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8)

…”

她說着就去解繩取下來看。

原本這也沒什麽,不過是看一看,也不會少胳膊腿兒。但這條手鏈才一離手,宋傾雪 便臉色大變。

“還我!”

“姐姐真是的,我知你不是個小氣的人,還……啊——”姚珠兒先是詫異她的變化,又驚喜果然不出自己所料,但是下一秒,她就痛得笑不出來了。

宋傾雪自失憶後漠然的眼眸,此刻像點燃了一簇火焰,在讨要不回之後,立刻就不顧虛弱的身體傾身去搶!

她一下碰倒了木幾,連帶着上面的白粥也被打翻了。

姚珠兒才連人帶繡墩摔在地上,馬上又被木幾壓了腿,碗中殘餘的粥全灑在她脖頸下 巴,連痛帶燙,她立刻湧出了眼淚。

“你幹什麽!”顧君寒猝見驚/變,立刻闖進房間裏,去扶姚珠兒的同時不忘質問妻子 。

姚珠兒淚流的更兇了,抽泣着喚:“君寒哥哥,姐姐為什麽這麽對我……珠兒好痛… …”

“手鏈還我!”

無論是眼前混亂的場景,還是他的到來,都沒讓她的眼神産生絲毫變化,那灼灼兇狠地目光宛如護食的幼獸,不管誰敢來搶,都會一口咬斷他們的脖子!

顧君寒充耳不聞,将姚珠兒扶去一邊椅子上坐穩,才拿過她手裏的鏈子走去床前。見她還是那副模樣,不知悔改,頓時怒火高漲。

他拎着鏈子甩在她前面,幾乎就要甩到她臉上。

“就為了這個玩意,你又是推人又是摔碗,還沒鬧夠!?你是我顧君寒的妻子,顧家的長孫媳婦,不是街頭巷尾的女流氓!”

“真該讓祖父看看他口中溫婉大方的女人是什麽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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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厭惡地盯着她,心煩之下揚手就要把手鏈給丢出去。

宋傾雪不知道哪裏來的力氣,在千鈞一發之際把他的手死死掰下來,然後一口咬在他攥着鏈子的手背上。

她咬得很用力,他雖不是習武之人,但平日也從不忘強身健體。繃緊的手背更是堅硬如石。

可她一口秀白的牙齒,硬生生咬進他的皮肉裏,越來越深,甚至猩紅的血絲滲出。

顧君寒震驚地低頭看她。

女子額發下的面容依舊是蒼白如許,依稀可見因激動而浮起的紅潮。拖住他的那雙手纖骨瘦削,因為體虛,超出負荷的力氣讓她顫抖不已,即便如此,她依舊是死死拖住 了他。

直到他因為內心的震動不自覺松開了手,她才松了口,迅速地将手鏈奪了回來。

手鏈重新挂到腕子上,她眼中的戾氣和漠然便緩緩化開,宛如湖面的柔波,漾着融融的日光 。面頰貼近手鏈蹭了蹭,她依舊對眼前的人、事、物無所感觸,剛剛發生的所有事情 都仿佛與她無關。

只有在看着那串手鏈時,才好似尋到了稀世的珍寶,笑容恬然。

顧君寒任鮮血流淌在手背,他甚至沒有聽見姚珠兒的驚聲詢問。

方才這一幕幕清晰的在腦海裏回放,他的喉嚨像是被什麽東西哽住了,久久說不出話來。

“這是我送你的。”

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問這句話,但是再開口,便不自禁低啞地問她:“還記得嗎 ?”

她恍若未聞,先把袖子覆在彩鏈之上,隔着衣料寶貝似得摩挲了一下。

“不記得了。”

再擡眼,褐眸仿若籠了朦胧的白霧,沁着涼意。

☆、第 22 章 荷包

既然不記得他,又為什麽拼死護着他送她的手鏈?

