做出一派風流的模樣。

楚茵給皇帝繡的是竹,她給飛賊繡的卻是紅隼。

紅隼飛行快速,善于在飛行中追捕獵物,頗像他。可惜她雖然為了任務精通琴棋書畫,針線活從沒沾過手,全憑的原主留下的記憶才繡好了它。

除了圖案,其餘的形狀、繡法都是參照了給司徒延的那個。

這個發現,讓司徒延抓住翠竹的手愈緊,骨節凸起。

白薇近身低頭,挑起挂在飛賊腰間的香囊把玩了兩回,又遠遠端詳了一下,點頭說:“和公公的衣服挺襯的,以後都穿這身吧。”

“……”

“小黃鹂。”飒飒竹林風聲穿過,搖動的竹影投注在地面上。楚歌盡量讓自己放松表情去問:“……你答應做他的皇後?”

“沒答應。”她答得幹脆。

“那你嫁給我吧——”他勾起她的下巴,原這動作輕佻她理當生氣,可那映入她眼中的神情又是十足地認真,“你看,我們都姓楚,你要是嫁給我,連姓也不用改。要是你樂意,以後我們的孩子也可以跟着你姓楚。”

“改嫁的女人不值錢……”白薇笑眯眯地擡頭,這才發現他今日的面容與平常的面具有些細微的差別。

而後不知有意無意,停下了那個話題,驚詫地問他:“真容?”

飛賊抽回手去扶額頭,再放下的時候,依舊維持着輕松和笑意,“好看嗎?”

“你長得好像……阿延。”

隐在暗處的司徒延在此刻聽見這個稱呼,奇異地感到微微酸疼。像被人戳了一個窟窿,又拿棉布草堆将它填了起來。

飛賊卻是眸光一黯。

“好啦。”白薇有些為難地看着他,想了想,舉起白嫩地指頭去戳他的臉,笑容比春光還要明媚。“有什麽不高興的,你也很好啊,真的。”

“如果我不是先遇見他——”

她低了眉,卻很快又綻開笑容道,“我一定會喜歡你的!”

司徒大口大口地喘氣,明明竹林間的空氣清新非常,他的腦袋卻窒悶壓抑,一呼一吸間,都是針紮般地刺痛感。

腦海裏久久回蕩着那句話。

如果不是先遇見他,一定會喜歡你的。

如果不是先遇見他……

……

“竹一生一花,死亦無悔。”

茵茵,你真的無悔嗎?

☆、第 17 章 終章

即使白薇拒絕了後位,皇帝依舊沒有停下封後大典的籌備,或許是因為聽到竹林間那番談話,他的姿态前所未有的強硬起來。

在楚妃即将登臨後位的消息隐有風聲的時候,瑜華殿舒妃的胎已是極不穩當,而這一日,依舊是天上雷電劈閃,風雨欲來,南歌突然帶了消息急匆匆走近內殿,附在主子身邊說了。

“舒妃小産了。”

白薇沉默了半天,松身靠在椅背上,微有倦怠的說:“報應。”

無論是如舒妃這般心存害人之心,還是像她自己一樣只是別人手裏的刀劍利器,都會有報應。天道昭昭,報應不爽。

倒是她腹中的孩子,還未降世,靈魂純淨,想必下一世的際遇會好些。

她知道楚茵已被舒妃害死身亡,自然覺得舒妃有此一遭是報應,但先前的舒妃并不認為自己有什麽錯。

千錯萬錯,也都該是楚氏這個賤/人的錯!

她與皇上相識在先,搶占了先機,才會奪得聖心!

誰人不知皇上寵自己時即便她要天上的月亮,皇上也肯給她摘下來,可知皇上心裏是有她的。只是因為那個女人的存在,才會壓抑着對她的情思。

舒妃不信,便殷勤期待地派人去請皇上。

這已是她幾日裏第十次叫人去了,可皇上的話永遠是那一句。

浣紗支吾半天,終是一咬牙,長痛不如短痛地勸道:“娘娘何必把自己推到風口浪尖上,等楚妃封了後,您也誕下了皇長子,一人各占一頭,她越不過您去。何必和她比聖寵呢,您明明知道皇上說您是……”

她猛地咬住嘴唇,瑟瑟發抖,不說下去了。

都是這段日子弦繃的太緊,她一時不查竟然說出這樣的話!

