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7)
畫面之後,她便開始害怕鏡面和亮光。
因為張明德先行派人來打過招呼,所以四角的燈籠燭火點燃,大殿亮堂許多。
“皇、皇上……”舒妃早已沒了曾經的溫柔笑容,見到他後只剩下惶惶不安的情緒。
殿堂的驟然明亮對她來說無疑是一場災難,雖然倒映在光滑地板上的面容模糊,但她視線一觸就想起了當時從鏡子裏看到的女人——長滿了斑點皺紋的老女人,立刻死死咬住想要尖叫的嘴唇。
“告訴朕,當時為什麽要陷害楚妃?”
十幾日了,他來,只問這一句話,沒有威逼利誘,沒有嚴刑拷打,他很平淡地詢問着她。
她終于不再拿話搪塞他,而是疲态盡顯,閉了眼道:“……是因為察覺到她對我有威脅。”
皇帝仍是面無表情。
“僅僅因為她對你有威脅,你就要使計除了她……朕一直以為你和她一樣,是個心地善良的姑娘,利用你曾讓朕覺得愧疚。”
“可是你告訴朕,這一切不過是個笑話。”
這一句直擊她的內心,讓她慘白了臉色,沒有人肯承認自己狠辣惡毒,即使她做過無數件根本稱不上善良的事。更沒有人願意将自己難堪的一面,展露給愛慕喜歡的人看。
可她知道,自己已經成為了年少時,最讨厭的那一種人。
而對于他來說,寵愛着這麽一個惡毒心狠的女人,是他抹不去的恥辱。他殘忍地否認了她的所有。
她哆嗦着嘴唇半天答不出來,須臾,眼眶裏滲出了淚水,“皇上,我曾經和她一樣善良,真的,只是後來變了,是皇後的針對讓我變了,是這吃人的皇宮讓我變了……”
皇帝搖了搖頭,看着她低聲一笑,“不,是朕的寵愛讓你變了。”
像是得到了想要的答案,他揮袖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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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妃癱軟在冰冷的地板上,雙手捂着臉,流淚不止。“不是的,我怎麽會變成這樣,這不是我,這不是我——浣紗,告訴我——”
空空蕩蕩的大殿裏只有回聲,沒有人應她。
早在楚茵離開的時候,浣紗就因為助纣為虐的罪名,被暴怒的君王賜死了。
·
司徒延之後就擺駕來到瑤華殿,殿內的一切都與楚茵生前沒有不同,甚至有時令花卉供在美人斛中,充滿了生機。
這讓他産生錯覺,好像回到了當初,他去瑜華殿逢場作戲後,總要帶着大太監拐過衆人的視線,來到真正讓他放松的瑤華殿,和他心愛的女子在一起。
彼時身邊伺候的還不是張明德,是與楚家有着關聯的一個太監。
所以在察覺到楚家的威脅後,他就找借口将他換了。
“皇上萬安。”南歌前來行禮。
熟悉的面孔,讓皇帝臉部的線條稍微放松了一點。“平身,你昨天留着不說,今天可以告訴朕了罷?”
他如今每天都要抽空來這裏聽南歌說關于茵茵的舊事,一點一滴,總不是那麽快就能說完的。
“是。”南歌微笑領着他去書房。
“娘娘最喜歡坐在這裏繡香囊,書桌前放兩張并排的椅子,主位前擱一支蘸了墨的筆,鋪一張紙,然後自己就坐到右邊的位置。奴婢不理解,直到有一回她笑着和奴婢說,這樣是傻氣了點,但她很滿足,因為可以想着她在陪您一起做事。”
南歌說着,就像聽到了彼時娘娘清澈歡快的笑聲。
“阿延花在政事上的時間這麽多,我想時時刻刻見他,也就只好遷就他一點了。他批奏章的時候,我可以抱着笸籮繡香囊、繡荷包、打絡子,墨池裏沒了墨,不必他再叫太監進來,我磨的也很好。這個時候我們就可以相視一笑……你先不要笑,我和阿延就是這麽默契。”
“我盼了好久呢,希望那一天快點到來。”
南歌回過神,欠了欠身,将眼淚拭去。
皇帝低頭摩挲着宣紙,看不出是什麽表情。
“皇上……”南歌有些猶豫地開了口,“上回您說,要找皇室宗親過繼子侄的事,是真的嗎?”