他心中産生說不清的失望感覺。

顧君寒想問,但冥冥之中,他覺得自己其實有答案,只是這答案與他舊有的認知相悖,他不願意去相信。

在顧君寒去送姚珠兒回家繼續“養病”之後,白薇看到10%的悔過值,挑了挑眉。

“很意外?”芝士享用完了第一個時空帶來“零食”,翻着肚皮,懶洋洋地問。

“意外地慢,也意外地快。”

“诶嘿,和第一個時空的進展相比是慢。如果把他們分等級的話,司徒延是渣A級,顧君寒就是渣S級,破防就相當不容易。咬個手就有10%,确實很快了。”

“如果你吐他一臉口水,說不定能立升30%呢o(* ̄▽ ̄*)ブ”

“噗!”

如果可以,白薇十分想一口茶水吐在它翻仰的肚皮上。

出這種馊主意,沒辦法做搭檔了好嗎!

兩人的對話沒有開展多久,相府小正太——三公子顧君安打斷了他們。小家夥約莫五六歲,大約是親娘不像一般人寵愛幺子,反而更熱衷于社交裝扮的關系,他素來對溫柔的宋傾雪十分親昵。

只是從前宋傾雪大部分的注意力都在顧君寒身上,小家夥來了幾趟尋不着人,也就喪氣不怎麽常來了。

直到這回宋傾雪卧病在床,他來探病的時候稚氣的帶了一副七巧板當做禮物,兩人埋頭到一處拼湊了許久,玩得都很開懷,他才仿佛被解了禁,時不時帶些自己的小玩具來找宋傾雪。

盡管他覺得傾雪姐姐失憶後不像從前那麽溫柔,但他也很喜歡。

今日帶的是九連環,顧君安一口氣拿出來兩副,興致勃勃地說:“我們比賽看誰解得快!”

“好。”

白薇知道九連環,但從沒有童趣和時間去玩過它。這會兒圓環鐵串一入手,倒也有些興致陪小家夥試一試。

兩個人,顧君安想着傾雪姐姐一看就是沒玩過,他肯定比她快。白薇則想着,按自己的聰明才智,沒道理會輸給一個小孩子。于是皆默默低頭研究起手裏的九連環。

結果直到正午時分,二公子顧君珏來尋弟弟,還是誰也沒解開。

顧君珏腳步一頓,看見君安搬了張小凳子坐在床榻邊,小眉頭嚴肅地皺起來,一副“沒道理會這樣啊”的表情,對着手裏的東西十分不解。

陪他比賽的女子斜倚床欄,青絲松散披肩,看似閑适,但手裏的動作快卻毫無章法,顯然也很煩惱。

顧君珏像是看見了兩個幼稚較勁的小孩子,不覺就無聲低笑了笑。

他上前趁顧君安沒注意,信手取來他的那副,任小矮個兒弟弟在腳邊抓狂。待慢條斯理地把連環解開,才把劍形框柄和九枚小圓環分開放回了他手上。

小正太捧着手裏的東西直跳腳。

他恍然大悟,繼而不滿地嘟囔,“我說怎麽解得這麽慢,上回我解到一半,也是二哥你把它拿去解了!”

白薇已經停下了手裏的動作,清冷的目光從解開的九連環上面轉移到顧君珏身上。

他五官俊秀,目光清朗。如墨長發單只用一根羊脂白玉簪束起,雲紋滾邊的素雅白袍更襯得人皎皎若月。行止間溫和有禮,卻又透着常人難及的貴氣。

“你贏了。”她對顧君安颔首。

“不作數,是二哥解的。”小正太還不樂意。

白薇細長的眼眸彎起,看着像是笑,又好像不是,“何必多想呢,過程如何并不重要,結果才是最重要的。”

顧君安似懂非懂,想要反駁又無從辯起,只能悶悶地“哦”了一聲,随手揮了揮。“等我下午回來,我們再來一局。”

顯然還是不同意她的話。

“二哥你是來叫我去吃午膳的吧?”他仰頭見自家哥哥好像沒在看自己,便晃了晃手,“二哥?”