舒妃果是一顫,尖利的護甲深深地抓出桌面上的木屑,陰森狠厲地眸光倏爾直瞪浣紗。

“多嘴的賤婢,讓你去你就去!”她推開安胎的湯藥,忽而又恹恹地扶住額頭,“和皇上說,我動了胎氣,疼痛難忍,想見他。”

“……是。”

浣紗欲勸,畢竟主子一直這麽不喝安胎藥,恐怕真的會出事。可她又知道這回斷然攔不住主子,只好依着她的吩咐行事。

她親自去禦書房求見,但即便她千方百計地懇求,禦前的張公公也不肯有寸步退讓,只擺着一張笑臉兒回絕了她。

浣紗暗恨在心,卻在回宮時,突然發現主子的床前圍滿了太醫。來去匆匆的宮人混亂慌張,交談時不免提到“不好”“大出血”“恐難保住”的字眼。

她一瞬間軟倒在地,四顧茫然。

心裏想着:應驗了,真的應驗了,她當初為何不攔着主子咒小皇子……

濃重的血腥味彌漫整個房間,舒妃慘白了一張臉,護甲将錦被抓出一道又一道破口。太醫大急,見勸告無用,立刻讓宮女褪掉她的護甲。

這要讓棉絮飛進去還得了?

舒妃看見貼身宮女進來,立刻騰起喜悅期盼地心情,強忍着痛問。

“皇上呢……浣紗……皇上……”她大喘了幾口氣,“我……我好痛……皇上他……在哪兒……”

進宮第一次,浣紗真情意切地落了淚。她跪爬過去,用力地磕頭,不住地磕頭,泣聲答。

“皇上沒有來。”

“娘娘,皇上他……沒來。”

此時,舒妃已然腹中絞痛難當,浣紗每磕一個頭,都像重重磕在她心頭,讓她的體溫變涼一分。

沒來,他竟然沒來!

他怎麽會沒來……

“楚……茵……”唇角溢出血絲,她痛極時咬破了舌尖,斷斷續續地說着深恨地話,“他在那個賤/人那裏……陪着她……一定是……”

“娘娘,切莫說話洩了力氣。”太醫急切地囑咐她。

可她猶自喃喃,讓太醫不免嘆息:罷了罷了,橫豎皇上也不看重這一胎,他們盡了自己的力就夠了。

直到舒妃感覺到體內有什麽東西流出,才陡然從痛苦、憤怒、怨恨的情緒中掙脫出來。她驚恐地道:“孩子……我的孩子……太醫!”

“娘娘。”太醫面色沉穩平淡,在床前深拘一禮。

“臣等無能,龍胎——保不住了。”

·

舒妃的痛恨白薇感受不到,但大概是由孩子想到不能轉生的自己,引發了她深埋的記憶,直到封後大典即将到來,她都頗為神思不屬,恹恹地無甚精神。

楚歌突然消失得無影無蹤,讓她看着顯示95%的數據沒了辦法,皇帝的99%亦是突然難以寸進。

但她隐約也能感覺得到,封後大典……

就是契機。

·

不過饒是她也沒有料到,飛賊沒有在封後大典上一展英雄身姿,于萬人包圍中轟轟烈烈地帶走她。而是在前一夜,趁着雨夜,潛入了皇宮。

白薇在青紫電光一閃即逝的瞬間,看到了一張獠牙的鬼面。

她倒吸一口冷氣。

似白骨修長的手抓向她,鬼面在她倒退的時候低笑了一聲,“真是難得。”

