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出宮
從蕭陌那邊回來之後,雲纓開始發愁。
她不忍心玉蘭被送出去。但也無可奈何。夜晚睡不着。便去了桃花塢,拿鏟子挖出一壇女兒紅。剛出土的酒壇沁入了淺淺的褐色。揭開黃封口,頓時一股清純的幽香溢出。夏日的桃花塢,剎那間醞釀了歲月的醇美與回味。
是月,便有陰晴圓缺。是人,便有喜怒哀樂。
然而,進了皇宮之後,她很少表現自己的心情了。至于傷感這種東西,收拾妥當了,包裝成一種風雅的閑愁,獨自在小花園裏面就着小菜,小酒,對月長嘆那也未嘗不可。不過人道舉杯消愁,其實她沒酒量。只淺淺喝了幾口。
月上柳梢頭,是輪上弦,快似圓滿,只左下缺了一角。望着這月亮,她也曉得——快到十五了。
此時相見不相聞,願逐月華流照君。
第二日,雲纓早早去了翰林畫院,交代一下外出事項。預定是三天後就離開皇宮。
回去的路上,看到一些畫師拿着畫,簇擁在湯恩和的房前。想來,那“仕女圖”的比賽,确實勾起了許多人的興趣。聽聞,院中的畫師不惜萬金求購前朝美人的畫像,徹夜臨摹,稍有瑕疵,便扔到一邊。力求作品完美無缺。
隔日大早,湯恩和實在忙不過來了。喊她來幫忙挑選美人圖。雲纓本來在打包行囊,看湯恩和滿頭滿臉的汗,像是從河裏撈出來的一樣。便放下了自己的事,前去幫他評畫。到了屋子裏一看,已經堆了半屋子的畫軸。
于是她開始大戰美人圖三百回合!不久審美疲憊。
快到晌午時分,又是呼啦一大群人送畫來。剛空出的屋子,又滿了。
雲纓一一看了,留下了三幅。等人走完了,正想去吃個飯。一起身發覺有個小太監還站在角落,懷中抱着一幅畫。
于是問道:“你是誰?也來參賽嗎?”
“回禀雲大人……小人是內務府的文算子……我能……參賽嗎?”他可憐兮兮地往前她面前一站,面呈惶恐之色。
雲纓很大方地答道:“可以啊。給我看看!”
正好鄭君琰踏進了屋子。掃了一眼屋內,手指扣扣了門:“忙完了嗎?我有事情跟你說。明天就要走了,你準備得怎麽樣了?”
雲纓也不在意,一邊招呼道:“鄭大人先坐一會兒,我看完畫再跟你說。”一邊接過畫,放在案上鋪卷開——先呈出了美人的裙裾,再是窈窕的身段。依稀可見女子身後桃花缤紛。她心想,好畫,真是“人面桃花相映紅”啊!
然後看到了美人的臉。
那一霎那,她的大腦“轟”地一聲響。
且不說美人如何個美法——這美人的玉容,居然與自己有九分相像!
心裏忽然有個奇妙的想法:或許人真的有前世。
但爹爹一向告誡她:子不語,怪力亂神。就是說:你小子,別想亂七八糟的神啊鬼啊。
“你叫什麽名字?在哪裏當差?”鄭君琰比她先反應過來,問了她想問的問題。
“回禀大人,小人是寶文閣的內侍文算子。”那小太監一下子挺直了腰背,恭恭敬敬報上自己的名兒,職位和隸屬哪個宮。
“這畫哪裏來的?”
“是寶文閣收藏的舊物。據聞是開國功臣諸葛丞相的夫人的賞花圖。小人看夫人姿色淑麗,畫工精巧無比,閑暇無事時便臨摹了下來。”
“眼光不錯。不過這美人,不能呈上去。”鄭君琰笑着收起了畫卷:“就送給我吧。你再畫一副其他美女的。本大人保證,你一定可以中選。”
那文算子跪下行禮:“謝大人賞識。”
“本大人問你:這幅畫上的諸葛丞相夫人,有沒有像是某個人?”
那文算子深深叩拜下去:“啓禀大人,小人從沒見過什麽諸葛丞相夫人。”
鄭君琰滿意道:“你記住了,回去之後,不僅你沒見過,其他人也不許見過。你做的隐蔽一點。若是寶文閣的供奉官問起來,便說丢了。”
等那文算子走了之後,雲纓才想起來要讨要那幅畫。開玩笑!這傳出去怎麽得了!但是鄭君琰捂在懷裏,就是不給她。只好低聲下氣道:“拜托,你給我吧,我這裏有許多仕女圖,高的矮的瘦的肥的都有。保證挑到你滿意的!”
“哦,雲纓你為何如此忌諱這幅畫?”
她急中生智:“免得日後別人說我男生女相!”
