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10)

不是被埋在雪層中。可是他固執地搜尋着所有能看見的生機。

直到看見一串被雪覆住大半的五彩手鏈,他方戛然止住步伐。

“傾雪,你在不在,你是不是在下面。能聽到嗎——傾雪——”

“你聽得到嗎,傾雪——”

手鏈被收放進胸口的位置,他找不到工具,只能赤手在那一塊竭力往下挖。

夕陽落山,金燦燦的光芒從地平線上逐漸消失。

山風呼嘯,寒夜将近,他跪在雪地上,一雙手已是青紫,眼眶血絲遍布卻仍舊睜大,面部的表情極為可怕。

前面是被挖開的巨大雪坑,可裏頭空空蕩蕩,什麽也沒有。

他恍惚好像聽見她的聲音回響在耳畔。

“誰都好,只要他像你對你的珠兒妹妹一樣對我,寵我疼我,把我當做掌中寶、心頭肉……是誰都好。”

女子平靜的語調中帶着些許冷嘲,細聽之下,仿佛還有壓抑着的的憧憬和期待。

就好像,這是她難以說出口的願望……

久久之後,山林裏傳來一聲絕望的長嘯。

☆、第 28 章 續弦

一輛尋常的清油馬車停靠在顧府正門前,只因左上角懸了一枚特制令牌,那刻着的“顧”字叫門房一下便認了出來。

“二公子。”他對從車上下來的翩翩公子哈腰問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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據說那回上山大狩獵遇上了雪崩,大公子等人皆是有驚無險,然而府中少夫人有去無歸,二公子的消息則是過了好幾日方從別莊傳回,總算叫夫人按下驚跳的心,念了一聲佛。

眼下開春,想必二公子的病養好了,方從別莊歸來。

誰知他打開大門,轉身卻見二公子站在馬車邊伸了手去,旋即,就有一只纖白的手搭在上頭,戴着素色面紗的女子窈窕走下。

兩人相視一笑。

他一驚,未曾确認身份,不敢睃眼看,雖然好奇也只能老實恭敬地低了頭。

·

彎彎曲曲的走廊兩邊,居左的漏窗裏偷來了宛如彩霞朝豔的杜鵑,春風解凍,右方池中的浮冰皆化作綿綿的水,簇着荷葉湧起水波。

像是兩位背身相對的美人,含笑望來,一個嬌美盛妝,一個清雅素面。

顧君珏牽着披面紗的女子一路走來,恰好碰見數月未見的母親和大哥,母親旁邊還站着嬌羞低頭的姚珠兒,不時看向旁邊高大挺拔的男人。

他浮起一縷笑,先道了賀,“聽說大哥下個月就要與姚家二小姐成親,恭喜大哥。”

顧君寒面無表情,反倒是顧夫人一臉喜色,先好好過問了二兒子近來的身體情況,聽見一切安好便放下了心,複又執着姚珠兒的手開始說她的好,又和他道:“等娘操心完了你大哥的婚事,就去給你打探打探,哪家有合意的姑娘。”

顧君珏本要拒絕,手心卻遭女子一掐,便心中有數,也不拒絕也不點頭,溫柔妥帖的關懷起母親的近況,哄得顧夫人笑開了顏。

姚珠兒先把那面紗女子當做婢女,後又見兩人牽着手,便有些好奇,“這位是?”

“她是白薇,雪崩之時我被蛇咬傷,全虧她好心救治我方平安無事。否則早就失了神智,被雪流沖走了。”

“原來是白小姐。”顧夫人和緩了些,“倒是聽你爹說起過,她被重物砸傷失了記憶,只記得自己姓名。既然白小姐是我兒的救命恩人,就先暫住顧府罷,顧家萬不會虧待你。”

白薇行禮道謝,婉婉一笑,“多謝夫人。”

她音色如溪底鵝卵石上流淌的靜水,溫溫脈脈,自有一絲恬然。

原本不置一詞的顧君寒聽在耳中,頓時如遭雷擊。

“傾雪!”