辛辛苦苦奪得的皇位,就這麽送給別人的兒子,饒是南歌不懂政治和男人的雄心壯志,也覺得難以置信。
皇帝不過點了頭,沒有解釋。
他曾經想過與其他妃嫔誕下一子,再記到茵茵名下,但是他知道茵茵不會樂意,他亦覺得他們不配。而後他便想通透了,他争奪皇位是為了一展自己的才華抱負,只要朝代一日還姓司徒,繼位者是不是他的兒子已沒有分別。
他有時候總是執着得厲害,比如曾經奪位時的不擇手段,比如現在,他認定只有自己和茵茵的兒子才值得他去籌謀,便對別的人都看淡了。
“娘娘一定會高興的。”南歌沒有用假話勸說,而是十分認真的道。
司徒延也露出難得的笑意,“是,朕也覺得她會高興。”
南歌看着他的笑容,心想,她可憐這個男人。
他錯過了參與娘娘回憶的時候,卻在娘娘死後,想要極盡可能地尋找有關娘娘的所有印跡。甚至他留着舒妃,也是想從與對方的對話中,感受當初娘娘還鮮活靈動的時候。
大概連他自己都不知道吧,但是她是知道的。
因為她能看見每當有人提起娘娘的名字時,他眼睛裏剎那被點亮的光芒。像是生機和養分,支撐着他繼續走下去。
南歌退出了書房,獨留皇帝一人。
司徒延坐在主位上,取了一支筆架上的筆,蘸了墨,端正坐姿在宣紙上落墨。待到硯臺裏的墨用盡,仿佛有溫軟的馨香貼近,取了墨條勻着水。
他寫到半途,似有觸動,擡頭與她對視一眼。
她挽着袖子,粉頰相顧,捏墨條的指尖沾了烏跡,笑容卻純白無暇,笑得極美極燦爛。
“阿延……”
空裏傳來渺遠地一聲笑喚。
故事二·喜歡青梅的大公子
☆、第 19 章 高燒
慶都已是白茫茫的一片雪海,碎雪簌簌撲在朱甍碧瓦之上,如少女潔白的紗裙,裙沿在 風中飄動,蕩開最青澀迷人的弧度。
此時,華美氣派的相府中,宋傾雪聽見簾門內傳出的陣陣火熱纏綿的呻/吟,心也仿佛冰棱炸碎在地上的聲音,無聲的發冷。
一滴眼淚陷入五彩繩編織的手鏈裏,使得其中紅、藍顏色沉了幾分。
宋傾雪見狀一個慌神,拿袖子拼命擦拭手鏈,哪知道眼淚越落越急,繩結處串的那顆瑩 白的珍珠亦被打濕,淚水從光滑的珠面滑下。
她只能把它取下來,收進袖子裏。
她本是悶着氣息在流淚,一時吸不過氣,劇烈地咳嗽起來。面容是不正常的蒼白,頰邊泛着潮色,顯然是在病中。
突然,門外一陣急促地腳步聲響起,婢女小環有些氣急敗壞地嘟囔傳來,“少夫人!奴婢說了不能進,你怎麽自己闖進去了!快出來,遲一點大公子必定要生氣了!”
“小環……”宋傾雪又咳了幾聲,匆忙站起來,因起得猛一時暈眩,稍喘幾息才沖追究來的婢女解釋,“我是想來謝謝夫君贈禮……況且你當時急着有事……”并沒有攔我。
小環一瞪眼,“少夫人說的什麽話!你摸摸自己良心,奴婢說了就算要謝大公子也須得等一等,您就不聽,一定要進去!奴婢不過是個下人,怎麽敢攔你。這要是少爺問責,可與我無關!”