顧君珏收回投注在女子身上的視線,微微一笑。

“走吧。”

沒想到失憶之後,會讓一個人變成另一個人。剛剛那句話,可真不像自家大嫂那個性子的人能說出來的。

·

顧君寒風塵仆仆地從外面回來,正巧和弟弟走了個對臉。他有些詫異地揚眉,但看見三弟嘟着嘴被二弟牽出去,就立時想通透了。

兩人擦肩而過。

他對着自己的妻子向來話不多,甚至于前段時日把柳嫣帶到府裏住的時候,兩人見面也沒有一句話。他自是冷臉看她,她也低着頭默然不語。

就是柳嫣仗着他的寵愛不許她進正房,她也沒有置喙過一句。

他既是失望對方小門小戶的出身果然擺不出正房夫人的派頭,又感慨到底學乖了,不再因為他對別的女人和顏悅色就對人使那些不入流的手段。女人還是不能太寵得好。

但這等想法,自上回奪手鏈一事之後,仿佛發生了微妙的變化。

當時她說:“這條鏈子我好像很喜歡,你是什麽時候送我的?”

似乎是從周遭人的态度上感覺出了曾經的處境,她一直對找回記憶的事不大熱衷,只有這回,那雙望向他的眼睛裏如溪水映月,粼粼波光中含着些許期待。

顧君寒一個音節下意識地自喉間滾出,便猛地沉默下來,神情間很有些狼狽。

彼時尚且不覺得,這女人有膽在冬天推珠兒下水,可見心狠手辣,他本是想尋禮物給珠兒賠罪,後來随手将珠兒不要的鏈子丢給她,自是隐有幾分侮辱之意。

可如今看她對手鏈愛護非常,甚至于失去了記憶,都不肯讓人碰它一下。

這是他送她的第一件“禮物”。

他到了那個節骨眼兒上才想起來。而想到她這般喜愛他送的禮物,他心裏便有一種十分微妙的感覺。意識到自己的想法,他又迅速地加以否認,在心裏告訴自己,這女人沒一點比得上珍兒。

他就是不喜歡珍兒了,也不可能喜歡她。

盡管如此,從那日以後,他對妻子雖然算不上呵護有加,但也總要問一問她身體恢複的如何,延醫取藥的事,也多是親自去做。

他自覺把這歸于內疚,想要補償她。

“今日感覺如何?”他脫下大氅,在碳盆邊烘着冒寒氣的手,一邊問她。

“還好。”

顧君安一走,她便好像百無聊賴一般,低頭又玩起了九連環。

顧君寒皺了皺眉,墜在腰間的荷包被火星子濺了一回,他撣了撣。

在他以為又要自己去找話題的時候,今次她像是突然開了竅,忽而問他:“那個荷包縫好了嗎?”

“……哪個?”他反應不及。

“石青的底色,上面繡了一對比翼鳥。”宋傾雪擺弄着鐵環,描述的口吻自然流暢,“嗯……同為石青的系繩末端還挂了流蘇的,當時我看見被勾破了幾處,就想剪開了把它繡補好。”

“現在繡好了嗎?”

顧君寒臉色一變,“你記起來了?”

她也是一怔,眼裏閃過茫然之色,那懵懂宛若稚子的模樣,透露出剛剛的話不過是被什麽觸動了記憶。連她自己都來不及反應,就這麽問出了口。

他霍地站起來。

這個荷包!

他再清楚不過,這個荷包是當年姚珍兒送的。

而後有一天他回房,看見她一手執着銀剪,一手拿着荷包,竟是一副要剪了它的架勢!他登時怒焰滔天,奪過荷包就抓着她的腕子把她丢出了房門,無意去聽她所謂的解釋。

饒是如此,那荷包還是有了破口。

為此,他有幾個月都沒給過她好臉色看,也不曾踏足她的房門。

宋傾雪似乎覺得他的反應有些奇怪,想了想,又重複問了一句:“沒繡好嗎?”

