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章節
無論誰都能一眼認出這位少女的鲛人身份——為此不知道曾有多少官府的人在街上攔截住兩個人,要求看起來落魄潦倒的他拿出這個鲛人的丹書、以證明他的确是她的擁有者。
這樣的盤查全部都以他拉着汀逃之夭夭,背後留下一堆被打倒的士兵而告終。
“汀。”看着她,他忍不住叫了一聲,等她放下手中的野菜詢問地轉過頭來時,他嘆了口氣,“跟着我太辛苦了,經常在野外露宿、吃的是野菜,時不時還要遇到決戰的對手不知道死在哪裏……可不是女孩子該受的——我覺得你還是自己走吧,反正你的丹書我早燒掉了,你是自由的了。”
“主人,看來你又喝得糊塗了。”汀白了他一眼,毫不客氣将一大片爛菜葉子丢到他臉上,“我不在、你喝醉酒躺到馬道上誰拖你回來?我不在、你難道天天吃生魚啃生菜?我不在,你又輸光了誰去贖你?”
“呃?”居然沒能避開,爛菜葉子啪的一聲拍到黑衣人臉上。想了想,倒真的想不出那幾個“我不在”會如何收場,他讷讷半天,終于抓抓頭發笑了起來。為緩解尴尬,他捏住菜莖把貼在臉上的菜葉子扯開來,放在眼前看了看:“好大一株葵蕨啊……”
“是紅芥!”汀沒好氣翻翻眼睛,“連這些都分不清,看還不餓死你!”
晚飯終于完成了,汀坐到了他身邊,用樹葉包着野菜飯團,一小口一小口地吃。許久,看着曠野上顯得分外璀璨的星空,忽然開口道:“主人,其實我真的很想跟你去桃源郡……我想去看看‘那個人’。”
“嗯,”顯然知道少女想見的是誰,黑衣人微微皺眉,“但是你真的相信那個傳言嗎?”
汀轉過了頭,很認真地看着主人,點頭:“是的,我相信我們的海皇終究會回來——複國軍裏其他姐妹兄弟們都說、近日鲛人的英雄就要返回雲荒了!他已經和複國軍的左權使預先通知了他的到來。”
“你們傳言裏的那個救世英雄……是叫蘇摩吧?”黑衣人看着星空淡然搖頭,他年紀看起來在三十左右,眼睛很深很邃,笑起來的時候有風霜的痕跡,冷笑,“那家夥算什麽英雄了——如果不是他、白璎怎麽會從那麽高的地方跳下去……”
“那些空桑人活該!報應呢,這麽多年來從來都是他們騎在我們頭上作威作福,也要讓他們嘗嘗被人玩弄的滋味,”汀冷笑起來,那個笑容讓她本來明亮純真的臉忽然冷酷起來,“我們鲛人卑賤、不是人是畜生——但是這樣說來空桑人的太子妃不是更賤?”
“住口!”黑衣人猛然截口大喝,沉下了臉。
然而正在說的暢快的汀沒有聽從,繼續刻毒地宣洩:“海皇回來了,龍神一定會被放出。等我們鲛人重新稱霸了海上,就把所有人統統殺——”
“啪”,黑衣人眉間怒氣閃現,不等她說完,一揚手将汀打倒在地,怒斥,“你知道你現在說話象什麽?和那群你所憎恨的禽獸沒區別了!”
“主人……”嘴角被打出了血,汀掙紮着從地上爬起,愣了一下、忽然哭了起來,抱住他的腳,“對不起,我知道錯了!我忘了白璎郡主是主人的師妹……但是、但是我一想起那些空桑人,我就忍不住——我只想殺光那些禽獸!”
“汀……”黑衣人嘆了口氣,低下頭撫摩她的長發,将她扶起,看着她,沉聲問,“你想殺光所有空桑人和冰族是嗎?可我也是空桑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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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汀抽噎着,半晌讷讷,“可主人是好人。”
“我以前也殺過很多人、也養過鲛人奴隸。”他的目光深遠起來,微微嘆息,“沒有任何一種東西是可以絕對的。汀,你還太小,不了解這個世間的複雜紛繁——但是,既然你跟着我走遍雲荒,希望你能從中學到讓你成長的東西,讓你的心能容下黑夜與白晝。”
“嗯。”汀用力點頭,“主人,我會好好學的,你千萬不可以扔下我。”
黑衣人微笑着拍了拍她的頭:“小家夥,我如果要扔下你走掉,你哪裏能跟得上我啊?——好了好了,別哭了,你看眼淚都一大把了。我們走到中州去的旅費都夠了吶。”
他抹着汀的臉,為她擦去淚水,然後展開了手掌——掌心上一把淚滴狀的明珠奕奕生輝。鲛人織水成绡,墜淚成珠,那就是被稱為“鲛人淚”的明珠——陸上之人對珍寶無止境的貪婪,也是鲛人一族世代遭到捕獵、蓄養為奴的重要原因。
汀連忙擦眼睛,在草地上尋找散落的珍珠——自己已經很久不曾哭過了。
頓了許久,黑衣人聲音忽然黯然下去,看着星光下天盡頭那座白色的塔:“多高的塔啊……那丫頭就眼一閉跳了下去。想想那個時候她的心情吧!——剛聽說那個消息的時候、我一瞬間忽然想把所有鲛人統統殺光!”