她尚且有些懵懂,繼而在瞬間反應過來。好像有個男人給她買過一個獠牙面具來着……

後來,他們就交換了。

她騰地臉一紅,幸好夜裏暗,她又正準備就寝沒有點燈,對方看不到。

這真是她難得局促的時候,因為想起奈何橋畔的鬼差,以為這些時日不過是自己的一場夢,她依舊要在陰間徘徊,所以感到懼怕。才會有剛剛那樣的反應。

楚歌此時已經捉到了她的手腕,觸手滑膩的肌膚,像是上好的羊脂白玉。他忍住異樣的感覺,星眸微閃,“來,跟我出去看看。”

暗夜裏的嗓音有着白日難聞的磁性,已不再是他刻意扭曲變化的聲線,明朗中帶着一點笑意。

白薇像被蠱惑一般,由他牽着手走了出去。

外面的景象,當真将她驚怔在原地。

風雨中,一架宛如長尾雀鳥的飛鳶降在庭院裏,低調的黛紫作面,奢華的明黃在左右兩翼各勾勒出紅隼和黃鹂鳥兒的圖案,湖藍流蘇像甩動鳥尾。邊沿的雨珠像墜着的夜明珠,在閃電和月光的交織下,映出一道線條流暢的光。

她驚了有小半刻,才張口問:“你近來總不見人,就是去做這個了?”那目光還放在飛鳶上移不開。

真的是太漂亮了。

她也曾見過飛鳶,那時她還名氣不顯,曾見組織裏有聲名顯赫的殺手申請使用過。她幻想着在天上飛的感覺眼饞了許久,可如今比起來,那架飛鳶當真是簡陋不堪!

“嗯,我也想早點來。臨近大典,這裏的守衛連我也頗費周折。”

飛賊徑自抖開鬥篷将她罩在裏頭,還替她撣去額發上落的雨水。他察覺她懼于夜間看到這面具,早就摘下收好,因而她能看見他面上的得意和眼裏一劃而過的溫柔。

白薇咬了咬唇,“我想嘗試一下,但是……”

我不會離開皇宮。

“好。”他快速地答應下來,截斷了她的話。

她頓了頓,水杏般地眸子就這樣望着他。

他垂在身側的手握緊,過了半晌,啞聲吐出一個“好”字。

白薇看着驟雨紛紛打在他身上,鬥篷擋住了一部分,可仍有雨水從頭頂滑落,順着他的下颔流進脖頸裏。

她嘆口氣,拎着帕子,伸手細致地替他擦拭。

從額頭,到鼻梁,再到下巴。

錦帕柔軟地觸感像是她拂在頰邊的手,在他臉上一觸即分。帕子上的繡樣映透水跡,如浮在池上的水蓮,孤零零地飄蕩着。

最後是頸邊。

她指尖方是一動,他便倏爾握住,人影罩下來,死死地吻住了她。

先是用力吮着唇瓣,直到她覺得痛,發出一聲低呼,他方松了口。而後沒等她歇口氣,便再次将她壓向自己,火熱的唇舌交纏,不似剛剛粗暴,也不溫柔,像是将心裏所有的怨氣、委屈、憤怒和喜歡全數傳遞給她。

“夠了……唔……楚歌……”堪堪喚了他的名字,便又是一陣激烈地相纏,待得她呼吸急促,徹底亂了步調,才被放過。疾風驟雨過後,一時松弛下來,她不經意發出呢哝地喘息,“嗯……”