他全身血液一股腦沖上頭,又是激動又是害怕,雙目炯炯地看着她,要不是顧君珏橫在其中,早就上前抓她手臂詢問了。

姚珠兒如今對這個名字不可謂不警惕,一看寒哥哥的動作表情,便知道了他的意思,當即勉強笑道:“寒哥哥又認錯人了,白小姐和傾雪姐姐的聲音雖像,口音卻不盡相同,想來不是慶都人士。”

他不說話,只直勾勾地盯着白薇。

白薇從他喚出那一聲“傾雪”起就無甚反應,甚至在他看着自己時還有些莫名,待到姚珠兒一番解釋,她才了然一笑道:“我雖不知自己是哪裏人士,但是姓名倒還記得,并不是你口中的傾雪。”

那口音确實如姚珠兒所說,不是慶都口音,反是偏于南方的綿綿軟調兒。

顧君寒眼中的亮光就像失去了燭蠟的火,一瞬間變得黯淡無光。

顧夫人瞧着這場面有些不高興,但又不舍得責怪兒子。她就想不通,原先兒子待珠兒也是千般好萬般好,怎麽現在定要守着那個宋傾雪的牌位不放,甚至不想續娶。

他是長子嫡孫,豈能由得他胡來?

索性很快,顧君珏以領白薇看房間為由,先一步錯開走了。

顧夫人也只能眼睜睜看着大兒子像失了魂一樣,看着白薇遠去的方向沉默不語。

·

顧府廂房。

“在想什麽?”顧君珏走到白薇身邊。

“在想你大哥。”她答得直白。

他執起她的手,修長的手指一根根交錯,十指相扣,終于把她的注意力吸引了過來,微笑說:“他有什麽好想的。”

“他很癡情呢,前妻意外去世,直到現在還念念不忘。”

“可是他下個月就要娶別的女人了。”他溫潤的眼眸深深看着她。

“所以我想,果然還是我的阿珏最癡情了。”她彎着星眸。

他愉悅地點頭,手上微一施力将她拉進了些,在唇畔輕啄一口。“答得好。”

她嘆氣:“光天化日朗朗乾坤……”

“坐馬車可累了?”顧君珏看見她眼底的疲色,當即截斷了話,免得她越發興起。

“好累。”白薇從善如流地扭過身,“給我按按肩。”

他将她安置在軟榻上,自立在她身後,拿捏着力道輕重替她揉按起來。她全身心放松,熏熏然欲睡,呢哝間說:“可惜了姚家二小姐,你大哥不喜歡她,成親以後日子必然不好過,真是可憐。”

“你可憐她?”他挑眉。

“嗯,我同情她憐憫她嘆息她厭煩……最後個詞你把它忘了。”她一時說漏了嘴,快速閉口。

兩人心有靈犀,他一聽就明白了,好笑道:“無論你說了什麽,在我心裏都是善良的好姑娘。”

她轉過頭,雙眼亮晶晶地看着他,璀璨的眸光像盈了星輝。“阿珏,那我有沒有說過,我很喜歡你?”

“嗯,說過不止一次。”他點頭。

“哦……”

“說多少次我都愛聽。”

“想得美,這個月內我都不會再和你說了。”

“我去叫素箋來給你按肩。”

“素箋沒你力道足……好吧半個月。”

“上次好像聽你說,想學那首《燕鳴》笛曲。”

她咬咬唇,“七天。”

他突然想起來似的,“剛剛我讓小厮去朱樓街的江家鋪子買了櫻桃酒釀。”

“阿珏我最喜歡你了。”她快速地讨好。

江家的櫻桃酒釀一直是她的心頭好,只可惜為了養傷,帶着“酒”字的東西他都不許她吃,之後就算傷養好了,還是沒能解禁。

“嗯。”