時間在簌簌地落雪中拖過長長地一段靜谧,半晌,他低聲道:“沒……”

沒繡好,當然沒繡好。

他誤會了她,阻止了她,她根本沒有機會去繡好。

·

白薇感覺到這幾日顧君寒有躲着自己走的勢頭。除了每日詢問她的身體狀況,其它時間,都好像回到了最開始的時候,連面都很少見到。

這當然不利于她的任務,但是看着15%的悔過值,她又覺得對方的心理轉變是自己樂見其成的。

這一日,顧君寒在屋外詢問丫鬟有關于她的飲食狀況,他身軀挺拔,投映在薄薄地窗紙上,輪廓分明得叫她一眼就認了出來。

“……顧君寒。”

她猶豫了一下,徑直喚了他的名字。

空氣微滞,過了會兒他低沉磁性地聲音方才響起。“怎麽了?”

她一直不出聲,他等了一等就知道是隔着窗戶不好說,無奈只得入內。确實不好明說,是她在屋裏悶久了,想要出去走一走。

依她現在虛弱的身骨兒,要人扶着才好。丫鬟未必有力氣扶她一路,她就找上了他。

顧君寒答應了。

回廊蜿蜒曲折,立牆漏窗的那一面恰好擋了風,她瘦得微尖的下巴縮在他寬厚的大氅裏,除了氣虛體弱,走路慢些,觸手與他相融的體溫還是暖的。

将近一處結冰的池塘,她攏了攏氅衣,語聲輕緩地問,“我以前,是個怎樣的人?”

☆、第 23 章 落水

遠處渺渺傳來閑情逸致時方有人吹奏的短笛曲,回蕩在廊檐內,顧君寒的腳步随之遲緩下來,輕快地曲調更使得他心煩意亂。

他不曾答話。

宋傾雪快過他一步方側過臉,眼睫輕輕地撲閃了一下,顯得有些好奇。

“我們不是夫妻嗎?”

那麽身為丈夫的你,為什麽不了解我,不能馬上回答出這個問題?

這個隐藏的問句,他接收到之後便覺得空氣隐隐有些窒悶。

冷風吹過漏窗刮在他臉上,棱角分明的下颔弧線仿佛愈加冷峻,他的腳步停伫,待在原地思考這個問題,卻發現當真不知該如何回答她。

他對她曾經的印象,就是汲汲營營、不擇手段的女人。為了嫁給自己,不惜借一件小事攀上祖父,花言巧語勸得祖父同意,才能嫁給他做正妻。

若如此就罷了,嫁給他之後她也從沒消停過,人前倒是一副溫婉柔順的模樣,但是私下裏,無論是柳嫣還是珠兒,但凡與他接觸的女人,她總會不停歇地去對付她們,攪得顧府不得安寧。着實讓他心煩氣躁。

盡管如今發現有一些事是他誤解了她……

宋傾雪彎指将吹亂的發絲捋到耳後,不再追問他,只是說:“若是說不出,便就算了。”

顧君寒面龐僵了僵,濃眉緊緊地皺了起來。

她不勉強再好不過,但是他卻反而覺得難堪起來,他本是不想讓她尴尬,現在倒顯得他做丈夫的不稱職,竟然不知道自己的妻子的性格為人。

一時不虞地開口,就将藏在心裏的話盡數倒出。

他自覺已經說得很客觀,但身邊的女人仍是沒了笑意,變得平靜漠然。

她堅定地否認,“不會,那不是我。”

身為一個大男人,顧君寒着實不該和女人較這份真,可是對方明明沒有記憶卻篤定的态度,又讓他十分着惱。一兩件事誤解了她,難道還能件件誤解了她不成?

這豈不是在質疑他識人不清,冤枉了她!

“遠的不說,單只你失憶這件事。原先是我的錯,因着心情不佳就發洩在你身上……”他态度尚算端正,而後黑眸微沉,“你到底是顧家的長孫媳婦,身份貴重,即便有我發話,轉頭吩咐丫鬟去洗總不是難事,再不濟還有府中的井水。不是想讨我憐惜,何必如此?”