他立時将她整個抱進懷裏,攬在她後背的手甚至有些發顫,他緊了緊手臂。

她身上清竹的幽香鑽進他的鼻子,更叫他控制不住,想要不管不顧地綁了她。無論她生氣也好,怨恨也罷,都要把她綁在身邊。

可是他知道不能。

她的怨恨,她的為難,只要想到她臉上的湛然光彩一點點消散,他就覺得這個主意一點也不好。

兩種矛盾的心情叫他進退維谷,失了分寸。

淅淅瀝瀝地雨水落下來,像斷連的銀針。不遠處突然有燈光亮起,琉璃燈罩遮住了風雨,風燈一盞盞點燃,繼而連綿成片,照亮了整個夜空,如同白晝一般耀眼。

兩人已經分開,只是楚歌的鬥篷仍舊遮在白薇上空,他另一只手亦遮在她眼睛前,以防她因突如其來的亮光感到不适。

司徒延看到這一幕時,體內氣息不穩地翻湧,憤怒傳遍全身。

對方護着茵茵的舉動,那等體貼的模樣,就像他不過是一個外人。他們才是真正相愛的有情人。

寒冷之意自眼底透出,他一揮手,禁軍立即整齊有素地包圍了瑤華殿。

“朕就知道你會來。”他似乎威嚴依舊,但白薇卻聽清了裏頭蘊藏的憤怒。

飛賊動也不動,只是看着他挑唇一笑,“我倒是沒想到,皇兄你會來。還興師動衆地帶了一大群幫手。”

皇帝倒也不因此動怒,只是面色有些難看。

他身居皇宮,自不能和他在江湖上打拼一樣。以多勝少聽起來勝之不武,但這是他身份上帶來的便利,既然能用,為何不用?

成大事者不拘小節。

只要能攔住人,何論手段磊落與否!

“茵茵,到朕這邊來。”司徒延眉眼柔和下來,沖她伸手道。

不等白薇出聲,楚歌就已然大笑出聲。

他再次将人摟到懷裏,揚眉挑釁地說:“皇兄,你未免也太天真了。這可是我的人質,由得你你想要人就要人?”

“刀劍無眼,你就不怕傷了她?”司徒延銳利地目光直刺向看他,意味深長地問。

飛賊冷冷一哼,微有不耐之色,反唇笑道:“如果皇兄你舍得。”

那我也舍不得。

他在心裏補上一句。

司徒延臉色沉下來。

兩人對峙,場面似是膠着起來。

·

大雨傾盆,嘩啦啦地雨水沖刷着地面,雨似乎越下越大,琉璃罩泛着白濛濛的光。這時,楚歌也察覺到了懷中女子的虛弱,因長久在陰濕冷雨中,變得體力不支,體溫冰涼。

他暗地裏握了握她手,觸手的涼意讓他心裏一驚,立刻低聲道:“你先進屋。”

白薇自剛剛起就一直沒發話,只是安靜地站在那裏。直到此刻,才反手抓住他,擔心之色溢于言表,“你呢?”

她知道如果沒有自己這個人質,對方的危險不言而喻。

人的精力有限,就如司徒延專心政事,難免荒廢武學。而楚歌,他将輕功練得出神入化,打鬥方面必然要低上一籌。

“進去。”他不容置喙地推了她一把。

司徒延何嘗沒看見心愛女子虛弱不支的模樣,此刻見她進屋,倒也松了一口氣。神情間,并不單單為了自己的勝出,對她的關切亦不在少數。

楚歌見了,不過嗤笑一聲。

·

兵刃交接的聲音很快傳進白薇的耳朵裏,她裹着飛賊的群青鬥篷透過拼鬥的人群看月,烏雲遮蔽,今夜的月色分不清是好是壞。

以寡敵衆,若然不是楚歌輕功了得,避開險要處,早就成了刀下亡魂。但即便如此,一直負傷流血,激烈拼殺,也漸漸讓他感到力不從心。

就在這時,背後有刀光寒芒一閃,像是察覺到了危機将近,他背上一凜,前方招架的速度變快。

但還不夠!

躲不開!

這個認知讓人感到灰心絕望。可他手中的匕首還握得很穩,直視前方的目光堅定,以毫厘之差,險之又險地躲開右邊刺來的一劍。

繼而身形鬼魅地竄到對方身邊,脖子一抹,熱血四濺。

此刻,背後那一劍已有破空之勢,積蓄的力量讓它疾如閃電,縱然他借助剛剛一竄向前傾身,依舊直刺他要害。

時間在一剎那像是過了很久。

他等了又等,竟還是沒有感覺到預料中的疼痛。直到司徒延一聲撕心裂肺地喊聲響起。

“茵茵——”