宋傾雪還待再一辯清白,門簾突然被挑開,邁出來的男人身軀挺拔,高大壯碩,他衣衫扣子只系了兩顆,蜜色皮膚顯露,上面還有指印紅痕,雄性氣息和暧昧的麝香氣味撲面而來,讓小環當即紅了臉。
“大、大公子……”她捏着衣角行禮。
“怎麽回事。”
纏綿過後的聲音喑啞不堪,宋傾雪心裏一痛。
她亦随之蹲身,若不細聽,難以注意到那柔婉音色下的顫抖,“夫君。”
“是你啊。”顧君寒皺起的眉頭顯露出他的不耐,“你來幹什麽?”
“夫君贈我的那串手鏈,我很……”喜歡。
“君寒——”簾子又一次被撩起,那主人一雙纖纖玉手先露,而後是美人豔麗絕美的臉龐。柳嫣輕喚後見他轉身看向自己,便嗔他道:“都是你,我衣裳都髒了,恰好讓丫鬟拿去洗了罷。”
鈍痛連綿不絕的沖擊着心房,宋傾雪呼吸一滞,低下頭去。
不是第一次見了,怎麽還會覺得難以承受?
顧君寒表情平淡,無甚觸動的點了點頭,本是想交代給小環,但視線忽而掃過妻子那低順着眉模樣,柔婉的鵝蛋臉似乎灑上了皎潔的月輝,淺嫣色地朱唇微抿,他看着,就突如其來升起一股煩躁的感覺。
這女人心地有多狠毒他心知肚明,偏偏每次見都會被她蠱惑。前日她因為不滿珠兒,就膽敢推了她下水,若不是他及時趕到,誰知會釀成什麽樣的後果!今日再見,他竟覺得她多出了幾分脆弱的感覺?
可笑!
不過是她迷惑他的錯覺罷了。
須臾,他像是想到了什麽,突然勾起唇角道:“此事交給丫鬟我不放心。祖父常說,傾雪賢良淑德,秀外慧中,是我的賢內助,不知能不能幫我分擔一二?”
宋傾雪霍地一擡頭,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他要讓她幫他和……別的女人洗衣裳?
她的反應并沒有讓他覺得愧疚,反而愉悅起來,“那就麻煩傾雪了,衣料貴重,交由你我最放心。”
“小環把衣裳理出來給夫人。”
“是,大公子。”
柳嫣側身避開入內的丫鬟,眼裏閃過一絲自得之色,巧笑倩兮地說:“辛苦少夫人了。”
宋傾雪的注意力全不在她身上,夫君那根本無從反駁的态度讓她心絞難當,瞬間白了臉色。以至于小環将衣服遞過來時,她仍是定定的看着他。
想求一個确定。
想知道他對她是否真的會這麽殘忍。
顧君寒笑意漸消,黑眸沉澱,強烈的壓迫感直向她襲來。
“……好。”良久良久,她低低的應了一個字,再也不看他,抱過那揉在一起的她的夫君和其她女人的衣服,走出房門。
只或許是因為身在病中,身形難免搖搖欲墜。
此時,顧君寒生出的那點愉悅的心情已經全然不見,甚至比先前愈加煩躁,就這麽注視着她離開的方向,好一會兒都沒再說話。
·
宋傾雪抱着衣服來到漿洗房,府中雜役婢仆見到她手裏那一堆男男女女的衣服,不禁交頭接耳,碎碎地輕嘲笑聲從嘴巴縫裏露出來。
“哎,咱們少夫人抱着衣服來咱們這髒地兒幹嗎?”
“那衣服我認識,早起大公子就是穿着這一身兒。咦,倒是那件繡荷的粉衣,我怎麽在柳嫣姑娘身上見過……”
“天吶,少夫人親自替嫣姑娘送衣服過來?這可真是奇聞哈哈!據說現在正卧一直是她待着呢,也不知咱們少夫人被趕去哪兒了。嫣姑娘可真是好手段!”