“祖父賦閑在家諸事不管,偏偏那日就問起了你,末了還給你請太醫。”

他冷笑一聲,“我倒是不想把人往壞了想,但你不覺得可操縱的餘地太大了嗎?你若當真把自己凍了半日也算豁得出去,說不準就是躲在哪裏,等人出來找的時候才突然出現在半路。就是請求祖父收買了太醫都不無可能。”

“這麽說起來,就是失憶這件事——”他看她得目光有些奇異,隐約還流露出些許輕松。

“都難說是真是假。”

“顧君寒……”

她幽幽地喚了他一聲。

他終于頓住。

“我現在知道為什麽自己不肯想起來了。”她自嘲而釋然地一笑。

顧君寒的心髒猛烈地一縮,而後一陣鈍疼襲卷,就在他蹙眉按住胸膛的時候,她突然使出全身的力氣,将他從回廊上推了下去,自扶着柱沿,緩緩直起腰身。

噗通。

池塘裏的浮冰被破開,細碎的冰晶濺起宛如一朵瑩透的冰花。

寒水刺骨。

顧君寒束在後面的頭發狼狽的散開,冷冰冰的池水一波接一波地沖刷在身上,讓他肌肉瞬間繃緊,咬牙抵住寒氣帶來的顫抖。

“你!”

怒氣洶湧而來,他狠厲的目光直刺她而去,才想質問,但她笑起時那彎下的唇角,冰涼的眼神,突如其來地闖入了腦海裏,他竟是滞了口問不出來。

她就這麽靜靜地和他對視,亦不開口。

“這是唱得什麽戲?”

顧君珏這時才驚訝地從紅柱後頭旋出身來,輕笑一聲打破了沉寂,他手中攜着一管玉笛,步履輕然地走近。

笛尾垂下的紅流蘇一躍,他彎身将玉笛伸過去,不顧自家大哥狼狽側開的臉,笑了笑道:“上來?”

顧君寒沒去抓笛身。

顧君珏本也有幾分打趣的意思,畢竟對方能否上來,有沒有借力的物品并不重要。

“大哥做得過分了。”他自如地将玉笛收回,想起聽來的那段對話,笑容微斂,“這等憑空而來的懷疑,你怎麽能信誓旦旦地安在嫂子頭上?”

并沒有掩飾自己無意中聽到的事實。

“我……”