他瞳孔驟縮,壓抑的潛力在一瞬間爆發,猩紅着眼殺死了阻礙他的人,回過身,正好接住了楚茵倒下來的身體。

她癱軟在他懷裏,身軀依舊是那麽虛弱冰冷。可那都比不過他身上的冷,冷得她都能夠感受他指尖傳來的寒氣。

她嘶地一聲,“好冷呀……”

虛軟的聲音讓他一驚回神,可那自靈魂深處傳來的震撼,依舊讓他渾身發抖,只知抓着刀鋒,拼命捂住她流血的傷口。

但怎麽也止不住。

那柄劍幾乎是刺在她心口的位置,生機渺茫。

楚茵看着從他手掌心裏流出來的血,和她心口流出的血融合彙聚,鮮豔的紅色灼熱,讓她心裏一陣陣發燙。

于是她笑了。

“你說過,我如果嫁給你,連姓也不用改,孩子也要跟着我的姓……”她吸了口氣,像是怕他反悔,竭力地說,“你不能反悔……我想你的孩子姓楚,楚茵的楚……你應不應?”

一滴滾燙地淚掉在她臉上。

“怎麽就不能反悔?你又欺負我,明明說了,如果是你嫁給我,孩子才跟着你姓楚。”

“你敢反悔……”她為了表達不滿,稍有掙紮,便撕裂般地痛起來。

那難以掩飾的痛苦,讓他神情間充滿了恐懼,不敢抱緊,又不願意放開。只知驚慌急促地點頭,“好,好好,将來我的孩子就姓楚,楚茵的楚。”

她滿足地彎了彎唇。

此刻,司徒延也已經來到了她身邊,看見她阖上的眼睛,不安和惶恐充斥全身。他想揮開楚歌将心愛的女子搶回來,可是懼于挪動後的後果,只能青筋暴起地握着拳頭。

漫天冰涼的雨水打在司徒延身上,看着眼前那脆弱地、淌着血的人兒,悔恨的情緒充斥他全身。

而痛徹心扉時,他仿佛在一瞬間想通了過去很多的事。

第一次見面,他因為戀慕她,私自求娶,教會她情愛的滋味。

登位之前,他擅自背棄誓言,想要江山與美人兼得,另娶的同時接她入宮為妃。

皇後刁難,他決定設立擋箭牌。

她小産,無法生育,拒絕後位……

每一件事,都是他以為于自己于她是最好的,從來沒有站在她的角度思考過,她願不願意。

“茵茵,朕不許你死……你起來,告訴朕,你是不是喜歡他?”他出口的語聲嘶啞,“如果你願意,朕放你走,朕放你走……”

如果你願意,給朕機會,陪朕一起……

楚茵靜靜地看了他許久,眸光裏好似承載着他們一切美好地、痛苦地、傷心地、歡喜的回憶。

最後,在她徹底失去意識的前一刻,将視線轉向了楚歌。

然後緩緩地,綻開純美地笑靥。

【叮,悔過值到達100%。】

【叮,愛慕值到達100%。】

【第一個時空任務結束,歷煉者準備進入下一個時空。】

☆、第 18 章 番外

盛夏的風浪翻過一盞有一盞荷葉蓮杯,熱氣撲來,綻放的蓮花蔫沒了精神。

池面清澈的水波蕩開,倒映着一行盛裝宮女走過的身影。走在前頭的那個女人打扮得格外精細華美,她身邊錯開小半步的女人容貌秀美,但穿戴首飾無一比不上她。

二人皆是宮妃。

華美的女人仿佛有孕,一手撫着肚子,偶爾偏頭和另一人說話。等到了涼亭,她卻呼秀美的女人為姐姐,讓她一步先行。

那人便先她登上玉階。

“楚茵……”

快到時,遠處渺渺隐隐的,似乎有人在喊她。

“楚茵……”

是誰?

“茵茵……”

是阿延的聲音!