“哪兒跟哪兒啊!姚家的二小姐才是公子的心頭肉、掌中寶呢。柳嫣那個窯子裏出來的算什麽,也就配在咱們這位少夫人面前逞逞能耐了。”
“也難怪大公子不待見她,一個小門小戶的官家養女,也配進相府?指不定是怎麽迷惑了老太爺,才哄得他拒了別家的貴女,硬是叫大公子娶了她來!”
衆人的議論聲陸陸續續地傳入宋傾雪耳中,她頰邊的病紅上壓了一抹蒼白,複又恢複如初。
這也沒什麽,從進顧家起,這些話她便沒少聽。實際上,若不是祖父看中自己,一力為自己周旋,她也無法嫁到聲名顯赫的顧家。就是為了感念他老人家的恩德,她也必須做到最好。至于這些人說什麽,她何必去管。
她告訴自己,這都很平常。
所以在管提水的仆役三兒兩手一攤,說今兒該提的水都提完了,之後不歸他管的時候,她亦沒有多說什麽,只是親自将吊了粗麻繩的木桶搖進水裏。但她到底也是小官家的養女,洗衣便罷了,打水這樣的粗活從沒做過。
憑她的力氣,也不足以将水打上來。
沒多一會兒,她便氣喘籲籲地松了手勁,因腳步虛浮,整個人向前一沖,險些栽到井裏。她扶着井沿的砌石半晌,才緩過一口氣。
周圍的充滿惡意地笑聲越來越大。
宋傾雪不必回頭,也知道他們會說什麽話,會用什麽樣的表情對着她,但她不會就此放棄。
重新抱起衣服,她在奴仆的包圍中腳步輕飄地走出去。眼前的視線因高燒的體溫而微微模糊,她晃了晃腦袋,一路走到後門,走向後山的小湖。
因是冬日,天寒地凍,湖邊人跡罕至。
湖面結了一層浮冰,她挑了看起來最薄的地方,搬起旁邊的石頭就往上砸。
一下、兩下、三下……
因為用力,血液盡皆湧向指尖,白皙的手背上脈絡凸起,她燒紅的面頰就像一蓬燃燒的火焰,熾熱的溫度燒得她神智都要融了。
索性真的讓她砸開了。
宋傾雪撫摸了一下腕子,那串五彩手鏈被衣袖覆住,溫柔地纏在腕上。
她露出一個婉然恬和的笑,就像剛剛并不是在破開湖面的堅冰,而是攀越到山頂賞見了壯觀的雪景,為此感到欣然喜悅。
可那雙細長的眼中閃爍着的不止是喜悅,還有無法和人言說的隐痛。
男人紫棠的大袖衫和女子的粉色小衣纏裹,猶如水乳交融的纏綿。這情景刺痛了她,但她最終什麽也沒說,只是蹲下身,将細白的手伸進冰冷徹骨的寒水中,一遍一遍地浣洗幹淨。
大風在長空中呼嘯盤旋,凜冽地寒意侵蝕着周圍的每一寸土地。飛雪席卷,漸漸模糊了山水間的視野,她在皚皚的雪地上慢慢地縮成極小的一個黑點。
最終,消失不見。
·
“嘶——”白薇在雙手的長痛中醒過來,與腕上微露的細白顏色不同,手背青紫斑駁的肌膚觸目驚心,風一刮就是徹骨的疼。
芝士性急,使了個小障眼法,幫她暫時把痛覺隔絕,先追問她:“剛剛和楚茵見面,她說什麽嚕?”
明明是它安排她們以靈魂形式相見,但是因為系統限制,竟然不準它圍觀!
“她說謝謝。”
白薇蹙緊的眉頭漸漸舒開,話也多起來。“我對司徒延說的話,都是她心裏想卻不敢說的,她不忍見他難過,但是又很高興。如今終于能了無牽挂地過奈何橋了。”
“女人就是這麽矛盾。”小松鼠芝士雙手抱胸,啧啧感嘆。
“但是她說,送我一個禮物?”
