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 雲州不大,看着就是個三線的城市,因為前些年開發旅游資源,聚集了不少外地來的游客,人們在城裏走走,逛逛,總能度過一天閑适的時光。
原徵和莫瑤進到雲州主城的時候,天已經有些黑了,空氣還算暖和,帶着些溫潤的濕氣。他讓莫瑤留在車裏,自己一個人去了預定的酒店大堂,先做個房間登記。
酒店設計得很精致,像是這個旅游城市的一大看景。這會兒,前臺的小姑娘做完了記錄,擡頭就告訴原徵,酒店二樓的廳室正舉行着拍賣會,如果他有了興趣,也可以去看看。
原徵點頭表示了解,轉身走回車裏,看着莫瑤問:“我們要不要去拍賣會看看?”
莫瑤不解地看着他,眼裏有着固有的懵懂與好奇。原徵笑了笑,想着:是了,這樣的事兒問你能得到什麽回答呢。索性帶着她下了車,轉身就往電梯那頭走去。
拍賣會帶着慈善性質,有些檔次,裏頭的人大多人模人樣,幾個小明星在一旁坐着場,被一群自诩收藏家,實際上卻是什麽都不懂的暴發戶圍在一起,你一言我一語,看着滑稽。
原徵找了一處安靜的角落坐下來,看了兩件展品,搖頭覺得無趣,起身想要離開,偏頭見莫瑤盯着展臺上的一把小提琴,又坐下來,輕聲問了句:“你喜歡那個?”
莫瑤看了看他,點頭一臉真誠地回答:“我喜歡”。
原徵覺得有趣,又開口問:“那你喜歡我嗎?如果喜歡,我就把那把琴拍下來”。
莫瑤看着他,嘟嘴想了想,皺着眉頭的模樣有些委屈又有些可愛,偷看了他一眼,終于不情不願地說了一句:“喜歡”。
原徵像是得到了一句發自內心的稱贊,勾起嘴角忽的笑了出來,舉起手裏的牌子,輕喊了一句:“四十萬”。
這樣一把老舊的手工提琴,雖然看着精致,但不是出自多麽出名的工匠之手,原本是沒有多少人喜歡的。所以這會兒原徵舉牌一喊,周圍的人都忽的朝他看了過來,有幾個女人甚至對他投來了莫名溫柔的眼光。原徵皺眉低下頭去,聽前排傳來一句大聲的“四十五”,立馬又開口加了價“五十”。
他這一喊,其他的一些人也紛紛開始加入競拍的行列裏來,就像那琴真是什麽極其有收藏價值的東西。原徵搖頭嘆氣,偏頭對着莫瑤笑了起來:“你看,就是因為咱們看上這個東西,那些笨蛋也就都跟上來了,你說他們是不是很蠢”。
莫瑤咬了咬嘴唇,擡頭一臉期待地問:“但是你會幫我拿到的對不對”。
原徵點頭回答:“當然。你要的東西,我都會給你。”
就像他們小時候一樣。莫瑤想要的一切,原徵都會很努力去搶,然後送到她的面前。
Advertisement
拍賣會的主辦方或許沒有想到,這次展品中拍賣價值最高的竟是一把名不見經傳的提琴。它被放在拍賣會将要結束的時候放出,卻意外的得到了八十萬的最終價格。
原徵将琴盒小心地提在自己手裏,轉身見到迎面走來的熟人,點頭算是打了個招呼。
方銘起初走上來,還有些不太确定,這會兒見原徵對自己點了點頭,才終于确認了對方的身份,喊了句:“莫徵!你怎麽來雲州了?”
原徵看着方銘身邊窈窕的女郎,微微聳了聳肩,回答:“有些私事”。
“沒想到,剛才和我一直擡價的竟然是你小子,要早知道是你,我怎麽着也得多陪兩把”。方銘摸着自己的右手袖口,開着玩笑說到。
原徵沒意思地點點頭,回他:“莫瑤喜歡,我總要收下來”。
他的話一說完,不僅是面前的方銘,就連他身邊的女人也忽的愣在了原地,開口問:“莫,莫瑤來了?她不是死了嗎,她怎麽還會回來”。
原徵皺眉顯得厭惡,擡頭看了女人一眼,心下覺得眼熟,一時卻記不起自己是在哪裏見過,索性開口說了句:“既然你覺得她死了,那她就死了。她去哪兒,又和你有什麽關系”。說完轉身準備離開,被方銘忽的一把拉住,問到:“莫瑤真的在這兒嗎?”
原徵回頭看他,點頭,回答得坦誠:“她在這兒,不過現在她是我的女人”。
方銘忽的睜大眼睛,喊着:“她是你姐!”