他淡淡應了一聲,在她看不見的地方,望向她的眼中有難以言說的溫柔。

·

其實,他一直都知道她很喜歡他。

初次相遇是什麽情景已然忘了,印象最鮮明的,是在她失憶後某一日,她斜靠着床欄,閑适慵懶地陪君安玩九連環,神态言語與從前截然不同。

之後他便不自覺有些關注她。

曲廊裏她推大哥入水,平靜而惱恨的模樣像燃燒的火蓮。

路途中她心軟救了一只落單的小孤燕,自己也走不穩,卻勉強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把受傷的燕子捧在手上。脆弱卻又堅韌。

而他動了念的那一次,是她受了傷,就這麽自然而然的在他面前含吮指尖,那份純真的嬌媚,由不得他維持冷靜。

但也不過是動念,而不是心。

只是從那以後,所有的事都失了控。兩人的交集日漸增多,關于那只孤燕,關于三弟君安,似乎有說不完的話。

而他注意着她看自己的眼神,從漠然到羞怯再到愛慕,等到後來,但凡他出現的地方,她眼裏滿滿的都是他,歡喜而專注,這使他感到愉悅和滿足。直到有一次,大哥從外面回來,邀他一起品她做的梅花糕,那日她的視線不再只是随着他變動,雖然沁着涼意,但更多的卻投注在大哥身上。

感受着心底油然而生的失望和憤怒,他突然明白……

自己也失控了。

倘若沒有雪崩的契機,她永遠都會是他的大嫂。然而老天給了他一個機會,她養傷期間,大哥準備另娶她人,辜負了她。

得到消息後,血液裏湧動的興奮,就像是蛇毒發作的那一天,他抛開一切吻了她。

至此,他清楚的知道,自己不可能再将她還回去。

如果說姚珍兒是大哥此生拔不掉的執念,或許她,會是他命裏逃不開的障。

·

明月皎潔,灑在夜晚的翠柳片葉之上,柳枝随微風輕輕拂動着。

空氣裏流動着一種靜谧安寧的氣息。

白薇飲了櫻桃釀,微醺地跑到庭院裏去吹風,因為有了醉意,她走路時像是迎風搖擺的柳條,若是無風,便要垂挂下來。

于是,險些就栽倒在顧君寒懷裏。

“傾雪。”

他黑眸深邃,看着白薇與顧傾雪一般無二的眼睛,低聲輕喚。

白薇穩住身形,道了一聲:“顧公子。”

“顧公子怎麽會到我這裏來?這個時辰,顧公子應當有所避忌才是。”她客氣的言語把兩人的距離隔得很遠。

“你……”他拿捏不定,似是有些猶豫,為難地再問,“你真的不是傾雪?她也曾失憶……”

她聲音裏添了一抹怒意,“顧公子的意思是,天底下失憶的女子,都是你已逝的前妻?”

尋常人聽到自己被比作死人,确實高興不起來。

顧君寒聽了眼神一黯,卻怎麽也不肯死心。眼前的女子除了面紗蒙住的部分,每一分每一毫都與他的妻子那麽相似。飽滿的額頭,細長的雙眼,看人時溫婉如水的眼神。

最叫他疑心的是她的聲音,皆是一樣的聲線,清婉動人。

所以他凝視她片刻,按捺住心頭的那一抹慌亂,低聲問她,“你是因為聽到我和珠兒成親的消息,才不肯承認嗎?”

☆、第 29 章 面紗

酒意上頭,白薇揉按了一回額角,“到底要我怎麽說,顧公子才會相信,我不是你的亡妻?”

顧君寒看着她良久,神情微有異色,“光只憑說,我不會信。”

“那……”

“我從聲音、形體上判斷白小姐是我嫡妻,确實有些沖突。”他像是稍稍恢複了冷靜,退開半步降低自己的壓迫感,但是黑眸始終緊盯着她,“如果白小姐能摘下面紗一看,自見分曉。”

她有一瞬間身子緊繃。

“……我不能。”沉默須臾,低低吐出這句話。

顧君寒放在兩側的拳頭握緊了些,目光灼灼,“那麽我是否有理由懷疑,白小姐你可能就是我的嫡妻。”

“我不是!”