顧君寒倉促地張口。

“嫂子病倒那一晚,我記得祖父曾讓你細心照顧。她倘若裝病,憑大哥的洞察力,不會看不出來。”說得直白而犀利。

看出來了卻還如此猜疑,未免太過不公。

顧君寒徹底喪失了言語的能力,神情複雜難辨地看向旁邊的人兒。

她依舊不曾說一個辯駁的字,是的,她沒了記憶,想辯也無從辯起。即使要說,也不過是“我不會這麽做”,可他不會信。

宋傾雪又看了他一眼,轉身走了。

顧君珏蹙眉望了她的背影一眼,又看了看自家大哥陷入陰影的面孔,嘆了口氣,跟着走了。

四周一片安靜,顧君寒整個身子就這麽浸在寒水裏,就像在自我折磨。到了此時此刻,才仿佛有一盆涼水澆頭,冷得他渾身一個機靈,思維竟是前所未有的清晰敏銳。

以往地一幕幕迅速地從腦袋裏劃過。

最後一幕,黑暗裏浮現的是走之前她看他的那一眼,眸光漠然,可瑩玉的臉龐上隐約可見一滴淚從眼眶裏落下來。

或許連她自己都不明白,為什麽會流淚。

可那滑下的淚珠猶如一滴滾水,融在冰冷寂然地心口,“哧”地灼傷了他。

他唇色發紫,面容蒼白地閉了眼。

·

道上的積雪多已被下人掃走,但上面化開的濕痕像交錯的蛛網遍布,若有不注意,很容易失了腳滑到。

遠遠地,顧君珏扶着白薇一路緩步慢行地走過來。

兩人有一搭沒一搭的說着話,白薇自知,他是因為見到力竭的自己身形搖搖欲墜,所以才跟過來相扶,沒有其他的意思。

正走着,一只小孤燕引起了她的注意。

它羽毛黑亮,額前頸上泛着金屬光澤的藍,但眼下看來只透出頹喪灰敗的氣息,就這麽拖着翅膀摔在地上,再沒掙紮起來。

過冬的燕子早在秋分就都飛去了南方,這一只沒去,多半是身有殘疾。

顧君珏發現身旁女子慢下來的腳步,不由度她神色,側頭問:“想救?”

“嗯。”

她挪步走過去。

他腦中一瞬想起她前些日子的話,等回過神,發現她正回頭和他對視。顧君珏頓了頓,才發現剛剛不知不覺間就将話訴諸于口了,但眉宇間亦無慌色,一笑而問:“瞧着是救不起來的,結果既定,何須多此一舉?”

她像是被他堵了口,沒有回答。

直到叫來侍弄花鳥的小厮,叫他替受傷的燕子處理好傷口,眼見它灰敗的小眼睛裏添了一分神采,她才抿唇笑起來,彎着眼兒和他道:“我贏了。”

冬日的陽光照着她細膩白皙的臉,她細長的眼彎似明月,說不出的清婉動人。然而她雙手捧着一只包紮過傷口的小燕子,一人一燕用近乎相同的表情看着他。

就像在獻寶一般,十分有趣可愛。

一直看着她失憶後淡漠的樣子,卻不知骨子裏卻藏着小孩子脾氣。聽到那句“我贏了”,他才驀然明白過來,她還記着上回攪了他們的“戰局”,以至于她功敗垂成的事。

或許是一個人失去了記憶,就會讓她重新變成白紙一般地孩童吧。

他無聲低笑,眼神微微放柔,但話中清冷如舊,“傷口能治得好,但假如不能去南方過冬,它還是會死。”

這才是他真正的意思。

真相就像被戳破的皮球,讓她也跟着一下子洩了氣。她漠然“哦”了一聲,瞧着像是妥協了。但他卻能從那目光裏看出幾分不滿地委屈,還有那微嘟的朱唇。

他終于忍俊不禁。

·

最終還是讓她贏了。

他将小燕子接過來,笑着說:“要是傾雪不介意,我叫人來養着它,倘若溫度适宜,或許能存活下來。”

她這樣的性子情緒,那一聲充滿敬意的“嫂子”他還真有些喚不出口,便稍稍一轉,徑自喚了她的名字,自然的神态,仿佛和她是早就熟識的好友。

“好。”她欣喜地摸了摸小燕子的羽毛,立即答應下來。

卻不全是為了所謂的輸贏。

顧君珏的視線投注在她來回撫動的指尖上,她這會兒靠的很近,在冰天雪地的包圍下,使得她從氅衣裏流動出的溫熱的體息格外明顯,淡淡的藥香在呼吸間時而拂至他的鼻端。

他呼吸稍稍一滞,剎那間又再次微笑起來。

·

到了晚間,白薇身披錦被,烏發如瀑披散,纖柔地斜倚着熏籠昏昏欲睡。

模糊地對話聲忽而從燈影裏飄來。

“嫣姑娘,您怎麽來了?”