原徵不在乎地笑笑:“但我們沒有任何血緣關系。而且我現在姓原,以後再見,也請喊我原徵”。
方銘像是還有話要說,張了張口,終還是沒有再說出來,低頭,像是有些落寞的樣子。他身邊的女人也站在原地,眼中有着莫名的焦慮。
莫瑤因為得到了心心念念的東西,一路上心情都好的出奇。跟着原徵回到房間裏,人雖然已經很累,卻還是抱着那把琴看了許久。直到從浴室洗完了澡出來,被原徵換好了睡衣,她才有些傷心地開口說了句:“這把琴是我”。
原徵回頭看着她,說:“嗯,它是你的,沒有人會搶去”。
莫瑤搖頭回他:“不,這琴就是我,這是我的身體,我能感覺得到,它是從我身上撕裂下來的那一部分”。說完,她像是生怕原徵會不相信她,慢慢地提起了自己的睡裙,像個孩子一般,試圖将自己光潔的皮膚一點點展現出來。她不覺得自己這樣的動作奇怪,因為這在于她而言,就和春日發芽、秋天落葉一般,是自然而坦然的。
原徵半靠在床頭,看着她的模樣,難得的大笑了出來,伸手輕輕放下她的睡裙,偏頭嘴唇從她的耳邊匆匆擦過,輕聲告訴她:“我相信,你說的我都相信”。
莫瑤擡頭看着他,有些淡淡的不高興:“但你為什麽要笑”。
原徵搖頭閉上嘴,一臉嚴肅地回答:“我沒有笑”。
莫瑤氣得跺腳,喊着:“你笑了,還笑得特別好看”。
原徵甚至沒有再為自己辯解,起身将莫瑤輕輕地抱在懷裏,拍拍她的背,将她一把抱上了柔軟的大床,捏着她的臉頰,笑說:“你笑起來也特別好看,你能要多笑笑嗎,就像你看見的我一樣,你也是會高興的,對不對”。
莫瑤像是聽懂了,又像是沒有,扯了扯他的衣角,終究沒有再說話,低頭窩進他的懷裏,靜靜睡了過去。
半夜劉茂餘的電話打來,莫瑤剛剛睡着,原徵害怕将她吵醒,只得只身出了卧室,走到外面的沙發上坐下,輕聲開口問:“找我什麽事?”
劉茂餘那頭聽見原徵的問話,像是有些為難:“小原,你這一走就是幾天,主任那邊在問你什麽時候能回來”。
原徵低頭看着腳下,無所謂地回答:“不一定。主任那邊,我會讓院長親自去和他說。不過,我這邊現在正好有一些事想要問你”。
劉茂餘愣了一愣,答應:“好,什麽事,是關于莫瑤的?”
原徵“嗯”了一聲,問:“我有看過莫瑤之前的治療記錄。她在過去的治療中,有把自己想象成一只受傷的兔子,一個殺人犯,和一個被剝開的洋蔥。殺人犯的意思我能理解,是她被陷害入獄的理由。而洋蔥的映射,這次她曾經的獄友也有和我提起過。只是那個受傷的兔子,到底是為了什麽?”
“你的意思是,莫瑤患病之後的這些臆想,都是由她過去經歷和積累的情緒幻化成的?”
“我猜應該是這樣”。
劉茂餘沉默下來,似乎在思考,一會兒,伴着一陣書頁翻起的聲音,又重新開了口:“那她那時說的話,是不是也可以作為參考”。
“比如說?”
“比如,她的病例裏有記錄這樣的一句話——她說‘善良的兔子會被餓狼吃掉,因為不善良的兔子都是自私的,它們想要茍延殘喘,直到最後,所有的兔子都被吃掉了,剩下她自己,落入了大火之中”。
“落入了大火之中?”原徵不解地咬着這幾個字,擡頭見到陰影裏站着的人,匆匆說了句:“我先挂了,這事以後再說”。
莫瑤這會兒站在門口,像是很慌張的樣子,拉着自己的裙子,看了看自己身體下面,眼睛紅通通的:“原徵,我流了好多的血,床上也有好多好多血,我,我是不是要死了”。
原徵見她臉色已經蒼白,像是被深深吓到的模樣,上前輕拍了拍她的背,沉聲安慰:“沒有關系,人類就是這樣,身體有好多好多的血,偶爾需要将它們流出來,因為它們太髒了,但它為了讓你保持幹淨,它就會讓這些髒的血液流出來”。
“真的嗎?”莫瑤半信半疑地開口。
“當然,你要相信我”。原徵一臉嚴肅的向她保證,随後将人輕輕抱起,把她放進浴室,打開熱水,告訴她:“你先洗一洗身上的血,不要着了涼。我去喊客房服務重新拿一套被子過來”。
客房服務員是個五十多歲的大媽,來的時候還應着原徵的意思,帶來了一包衛生棉。原徵打開門讓她進來,輕聲道了一句謝。
大媽在卧室裏轉了一圈,沒有發現弄髒的被單,轉頭聽見浴室裏有動靜,立馬笑了一聲,對着趕來的原徵輕聲說:“應該是姑娘面子薄,自己拿進去洗了。那我就把新的被子放這裏,你們到時候直接用這一套就好”。
原徵點頭答好,轉頭打開浴室的房門。莫瑤這會兒正圍了一層被單,抱着雙膝,坐在淋雨的撒花下,頭上不斷沖着水。浴室裏頭熱氣氤氲,像是把一切都染開了。只剩下莫瑤那雙黯淡的眼睛,她的睫毛很翹,水滴落下來,看着就像是一滴一滴的眼淚,顯得可憐。
原徵伸手關了撒花的水,走上去蹲下身子,将她臉頰邊上落下的幾縷發絲一一撩到了耳後,告訴她:“莫瑤,別怕,我在呢”。
莫瑤擡頭看他,這是她第一次對“莫瑤”這個名字有了實質性的反應,伸手靠進他的懷裏,輕聲哭了起來。
原徵不知她這是怎麽了,但此刻,他也想哭。他想,作為一個精神科醫生,他一定是不合格的那一個,他太容易受到病人的情緒影響,他太容易被病人引入她的世界,這是不對的。但作為一個愛人,作為一個男人,他又本能的想要感受這個女人的壓抑,感受她的切膚之痛。
“原徵,你問我,如果有一天你不見了,我會不會想你。我想,我會的,真的,我會很想很想你,就像我想念我故鄉的那一片森林,雖然我早已經記不清那裏的樣子”。
原徵低頭将莫瑤輕輕擁入懷中,一點一點親吻她冰涼的嘴唇,感到她微微顫抖的身體與自己緊緊相帖,像是兩個很快就将融合在一起的共同的靈魂。
他想,原來這個世上,真的有不為人知的美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