她歡喜地回過頭,後面那有孕的宮妃怔住,似是因她回頭和傾身的動作吓了一跳,整個人向後仰倒。她瞳孔一縮,什麽也來不及多想,毅然猛抓了對方一把,然後撲身墊在了她下面。

仿佛在下一秒,鮮血便如花朵一樣盛開,自潔白無瑕的裙擺底下慢慢地探出、探出,而後開出最絢麗、驚痛、噬人的姿态。

但又好像這一切都是錯覺,其實女子正婷婷而立,笑靥如花。

眼前除了撲鼻的血腥味,就只剩下無盡的黑暗。

和惡心肮髒的對話充斥着。

“瑜華殿新分來的那個侍衛,聲音與皇上相近,你叫人加以引導。等到那天找個隐蔽的地方,只需要誤導她即刻。”

“娘娘何須如此麻煩,只消與她挨近些,您出了事,她脫不了幹系。”

“呵,天衣無縫才是我想要的效果。”

畫面裏撲面的腥味漸漸消散,代替出現的,是高床軟枕和叫人熏然欲醉的暖香風兒。有孕的宮妃斜倚着床欄,床榻前站着兩三位太醫,不時喁喁私語一番。

氣氛松弛而和諧。

與之不同的是錦繡簾帳外,餘下的身份不高的太醫交談之餘不免焦急地望着帳內,直到裏面的太醫出現,與他們交代一番,一行人方派了代表出去與皇帝彙報。

血水一盆接一盆的端出,但簾幕中的宮妃已經小憩歇過了一場瞌睡。

同人不同命,和她相同身份的另一個妃嫔,在皇宮的另一端,正遭受着慘痛的折磨。

這一回,暗紅的血液真切地從女子下身滲出,以無法挽回的勢頭,浸透了冰冷如水的竹席。女子的痛呼猶如響在耳邊,一聲疊着一聲。

“痛,我好痛……”

忠心的宮女拖着沉重的步伐,告訴她太醫無法前來的噩耗,她慘淡一笑。

“我早知道了……”

“他不要我們的孩子,就算生下來,也會推他去送死。不如不生!”她的笑容突然變得極其悲痛和詭異,流着淚一遍遍地捶着肚子。

“不如不生!”

“楚茵!”

司徒延在極度的憤怒和彷徨中醒過來,全身就像在汗水中浸泡過,冷汗淋漓。他的思緒猶自停在最後一幕,女子口口聲聲說着不肯生。

但寒冷的月色,孤獨的帳幔,無不透露着一個事實——夢中的女子,早就不在了。

心髒一陣絞痛。

這已經不是第一次做這樣的夢了,自從楚茵走後,他就一次又一次被這樣的噩夢包圍、驚醒。夢裏不止有她曾經受苦的模樣,還有舒妃在他的疼寵下,要風得風要雨得雨,錦衣玉食的生活。

殘酷的對比,讓他一次又一次被迫直面自己曾經的自負和愚蠢。

就仿佛,他最心愛的女子,其實是被他親手殺害了。

·

噩夢随着天光夕照被焚燒只餘灰燼,司徒延後半夜睡得尚可,只是張明德掐着時辰進來時,已然睜眼醒了。

“皇上,今日退朝後,還是去瑜華殿?”

他舒展手臂由宮女穿戴龍袍,輕輕“嗯”了一聲。

“是,那奴才先吩咐宮人去支會一聲。”張明德躬身退了出去。

退朝後,司徒延果是來到瑜華殿。

舒妃還是舒妃,也仍是居住在瑜華殿,但有很多東西已經不同了。如今的瑜華殿雖不是冷宮,但簾布盡遮,鏡面收起,連一絲一毫的光亮都無,陰森可怖的氣氛,卻是比冷宮更甚。

原因是,舒妃害怕。

從養胎時起她就沉浸在嫉妒、害怕、憤恨的諸多情緒中,小産後更是沒有多加注意,一時因楚茵身亡的事瘋笑,一時想起沒了的孩子又落淚,等到回過神時,她不過雙十年華的人,卻有了四十多歲老妪才有的皺紋,皮膚松弛,再不是當年容貌清豔的舒妃。

自鏡子裏看到她恐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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