“既然不是,為何不能摘去面紗!”他步步緊逼。

她雙手絞緊,因飲酒而滾燙的面頰此刻有些發白,平靜從容已經從眼中褪去,顯得有些驚慌,“你、你別逼迫我……”

他臉色微沉還待再近一步,顧君珏忽而從月亮門邊出現,快步走過來。

“薇薇。”

白薇像是一下子找着了主心骨,說不上撲,但也極快地躲到他懷裏,像是被吓着了,不敢去看顧君寒。

“阿珏。”

“君珏,你……”

“大哥。”顧君珏呵護般地溫柔安撫着懷裏的小人兒,複在對方要出口之前搶先打斷了他的話,“薇薇不能摘掉面紗。”

“狩獵那日,雪流帶下的樹木劃破了她的臉,可能……難以恢複。”

她聽後身子一縮,攥住了君珏的前襟,“阿珏……”

那含着驚痛、迷茫、依賴的喚聲,或許是因為與傾雪的聲音太像,以至于讓顧君寒産生錯覺,心髒驟縮。

他不自禁地想起雪崩那天的情形,雪流像大雨一樣沖刷而下,堅硬的樹木冷石如冰雹,迅疾勢猛,他親眼看見有人被砸中身亡,甚至來不及呼救就淹沒其中。

可能,他的傾雪也曾無助地呼喚人來幫助她,也許她也是這般帶着驚慌和期盼地喊他的名字,可是直到最後一刻,直到她柔弱地身體被沖撞摔倒,被木石砸得遍體鱗傷,被掩埋在厚厚的雪層裏……

她都沒能等到他的出現。

顧君寒的手似急電般捂住胸口,壓抑地喘了幾口氣。倘若仔細看,還能看見他眼中的痛楚和惶然。

其實他早該想到,她再倔強堅韌,清冷淡然,也不過是一個需要人呵護的女子。即使他折返又有何用,在他縱馬帶珠兒奔離這場災難的時候,她就可能正在驚懼地面對災難的侵害。

早在他選擇保珠兒平安的時候,就已經……放棄了她……

他自以為還有希望,不過是自欺欺人罷了……

·

從那晚跌跌撞撞地走了之後,一連好幾日,顧君寒都沒有再找過白薇,好像已經相信了她的話,不再懷疑她是自己的妻子。

白薇望着65%的愛慕值和68%的悔過值,蹙了蹙眉。

其實連她也很驚訝,在捅破了那層窗戶紙之後,愛慕值的進展就驟然提升了25%,之後在別莊逐漸積累,一度超過了悔過值。連芝士都啧啧稱奇,說這是非常少見的現象。

“系統也不是沒有出錯的時候,這個狀況只能說明他當初在刻意壓制自己,而且壓制得連自己都騙過了。所以一旦放棄壓制,感官蘇醒,數據就會猛漲。”

白薇其實仍舊覺得奇怪,認為進展比想象中的要快。

芝士能看出她的迷惑,但是沒有告訴她。

一個女人最珍貴的東西,應當是她的經歷。男人常常把女人比作一本書,如果這本書讓他們有打開翻看的欲望,那就算是成功吸引住了男人。如果他一頁一頁不知疲倦,始終興致盎然地翻下去,那他可能這輩子都無法再離開你。如果他即使不再翻頁,也能沉浸回味書裏的內容,那或許,他已經無法自拔地愛上了你。

白薇無疑就是這樣一本書。她在做殺手的時候就體驗過各種苦難悲郁、多姿多彩的人生,又經歷過煞氣的吞噬,經歷過無法輪回的痛苦,經歷過被深愛的感動。這些經歷賦予她的氣質,讓她比自己想象的還要更加神秘和吸引人。

這也是它當初選中她的原因。

而這份特殊的氣質,在這一個時空體現的尤為明顯——失憶後的純真白紙,和古老神秘書卷般地糅合,讓人翻開第一頁,就再也無法停止閱讀的渴望。

所以顧君珏其實是幸而又不幸撿到這本書的人。

愛慕值暫時不必擔心,而就在白薇以為還要再耐心等待下一個機會的時候,顧君寒來了。

她對他上門求虐的行為表示支持和鼓勵,于是态度良好,溫婉有禮地接受了他送的道歉禮物。

“白小姐不打開看看嗎?”