“主人。”聽到那樣充滿殺氣的話,汀有些畏懼地抓住了他的手臂,不可思議地問,“你、你也曾那麽憎恨過鲛人嗎?那麽……那麽為什麽聖城空桑人被激怒、要屠殺所有鲛人的時候,你卻拼了命地袒護我們呢?如果不那樣,主人您也不會被驅逐。”
“呵……”黑衣人笑起來了,搖搖頭,“跟你說過,沒有任何一種東西是可以絕對的。以殺止殺是永遠沒個頭的啊……當然了,也是因為可愛的汀、那時候用她那雙大眼睛一眨不眨看着我的緣故吧?”
他笑着,把自己手裏的食物放到汀的手心,自己轉身躺下:“你吃吧,我飽了。”
汀紅着臉接過,啃了幾口,忽然忍不住開口:“主人……”
“嗯?”在篝火旁躺下,黑衣人用披風裹着身子,把靴子墊在頭底下已經熏然昏昏欲睡,心不在焉地應了一聲。
“嗯……我小時候眼睛很大嗎?”汀咬着木薯,探過頭照了照桶裏的水,沮喪,“為什麽現在反而一點都不覺得比常人大呢?難道是我的臉胖了?”
許久沒有聽到回答,汀回過頭,看見黑衣的主人已經枕着靴子酣然入睡。
“真是雲荒最‘強’的劍客啊,”少女微微搖頭苦笑,“——居然能不覺得靴子臭。”
同樣的星辰照耀之下,鏡湖上、駿馬的雙翅輕輕掠過湖面的霧氣,煙水中騰起。
飛馬背上,今夜領軍的卻是一朱一青兩名男女騎士。
“青塬,你看——昭明星出現在伽藍城上空呢!”勒馬望天,朱衣女子喃喃對同伴說,她已非青春年少的少女,一舉一動都有成熟女子說不出的動人風姿,美豔而尊貴。她掠了掠發絲,看着天空:“唉……平靜了九十年,終歸要打仗了。”
然而青衣少年沒有回答,只是看着遠處伽藍聖城的方向,忽然道:“紅鳶,滄流軍團!”
所有馬上的騎士都齊齊一驚,朱衣女子手一揮,身後馬上所有的黑衣騎士陡然幻滅無形。她轉頭看過去,只見星光下、遠處伽藍白塔頂端仿佛有一片烏雲騰起,飛速向着東方掠過去。
映着明月,可以看見那些烏雲般雲集着迅速移動的、居然是展開雙翅的黑色大鳥,排成整整齊齊的列隊。然而奇怪的是、那些大鳥的翅膀卻是不曾如同一般鳥類般展動,而只是平平掠過空氣,發出奇怪的聲音。
“是‘風隼’。”女子看着飛過去的大鳥,失驚,“他們從伽藍城裏派出了‘風隼’!——除了那次鲛人造反之外、幾十年來,沒見過滄流帝國方面出動過軍團中的‘風隼’。看來這一次十巫是動真格了……”
“什麽?”顯然吃了一驚,少年青塬看着天空,勒住了天馬,“冰夷不是嚴禁國人相信怪力亂神的東西,說那是空桑流毒嗎?他們燒了所有占蔔、幻術、祈天甚至歷法的典籍,只留下了營造、冶煉、農耕方面的書——可現在……他們居然乘着神鳥飛天?”
“那不是真的鳥,青塬。你不經常出來巡邏,所以沒有看到過它們吧?”叫做“紅鳶”的女子溫和地微笑着,耐心地向年少的同僚解釋,“那是木頭和鋁片做成的木鳥——完全是靠着人手技藝做成的機械。那些木隼從六萬四千尺的白塔頂端滑翔而下,空中轉折輕靈,可以一日一夜而不落地,飛遍整個雲荒。”
“木鳥也能飛?”青衣少年抽了一口冷氣,看着天空,“那些冰夷……那些冰夷,奇技淫巧竟能一至于此?不用神力,也能上天入地?”
“嗯……我想,滄流帝國制造這些東西、也是預備着将來和無色城開戰吧?不然如何能對付我們的天馬。”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