鄭君琰施施然避開她的爪子,捂着那幅畫,仿佛是件稀世珍寶你。看她臉紅了,又湊到她耳邊,輕輕道:“那不行。本大人對這畫上的女子一見鐘情。你覺得,一個男人一生能有幾次一見鐘情?既然有幸遇到了,怎麽會錯過?”
話音近在咫尺,低回而認真。
雲纓第一次見到一個男人用如此溫柔的語氣告白。
但,他居然告白的是一幅畫。
她想,他肯定是在逗我!一幅畫而已!又不是大活人,畫得再好,至于嗎?!
但被他這麽一說,反倒覺得這畫放在他身邊真危險。不知為何,明明是一幅畫。被他占據了,好似自己的什麽*被他窺視了。她哈了哈手,心道既然硬的不行,那就來軟的。趁着鄭君琰不備,一個猛子撲上去饒他癢癢。
但……他忽然張開了懷抱。把她抱在了懷裏。
她未來得及吃驚,這個懷抱陡然收緊。有意外的重量和溫柔。
她慌了,她認輸了。她不想要畫了,但是她真的不想這麽被抱住。掙紮一番,鄭君琰反而把她抱的更緊了,還說:“雲纓,你好軟。”
這麽明顯,傻子都知道是調戲了。雲纓簡直要哭了,又冷靜下來,改變戰略:“大人,這裏是皇宮。難道你要我大喊非禮嗎?”
鄭君琰這才放開她,還意猶未盡地回味她的體溫。雲纓不斷地退後,威脅道:“大人,以後再這麽無禮。休怪我彈劾你一個調戲良家……咳咳,良家男的大罪!”
鄭君琰笑道:“分明是你自己撲過來搶我的東西。怎麽能怪我?”
“……”
果然不要臉!
折騰了好一番,沒搶過畫像。雲纓只能下了逐客令。鄭君琰倒也知趣地離開了。剩下她一個人,心想鄭君琰可真奇怪。他為什麽要抱自己呢?難道他喜歡摟摟抱抱的?難道他也是這樣“讨好”皇帝的?那這樣就糟糕了。
想到那個暧昧的抱,她忽然不想去武陵了。但這是不可能的。正如她不可能阻止今日的來臨——這意味着她要和鄭君琰一道出宮了。
收下芊芊的包裹,打點了随行的侍衛。雲纓便出發了。此去武陵數千裏。少不得一路上的舟車勞頓。她自準備了一些書本啃讀。
因為惦記着他的輕薄,雲纓又開始沉默是金。
馬車從長安大街啓程,一路疾馳出了帝都。路過京城五大營之一的豐臺大營,卻看盤營口旗幟飄揚,官兵整齊地列成一排,似乎是要出征。她覺得稀罕,看個不停。又轉頭問同坐的鄭君琰道:“他們是出兵去哪裏?”
這話一出口,才想起來不應該和他說話的。好在鄭君琰也沒獻殷勤。只望了一眼道:“江南。江南的韓王之亂,總要出兵去平定的。”
她又問:“誰領兵?”
“揚威将軍何谡,督軍是蕭陌。”
“哦。”看來,巴結太子還是有必要的。蕭陌這麽年輕,居然就能前去平叛了,真是大有可為。正想着武陵之行,可以用什麽姿勢抱上太子的大腿。忽然覺得身邊這座“玉山”搖搖欲墜,仿佛真的要“傾倒”了,連忙讓開身子。
“咳咳。”鄭君琰臉色一白,忽然捂住了嘴。雲纓瞬間反應了過來,撩開車簾,喊道:“停車,停車!”這車子一停,鄭君琰便撩簾而出,在車後吐了個一塌糊塗。她坐在車廂裏面暗笑:沒想到鄭君琰有暈車的毛病!
等他回來了。雲纓打趣道:“怎麽怎麽,我們天下第一的禦前侍衛,連個車子都坐不得?”
鄭君琰面有尴尬之色,道:“我出游都是騎馬的。這馬車……”
雲纓秒懂了:他習慣了騎馬。這次因為要陪着自己,才特地坐了馬車。不由得心生感激:其實他也算是個好人。又狠狠提醒自己:雲纓!這是鄭家的人!你要抱的是太子的大腿!跟鄭君琰打什麽交道?難道忘記了他姓鄭嗎?
她趕緊沒話找話:“對于赈災,你有什麽想法?”
“誰不聽話,殺了。”他回答得言簡意赅。
“鄭大人,倘若你濫殺無辜,別怪我彈劾你一本。”她拍了拍包裹,裏面放了七八個黃皮奏折本子——哼哼,讓你拽,我也有拽的資本。
他嘴角挑了一抹不屑。随手将長劍抽離劍鞘,雪白如銀的劍光閃過她的眼。雲纓趕緊後退到角落。鄭君琰将劍送到她的面前,嗤笑道:“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你被我的劍吓倒在地上,像個待宰的兔子。我還奇怪,本大人一表人才,有那麽吓人麽?”
她倒轉了毛筆,敲在他腦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