白薇不解,兩具靈魂,互相贈禮又能贈什麽?
☆、第 20 章 失憶
芝士卻從原地蹦起來,“呀呼——白薇薇你好棒,這是原主的感謝呀。有了這個,你可以從那個時空裏帶出一樣物品——是物品不是人哦!哼哼,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想帶那個小毛賊過來。”
“……誰說的。”白薇冷睇它,“別妄自揣測我的想法。”
在那裏他可以成家立業,娶妻生子,有一個完整的人生。跟着她能有什麽好處?她雖然冷血自私,但是對方掏心掏肺的對她,她也不是毫無觸動。
“如果可以,就飛鳶吧。”
“嘻嘻嘻,我就知道你會說它——好了好了,我不猜啦。”芝士按鍵吸收了原主的感謝,輸入領取飛鳶的代碼,很快就道,“完成,你打開那個一直是灰色的包裹鍵就能看見了,可以随時拿取和放入。”
白薇打開面板,果然那包裹圖案亮了起來,裏面是九乘九的方格,唯有第一格收着一架縮小版的飛鳶。
她很快收回視線,點開人物屬性。
姓名:白薇
容貌:清婉(附身狀态)
聲音:柔和(附身狀态)
調/教對象:悔過值0%
攻略對象:愛慕值0%
煞氣值:95%
(黑雲滾滾,凝而不動。想投胎?想想吧!)
恢複值:5%
(滿目瘡痍,不堪入目。放棄吧,醜一世。)
技能:一箭穿心、心有靈犀
裝備:無
武器:飛鳶
“哦對了,還有一個獎勵——”
“什麽獎勵?”
芝士用手腳歡快地在鍵盤上踩了一會兒後說:“喏你看。”
白薇尋眼望去,還是人物屬性的面板,右邊的各種數值沒有變化,但左邊,立體式的人物周遭忽然騰起一陣兒白霧,然後彈出了一個選項題。
【變身系統開啓,請選擇其中一樣物品,裝備在身體某一處。】
文字下方,物品圖案開始滾動着,梅子、鬼臉面具、小魚……無一不是她和飛賊相處過程中出現的東西。
芝士給她解釋:“這是獲取愛慕之心後,修複靈魂同時的一個附加獎勵。你只能選擇其中一樣物品,然後選任一一處身體部位選擇裝備,我也說不準會發生什麽變化。但是決定後,選擇不可更改。當然,不喜歡的話也可以取消裝備。”
白薇颔首。
既然可以取消,那她就沒什麽顧忌了。
指尖先是頓在小魚身上,一時想起人們相傳的古老故事,不知道如果把它裝備到雙腿上,是不是可以化為魚尾?
然而再一想,如果是滿腿的鱗片,就算能取消也吃不下飯了吧。
她最後選擇了較為尋常普通的梅子,并将它裝備到了嘴唇上。出來的結果在她預想之中,但也有點出乎意料。
她設想的是将唇色調為嫣紅,但實際效果更佳。梅汁如露沾在飽滿的朱唇上,自深而淺,看着就如在某個風雪夜裏,女子于寒風中冷得咬唇,牙痕內一圈兒紅深豔濃,勾勒出的唇線有着似有若無的性感,讓男人不自覺就會将目光投注在上面。
宋傾雪本是清婉柔美的長相,因這變動,便透出一股難言的嬌媚。
白薇滿意的合上了面板,接着問芝士:“這一個時空的情形,與我說說。”
盡管承接了原主的記憶,但只是主觀印象,她需要知道客觀條件。
“原主的夫君叫作顧君寒,是滄瀾國宰相的第一個兒子。他曾經有一個青梅竹馬長大的戀人,是依附顧家的姚家大小姐,名叫姚珍兒。兩人感情很好,但在訂親之前,曝出姚珍兒失貞傳聞,後她又在回歸都城的路途上被歹人殺害,于是顧君寒的祖父就為他訂下了另一門親,也就是原主宋傾雪。”
“顧君寒認為是祖父聽信傳言,不滿姚珍兒失貞,所以設局殺了她——畢竟當時姚家的勢力還不像現在這樣大——但他無法忤逆祖父,就只能将怨氣發洩在原主身上,也在間接向祖父表達自己的不滿。同時,因為姚珍兒之故,對其妹姚珠兒疼如親妹。”
“不滿祖父就靠侮辱自己的妻子發洩……”白薇揉了揉額頭,“突然覺得司徒延這男人還算好了。”
芝士嘻嘻一笑,“只能說,渣中自有渣中手呀。”
·
顧府裏,晚間顧君寒去給祖父問安,老太爺問起孫兒媳婦,顧君寒自是不知,去問婢女們,卻也支支吾吾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老太爺看見長孫後開懷的笑容淡下來,當即下令去找。
這一關關問下來,最後問到守後門的小厮,才道看見少夫人往後山的方向去了。
“混賬!少夫人獨身去後山?你們也不派人跟着!”