“是君寒叫我來的。”女子的嗓音嬌媚。

外頭的丫鬟疑惑了,“這,大公子吩咐咱們不能擾了夫人歇息,哎,嫣姑娘等等,您不能進去——”

☆、第 24 章 納妾

柳嫣這還是頭回進府不讓到正房來的,她顧盼流波,窈窕擺着腰肢往前走,一壁樂笑。

“喲,這還真是新鮮,什麽時候你們家少夫人這麽金貴了。”

小丫鬟舉手臂攔着她,又不敢當真用力攔她,畢竟這位一度是大公子寵愛有加的角色,雖不是府裏的主兒,但一狀告到大公子那裏,她是斷沒有好果子吃的。

于是這麽半遮半擋的攔了一會兒,還是讓柳嫣闖進去了。

白薇慵懶地倚着熏籠,等門一開,冷風灌進來,她又将肩上攏的錦被往上扯了扯。也不是完全不把柳嫣當回事,好歹勾起眼尾,乜斜了她一眼。

那渾然天成的妩媚風流之态,卻全不是對方能比的。

柳嫣帶笑的唇一僵,有些不敢相信這位是昔日受她稱作“死魚”的顧家少夫人,要不是怕姿态不好看,她一定會用袖子擦擦眼睛!

白薇倒是不怎麽在意這些無關任務的人,不過——

剛剛又落了一場雪,此刻靴子踩在積雪上咯吱咯吱的聲音入耳,她便露出悄然花開般地一笑,微微調整了姿勢。

顧君寒進屋時,看到的就是柳嫣盛氣淩人地站在床榻前,居高臨下,而他的妻子縮在牆角,覆在被褥下的身軀打着寒顫,只露出姣好的側臉。

他放在背後的手關上了門,那如刀裁成的鬓邊沾了風雪,高大的身影罩在燭火明亮的地面上,屋中便漸漸有寒氣彌漫開來。

欣喜回頭的柳嫣驀地一個哆嗦。

“你來幹什麽。”他黑眸深沉如夜,充滿緊迫地盯視着她。

“好一段時間沒見你,我想你了……”柳嫣的笑容裏已經有了幾分勉強。

他大步走去床榻邊坐下,見妻子仍是瑟瑟發抖,目光銳利地看向她,“你做了什麽?”嗓音卻比平常沙啞低沉。

“我什麽也沒做!真的,我才剛進來……”

他面無表情地收回視線,将妻子攬過來的時候多了幾分小心翼翼,甚至口吻不自覺地溫和起來。“怎麽了?是不是她對你做了什麽?”

顯然他不信柳嫣的話。

對于這個女人,他從來就只将她當做洩欲的對象,從前他對妻子有諸多不滿,自然也由得她放肆。可現在與從前不同。

宋傾雪搖着頭,烏黑的頭發胡亂蹭在頰邊,“不是她,她沒有做什麽。我就是突然覺得冷……”

她顫抖得厲害,牙齒格格發抖,低着額喃喃:“真的,好冷……”

顧君寒把碳盆挪近了,擁着她,又體貼地替她把冷汗打濕的額發拂開,“還冷嗎?”暇餘間,他沖僵立在原地的柳嫣冷冷地瞥去一眼。

“滾。”

柳嫣很委屈,“君寒,真的不是我。”

“別讓我說第二次。”

她不甘心,但也知道眼下再糾纏下去只會讓他生厭,只好一步三回頭地走了出去。

他回頭見妻子的狀況有所緩解,稍稍放心的同時又覺得奇怪,柳嫣到底做了什麽事,才會讓她驚懼至此?

直到窗外響起的吵鬧聲給他解了惑。

“又是你這個女人!”是三弟顧君安的聲音。

“三公子……”

“你這次又想對傾雪姐姐做什麽?”

“三公子說笑了,柳嫣卑微之身,哪兒敢對少夫人做什麽。”

“還不承認,知道自己低賤肮髒就好,就是你這個髒女人,上回把傾雪姐姐折騰得發高燒,現在還忘了我,你當我不知道?”

“真不是,啊——”

緊跟着是雪球砸在人身上的聲音,和女子頻頻發出的痛呼聲。

“小武繼續砸,看她還敢狡辯!”

“啊,三公子你、你聽我說——嘶,我不知道她生病了啊,她掉進水裏的事可不是我做的,我就是看她衣服濕了,想讓她在外面曬曬太陽晾幹罷了——”柳嫣慌亂之下口不擇言。

“哎呦!”