這時候的顧君寒有點憔悴,有點疲倦,比當初久別再見後更多了一絲頹廢的氣息,然而望向她手中的匣子,眸中卻有細微的光亮浮現。

顯然很期待。

白薇沒有辜負他,挑開銅鎖扣,打開了檀木匣。

裏面靜靜地躺着一根五彩繩編織的手鏈。

顧君寒瞬也不瞬地望着她,不肯錯過她臉上任何一個細微的表情。

然而他終究是失望了。

白薇取出手鏈,自然而然地笑道:“雖然材質不見得多好,但編織的手法卻也新奇,我很喜歡這些精致地小玩意兒,多謝顧公子相贈。”

自然得沒有一分多餘的情緒,甚至答謝的話讓他立時想起了珠兒,她初次拿到手鏈時,也是這般說的。只是那時他吩咐下人一口氣買了許多逗她高興的物品,她最終并沒選擇這根手鏈。

可就是這條評價普通的手鏈,有一個女人視為至寶。即便是失憶,也帶不走她體內對它最深切的歡喜和愛護。

顧君寒看向手背,那一個已用膏藥消去的牙印,仿佛在此時隐隐作痛。

“可否問一句……”他張了張嘴,這一句便在茫然中脫口而出,“如若有人寧肯不要那些奇珍異寶,反而對這等手鏈百般守護,卻是為何?”

“自然是因為它很特別。”她微微一笑。

“特別?”

明明只是很普通的鏈子。

“或許物品并不怎麽起眼,但是因為送它的人在對方心中很特別,所以才會喜它護它。”她容色柔和下來,自袖中取出一管青翠欲滴的竹笛,撫摸着笛身道:“就像這笛子,并非出自行家之手,但因是阿珏親自為我雕刻,意義便與其它的物品截然不同。”

說着,她又有些不好意思,略帶羞怯地眉眼微低。

看着她柔和羞怯的雙眼,想象着當初的傾雪,捧着這條再平凡不過的手鏈,只因知曉是他送的,便也是如此開心歡喜,眼柔似水。然而,卻在欣喜地向他道謝之時,被他要求去洗衣,且是洗他和一個妓子的衣裳,那種感覺想必不亞于兜頭潑下的冷水,澆得冷透了心。

所以那時她才會低着頭,兀自忍住希望傾覆後的絕望,不想再看他。

他的臉色微微發白,手背上的青筋浮起,心裏像被千萬只螞蟻啃食一般酸疼難忍。

好像在別人提出來的這一刻,他才陡然明白——

自己曾經到底失去了什麽。

·

悔過值已經漲到了75%,但是再痛恨悔過,身為顧家嫡長子的顧君寒,都沒有辦法拒絕父母為他定下另一門親事。

即便對方是他視如親妹妹的姚珠兒。

他曾私下裏去尋珠兒,與她商量反對婚事的事,可是珠兒那含羞帶怯,沒有半點不願的态度,讓他猛然驚醒。

她是真的想嫁給他。

“我提醒你顧君寒,別用你的想法去衡量女人——姚珠兒想要嫁給你,無論你怎麽看待她。”

傾雪的告誡言猶在耳,他從未把它當真,還煩惱她的多疑,卻原來普天之下最傻的人是他。

按理,就算是不出色的女子愛慕他,也能滿足他大男子主義的心理。但是對姚珠兒,因為宋傾雪的提醒在前,她自己的間接否認在後,他覺得自己純粹的情義被辜負玷污,更覺得被人愚弄。