老太爺當場發了火,立刻調派人手前去後山。冬夜黑天,即使有火把,也只能目視二三丈遠,直到一向溫文知禮的顧家二少爺顧君珏聽聞消息後增派人手,火把彙聚如火蛇,才在半途中找到了人。
彼時,宋傾雪倒在回來的路上,臉頰燒紅,已經昏迷不醒。女子着一身靛青素白襖裙,傾倒的烏鬓淩亂潑灑在白茫茫的雪地,下意識地蜷身發着顫,像無家可歸的流浪貓兒。
顧君寒在看到的一剎那,心髒猶如被重錘敲下,腦袋嗡鳴一聲。
他閉了閉眼,再睜開依舊是眸沉如夜,漆黑深邃。他冷着一張臉,在家丁面面相觑的注視下上前抱起了她。
那身體柔軟沁芳,本該讓人心神蕩漾,可是熾熱滾燙的體溫即便隔了衣裳,也透傳出來。
顧君寒指頭一動,繼而心緒微沉。燒成這樣,恐怕民間的大夫是治不好的……
下一瞬間,他又立刻皺起濃眉,想到這個女人,并不值得他過于關心。
出人意表,回府報予老太爺知曉後,本已致仕賦閑,又一向不管瑣事的他,竟然特地去請相識的太醫前來問診。顧府不管是主子還是下人,都對這位少夫人漠不關心,反倒是老太爺的舉動,讓人感到一絲怪異和好奇。
聽說這位少夫人心地善良,曾在老太爺中暑的時候及時幫過他,因而老太爺才會格外看重她。但看重她,以至于不顧長孫的未來?
總讓人有些難以置信。
不過無論如何,經此一事,有了老太爺的舉動在前,那些素來不把宋傾雪看在眼裏的下人,也稍稍收斂了一點。
唯一不變的是顧君寒,他心頭的陰霾沒有絲毫變化。
被老太爺勒令留下來守着她,使得他心情不快。但更讓人難以接受的是,他總是時不時越過手中書卷,看向床榻。
這個認知讓他握卷的手一緊,表情複雜地凝視病床上的人兒。
太醫比野路子出來的大夫要有效率得多,一帖子藥下去,溫度就稍稍褪了些。只人還有些迷糊,宋傾雪在昏迷中時有呓語,顧君寒忍不住丢開書卷上前細聽,卻是句含糊不清地:“夫君,好了……”
什麽好了?
她一直來來回回,重複着這句,直到他有些煩了。
“衣裳……衣裳……洗好了……”
她似是身處夢魇,娟秀的眉緊緊鎖着,身體輕微地掙紮了一下,才輕吐出。
這話聽在顧君寒耳中猶如炸雷,讓他滞在原地無法動彈。
當時找到她還沒有看見衣裳,他也想不到那一層,可是聽說,後來有分散開的下人找到了整齊疊在湖邊的衣裙袖衫,也看見了湖面被砸開的浮冰。她手傷凍成青紫的傷也能表明這一切的真實……
她竟然真的傻到把他的話當真?