她腳下一絆,跌到了雪地上,顧君安亦冷瞥她一眼,小小年紀便威勢十足。“廢話少說,你從今以後給我記住了,那是我顧君安的大嫂!”

諒這女人不敢再欺負他的傾雪姐姐,他拍拍手,揚長而去。

分明是一場鬧劇,可是聽到的顧君寒胸膛間怒氣翻滾,又有說不出的自責。

上一回柳嫣來,正好是珠兒落水之時。現在想想,雖然當時池塘邊只站了她們倆,但他并沒有看見她動手,未必就是她。只是他視珠兒如親妹,她透露出的意思如此,實在由不得他不信。

然而——

“是我不好。”他嗓音低啞,眼中有不容錯辨的愧意,複認真地重複了一遍,“是我不好。”

她沒有應話,只是抱膝又瑟縮了一下。

心裏驀然像被針紮了一回,他覺得有些刺痛。

太醫說她也許會陸續地記起一些片段,想必是柳嫣刺激了她的記憶,讓她想起當時被關在門外的情形,才會突然覺得冷。

那一回,他着急去救珠兒,對下手的她惱怒非常,情急之下不小心将她撞了下去,幸好她會浮水。而後他送珠兒回府,她自去更衣,不過是從池塘到正屋短短一段路,他從不知道,原來她被柳嫣為難至此。

這是他一手縱容出來的女人,柳嫣固然可惡,但根源卻是在他。

顧君寒薄唇緊抿成一條直線,想起過去任由一個青樓女子對妻子百般羞辱,就覺得自己鬼迷心竅。祖父再狠辣,他也不該把怒氣發洩在她身上。

這些放在平時他未必耐煩去想,可連續幾日發現當初對她的誤解,愧疚積累之下,他不自覺就往對她好的一面思考。

他不知道,白薇對他采用的,是尋常馴獸的方法。

不長記性亂咬人,那就讓它痛,痛入骨髓再也忘不了,就懂得按主人的意思去做了。

·

昨晚的事說大不大,說小不小,因為顧君安将人一通折騰,四周圍的下人都聽見了,到底被捅到了相爺夫人那裏。

大夫人愛面子,覺得柳嫣可惡,扶不起來的宋傾雪亦着實叫她頭疼。

一大清早,她就纡尊降貴前來看望這位兒媳婦,一陣兒噓寒問暖之後,正色說:“柳嫣那等上不得臺面去的人也就罷了,你既生不出兒子,這回又添了寒症,我兒不能無後,是必要納妾的。到時候你可不許再教唆安兒為你出頭,或者使些不入流的小手段。”

臨了,她還意味深長地留下一句:“珠兒這孩子我從小看着長大,脾氣好,人也乖巧。只可惜做妾委屈了她……”

她走後,白薇看着升到10%的愛慕值和25%的悔過值,精神爽利的喝了一大碗紅豆薏米粥。

香甜軟糯,齒頰留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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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過了幾日,宋傾雪的身體漸次好了起來,雖不好多出去走走,免得受風又反複,但在屋內活動并無大問題。

她得了閑,這一日便臨窗烹茶,信手插花,頗得意趣。

顧君寒一進門就看見她如春風的笑,眼角眉梢皆是愉悅,不覺也被她感染了。靜下心來看,他方知她也不是一無是處的女人,雖是小管家的養女,但舉止教養與一般小姐無二,又較旁人溫柔清婉,并不像自己當初想的那樣不堪。

不知不覺中又多了一絲歉意。

關乎她失憶的事,落水那天他就叫人查過了,她本就生病發起熱來,曾去府醫那裏取過藥,後來他叫她洗衣,或許是燒迷糊了,又或許是賭氣,竟真的親自抱了衣裳去漿洗房。

而後她受刁難的事,包括不得不親自去提水,卻險些掉到井裏,他都知道了。

府中下人多看主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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