當初傳出他誓不娶她為妻的流言,她哭着跑來找他,如今想想,并不是為了流言毀損閨譽,而是怕她自己真的無法嫁給他。

傾雪知道她的心意,又沒有強大的母家支持,所以會感到不安。

她的不安沒有錯,最終他确實忘記了他信誓旦旦對她說過的補償和保護,為了他以為永遠是好妹妹的女人放棄了她。

多麽可笑。

一身火紅的顧君寒面如刀刻,毫無喜意的站在大堂裏,手裏牽着的紅綢另一頭是身穿鳳冠霞帔的新娘,像是感覺到他驟然捏緊了紅綢的動作,羞澀低下了頭。

禮堂裏四周圍滿了道賀的聲音,司儀揚聲清亮地道:“一拜天地——”

有那麽一瞬,跪拜下去的顧君寒想讓姚珠兒也嘗嘗被放棄的滋味,為傾雪報不平,為自己宣洩心中越積越多的憤懑。

可他到底沒有這麽做。

畢竟她是珍兒的妹妹,畢竟那是他的選擇,與她無關。而且即便如此,傾雪也不可能再回來,他又何苦再毀了另一個女人。

“二拜高堂——”

姚珠兒先拜了下去,顧君寒遲了一秒,方回神下拜。

“夫妻對拜——”

“哎呀!”輕聲地驚呼從禮堂一隅傳來。

“嘶……”

“抱歉抱歉,是我的發釵鈎住了你的面紗,你沒事吧……”喁喁私語的音量像是被放大了無數倍,陡然灌入他耳中。

面紗!

聽到這個詞,不知為何,明明已經再三确認過的顧君寒心中急跳,再也克制不住,倏爾轉頭。

☆、第 30 章 證據

白薇的身材高挑,因貪看新人拜堂而不小心撞到她的女子頭頂不過在她的眉際,銀質梅簪自上斜入烏鬓,腦袋偏轉時便恰好勾住了頰側的面紗。

白紗質地輕軟,只這一勾,恰又一陣風兒吹過,便飄開了。

女子還在道歉,“實在對不起,不知道有沒有劃到你的……唔!”她擡眸後迅速地捂住了嘴。

婉約的鵝蛋臉,若蹙的柳眉,細長彎起的眼裏含着烏眸,這本該是清秀得叫人想呵護的容貌,卻因左頰幾道張牙舞爪的傷疤而顯得可怖起來。

禮堂裏接二連三傳來抽氣聲。

只有顧君寒霍地起身,黑眸如鷹隼,狩獵般地緊緊盯住她。

“傾雪……”半晌,他嗓音沙啞地低喚,狂喜之中又夾雜着難以言喻地痛楚,身體內一波波暗流竄動,時而熱血滾燙,時而寒意透骨。

竟然真的是她!

她還在,她沒死!

那邊廂的姚珠兒察覺不對,再聽見那句喃喃,登時白了臉,顧不得規矩一把掀開紅蓋頭,女子陌生而熟悉的容貌,讓她咬着牙痛恨萬分。

這個女人真是陰魂不散!

她擔心地轉過身去看紅綢另一端的男人,卻見将要成為自己夫君的男人已然抛下了紅綢,不顧一身火紅新郎服,不顧滿堂嘉賓的異色,來到那個女人身邊。

“寒哥哥——”她不甘心地喚。

在那一剎那,顧君寒的世界裏仿佛只有“死而複生”的妻子,除了她,別的什麽也看不見、聽不見。他順從心意,倏爾将他心愛的女子納入懷中,微顫的手臂可見其激動的心緒。

“傾雪,你還活着,你還活着,真的太好了……”他眼眶裏滾燙一片。

“你走開,走開——“

她死命推開他緊箍的手臂,眼中惶然,卻不是被他發現真相後的忐忑,而是捂着臉,像受驚的小鹿一般瑟瑟發抖,“面紗,面紗呢……”