不,這恐怕也不過是她為了博取自己同情的一招罷了。
他雖然讓她洗衣,但府中自有井水可用,她何必在大雪天跑到冰湖?就連老太爺為她延請太醫,或許也在她的計劃之內。
她注定要料錯了。
他不可能就此對她心軟。
·
等到旭日初升,天光微亮,顧君寒從一旁的榻上轉醒。他将蓋在身上的氅衣取下,第一時間,先去病床邊試探了一回女主額間的溫度。
已經恢複到了正常的體溫。
他想起昨夜太醫說“如果到第二天還是高燒不退,即使能救回來,人也要燒糊塗了”,此刻發覺沒有偏離掌控,在不經意間松了口氣。
但就在他準備取下那方丫鬟替她放上的濕帕時,手驀地被她攥住。
病中的女子面容蒼白依舊,頰邊潮紅褪去,更顯得人如紙白,脆弱地仿佛一口氣就能将她吹沒了。就是放在他手腕上的力道,也是輕飄虛弱,只須輕輕一掙,就能脫開手來。
可顧君寒就像被定住了一般,她柔軟無力地手握住了他,他忽而就将呼吸放輕了。
鳥兒撲棱翅膀的聲音從窗外透進來,伴着白雪壓垮了枝桠的簌簌聲。時間像是只走過一格日光,又像是已經過了很久很久。
直到他和她睜開的眼睛對上,他才驚醒,仿佛被烙鐵灼燙一般甩開了手。
瘦若無骨的腕子磕在床沿,她疼得皺了皺眉,而後那雙煙褐色的眼眸就那樣看着他。眼裏有控訴、有好奇、有淡漠,以及……奇異的陌生。
“你……是誰?”
☆、第 21 章 手鏈
顧君寒第一次發現,他的妻子眼眸是淡若浮煙的褐色。
她素來是低着頭的,即便偶爾對他笑,也從不和他目光對視,眼睛必定要低下幾分,像是在羞澀,那雙眼便讓黑長的睫毛蓋住了。
但他也從沒功夫去在意這些。
直到今天和她對視注意到,他才發現這樣一對眼眸,用陌生人一樣的視線看着你的時候,會顯得特別冷漠。
“宋傾雪,你什麽意思?”他無聲沉默了半天,問她道。
“宋、傾、雪。”她兀自一念一頓說了遍,幹啞的嗓音裏帶着一絲好奇,反問他,“是我的名字?”
他沉了聲說:“現在不是你鬧的時候。有什麽事都先等病養好了再說,我沒多少耐性陪你。”
她也頓了頓,稍顯倦怠地眨了一下眼,如蝴蝶被雨水壓了翅膀,飛的低而慢。
“水。”
“什麽?”他的說教口吻停了,微微一怔。
“先給我水,我渴。”
他好半天才反應過來,以至于下意識倒水的時候,險些因為出神而灑到了杯外。宋傾雪幾乎沒和他提過什麽要求——盡管他覺得這個女人不懂滿足,身為養女,在嫁給他之後還常常針對他身邊的其她女人——但她确實很少和他開口。
因此驟然聽到她因為一點小事就麻煩自己,他便覺得十分奇怪。
難道她是真的失憶了?
太醫的話再次浮現在腦海裏,他只說“燒不能退,人難免會燒糊塗了”,但即便是燒退了,當真有個後遺症卻也難免。
顧君寒喂水的同時,兀自思忖,決定一會兒再去請太醫來看方穩妥。
“咳、咳……”宋傾雪忽而嗆水咳了幾聲。
她推開水杯,撐着軟綿綿的身子靠在床欄,在他以為她不想喝的時候,又将嘴巴湊了過去,很自然地小口啜飲起來。
他這才恍然剛剛是他忘了扶她起身,一心想着去找太醫,喂的便有些急切。面上微有些尴尬,但他畢竟是公子哥,這些服侍人的活鮮少做過,很快又坦然自若起來。
“你真的忘了自己是誰?”