她對他的舉動除了厭煩沒有別的情緒,甚至因為有瑕疵的面容顯露于世,驚懼恐慌之下注意力全不在他身上。

顧君寒心中一恸。

“在這裏,面紗在這裏,別怕。”顧君珏拾來被風吹走的面紗,快速地替她戴上,因顧及衆人對她的看法,強忍着沒有把她抱在懷中安慰。

“阿珏,阿珏……”她的眼淚像斷了線的珍珠,不安地挪動着腳步,想躲進他懷中,卻又仿佛迫于顧君寒強大的眼神威壓而不敢。

顧君寒看到她依舊如此依賴自己弟弟的模樣,瞳孔驟縮,深沉的眉目裏蘊藏着是說不出的害怕和憤怒。他将頭轉向弟弟,咄咄逼人地質問:“為何騙我!?”

即便傾雪再次失憶,但是顧君寒難道不知道他大嫂長成什麽樣?他非但沒有告訴自己,還百般阻攔和欺瞞!

甚至……他想起自別莊回來後,兩人親昵的舉止。

他用盡了全身的力道,才極力壓制體內破壞一切的欲望,不在衆人面前鬧出兄弟阋牆的醜聞。

顧君珏和他對視,平素溫潤的笑意不在,蹙眉沉肅道:“大哥,姚家二小姐還在等着與你成親,等儀式完成人散了再說。”

“多謝二弟的提醒。”顧君寒眼如深潭與他對視,一字一句地說:“儀、式、取、消。”

兩兄弟的對峙固然讓賓客好奇議論,但驟然傳出成親儀式中斷的話,還是讓他們大吃一驚。

婚姻大事豈是兒戲!

顧夫人坐在主位上本就被這一連串的事弄得臉色鐵青,此刻聽聞大兒子說取消,險些氣個半死,拍桌道:“誰說要取消,儀式照常進行!”

“我妻子尚在,豈能再娶?”顧君寒冷然答。

顧丞相止了妻子将要出口的話,沉思間同意了大兒子的決斷。

現在不停止,只會鬧得更加難看,總歸是家醜不可外揚,先料理清楚了,再開門給人一個交代就是。

·

姚珠兒掼了鳳冠,咬牙含淚,氣哭跑回了後堂,再沒臉見人。賓客見看不成好戲,也陸陸續續退了場,散場時不免交頭接耳,但并沒有影響到禮堂內劍拔弩張的氣氛。

大紅的裝飾依舊垂挂在大堂,然而成親的歡喜和熱鬧不複存在。

顧君珏終于将人兒攬入懷中,在她耳邊輕哄,“人都走了,不怕。”

“……他們都看見了。”她咬着唇,眸光水潤,說着仿佛就有淚珠子落下來。

他擡手用指腹替她揩去,眉眼溫柔,“他們算什麽?既不是司命星官,也不是衣食父母,看就看了。”

“那……”

“你想想,現在還記得他們長什麽樣?”

“不記得了。”

“模樣都忘了,何必還要惦記他們怎麽想的。”

她停了一拍呼吸,抽噎了一下,眼神迷迷蒙蒙地,像是被哄住了。

“好像是這樣……”

沒等她綻開笑容,便猝不及防地被人抓着手腕扯離了君珏,男人不自覺施加在手腕上的力道,幾乎要把她的骨頭捏碎。

“大哥!”顧君珏低喝,“你捏痛她了!”

顧君寒看見人兒痛苦地皺着眉,心裏像被紮了刺,手勁一松,卻仍然沒有放開。他臉龐冷峻,聲音像冬日的寒風一般凜冽,“那也輪不到你來關心!你叫我一聲大哥,就睜開眼睛好好看看,她是你大嫂!”

“她不是。”他仍然沉穩地答出這一句。

那邊顧丞相聽到這回答也終于沉了眉,“君珏,到底是怎麽回事?”