“嗯。”
“那……我呢?”
宋傾雪打量了他很久,在他莫名升起一分期待的時候,搖了搖頭。
“你是誰?”她問了與剛睜眼時相同的一個問題。
顧君寒嗓音低沉地答:“我是你的丈夫。”
“丈夫……”她唇齒間含着這個詞,念了幾回,依舊是毫無頭緒般地說,“沒有印象了。唔,你是我的丈夫,那我就是……你的妻子?”
“自然。”
“哦……”這回,她打量他的目光多了幾分認真。
他竟突然産生一種被重視的欣喜感,細想之下,又覺得頗為荒謬。
“你先休息,我去請太醫再替你診脈。”他抛開腦海中的千頭萬緒,稍微放輕聲,拍了拍被角示意。
或許是因為她在病中,她蒼白柔弱的模樣容易叫人産生憐惜,又或許是因為失憶,能讓他将她以前的所作所為暫且放一放。他的言行舉止較平常下意識地溫柔了許多。
“嗯。”
她柔順地躺了回去,将被褥嚴實地蓋到脖子。
顧君寒側身站在床頭看她,黑沉的眼眸便被日光鍍了一層金輝,看着仿佛錯覺似的微微柔軟起來。
·
太醫看診後的結果與顧君寒所料相差無幾,因高燒所致,暫時失憶了。診斷出的結果徹底打消了他的疑問,相信她是真的失憶,而不是裝神弄鬼。
“尊夫人這般,沒燒糊塗已是萬幸。依老夫行醫的經驗,如要記起,少則兩三個月,多則一年半載,甚至于終生都無法回憶前事的,也不是沒有。”老太醫摸着胡子,神情嚴肅,“最要緊的一點,切莫再讓她受刺激。”
顧君寒應了是,親自送太醫出門,等到折回正房,才聽婢女說姚家二小姐去探望少夫人了。
從窗邊向裏看去,房內的氣氛尚算和諧。
姚珠兒不比她姐姐清麗貌美,她生着一張娃娃臉,見人便笑,杏眼梨渦,着實甜美可人。此刻,她正搬了一張繡墩,坐在床榻邊陪宋傾雪說話。
“那日雖然傾雪姐姐把我推下了水,但我心裏是不怪你的。若不是我說錯了話,一味提我大姐姐,你也不會怒極失手……”姚珠兒誠懇地表情中帶着些許愧疚,“後來我回家病了一場,沒曾來寬姐姐的心,今兒聽說姐姐也病了,擔心是因我之故……”
白薇自能看見她閃爍眸光裏的探究之意,想必對她是否是真的失憶還持保留态度。
對方怎麽想的她半點不在意,要是連扮失憶都做不好,當年又怎麽潛入目标人物的住處,替代各式各樣的女人,做到一擊必殺?
因而等姚珠兒長串的話語說盡,她都沒開過口,只又舀了一口白粥吹涼吃下,周遭便靜下來。
姚珠兒一番情深意切,卻等不到正主接話,不免尴尬。
窗外的顧君寒暗斂的眸光微動,但沒等他仔細思慮,屋內又起了變化。
白薇因無力吃不了兩口,就将粥碗擱在床頭。因手延伸的長,素邊袖口便滑下來一截兒,露出裏頭那條五彩手鏈。
姚珠兒靈眸一轉,笑指了它道:“原來它在傾雪姐姐這裏。”
白薇歪頭。
“想來姐姐不知道——倒不是說失憶這一事——這條手鏈起初君寒哥哥還說要送我呢 ,我雖喜歡它,但也沒收下來,原來君寒哥哥是送給姐姐了。”
姚珠兒未在她臉上看見分毫變化,嘴角的弧度稍落,轉瞬又笑開來。
“今次見了,我還是覺得它好,姐姐借我一看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