“父親,薇薇的長相确實肖似大嫂,但細看應當能發現不同。”他捏了捏眉心答,“雖然還沒查到她的真正身份,但是根據口音和其餘線索,兒子已有了些眉目證據,證明她不是大嫂,甚至并非是我滄瀾國的人。”

二兒子答得沉穩自然,讓顧丞相亦有動搖。

仔細看看這位白姑娘的長相,臉型較宋傾雪豐潤,眼睛都是細長,但一個下彎,一個上翹,眉毛濃淡粗細也有不小的區別,剛剛乍然一看是像,但是如今越看越覺得各處都不相同。

“兒子并非故意相瞞,但是一則薇薇容顏受損,不便摘去面紗;二則這份相似容易讓大哥産生不必要的聯想和誤解,所以沒有說明。”

“也罷,白姑娘受了驚吓,先送她去休息,你帶着搜羅來的信息到我書房一趟。”

“胡說八道!”顧君寒目眦欲裂,不顧父親的冷臉,怒極呵斥弟弟,顯然對他的話一個字也不信。

他屏蔽了周圍所有人,高大的身軀投影在白薇身上,竭力輕柔地問她:“傾雪,你是宋傾雪,是我的妻子,你忘了嗎?”

她不像以往一樣斷然否認,剛剛被安撫下來的情緒仍有些不穩定,聞言跟着他念了一遍:“宋傾雪?”

“對,對,你叫宋傾雪。”

他想起她第一次失憶的時候,也是這樣茫然地問答。他本是懷揣着渺茫的希望去問,如今看她如此模樣,卻在剎那間升起難言地喜悅和期望。

眼眶微微發燙。

“你不是白薇,是宋傾雪,是我顧君寒的嫡妻。雪崩那日我沒來得及救你,你失蹤了,我找了你很久卻沒有找到。”他語速低而緩,磁性地嗓音裏有一分隐藏極深的哽咽,“現在,你終于回到我身邊了。”

“對不起。”她無暇的眼眸和他對視,閃爍地眸光裏隐有一絲不忍和同情。

“對不起,我真的不是宋傾雪,我是白薇。”

她婉婉動人的聲音輕飄地落下來,禮堂裏呼吸可聞。

他欣喜地懷揣着那一份微渺的期待,就像将要淹死在水中的人突然看見了浮木。然後,看着給他希望的那個人,一點一點,親自把它踩碎。

喉頭腥氣上湧,他竭力忍下湧動的氣息,挺拔的身軀顫抖着,就這麽和她對視。

絕望而哀恸。

【叮,顧君寒痛不欲生,悔過值上升10%,共計78%。】

·

傍晚,殘陽如血。

白薇站在窗棂邊,聽門吱呀地一聲輕響,随即腳步聲漸近,自己倏爾被擁入一個溫暖的懷抱。清冽的體息讓她放松下來。

“怎麽樣?”

“父親相信了。”

她低笑一聲,“他不會不信。信了,顧君寒照樣納他的繼室,你也可以娶你的賢妻,于仕途無礙。不信,兄弟共奪一女,且是兄長的嫡妻原配,這等有違倫理綱常的醜聞……”

“薇薇。”他将她的身子轉向自己,低頭親了親她的額頭,“乖,這些交給我就好,你什麽也不用多想。”

“嗯……”她額頭抵在他胸膛,雙手合抱住他的腰,撒嬌似的蹭了蹭,“今天多虧了你。”

沒有他來收場,她一個記憶缺失的人,很多事不能做,很多話也不能說。

“誰讓你這麽調皮。”

面紗剛掉下來的時候,他心沉到了谷底,幾乎做好了帶她私奔的準備。幸好,他想娶她,便暗中替她籌謀身份,雖然倉促了些,但有了這份證據,至少明面上說得過去。

她不可能再回到大哥身邊。

“不是調皮,阿珏,我……”

“我知道。”他眸色漸深,攬着她的手臂緊了緊,“大哥當初待你确實不好,你恨他,想要報複他,我都知道。”

她曾坦言告訴他,雪崩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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