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 棺材是完全封閉着的,找不到一點兒可以從旁打開的痕跡。原徵在那周圍轉了一圈,提腳跨過那條圍着棺材的小河溝,站在中間的大石板上,低頭看着眼前的女人,心中一時思緒萬千。
這個地方是誰建造的,這裏面的這個女人又是誰?
在這一切都無法得到解釋之前,他唯一能想到的人只有莫建生,而這個女人是他的前妻——那個早逝的莫瑤的母親,劉夢寐。
原徵之所以這樣懷疑,是因為他曾經在家中見過劉夢寐的照片。那張照片中,全身雪白的她輕輕地抱着莫瑤坐在後院的藤椅上,母女兩的眉眼出奇的像,甚至連手上的那粒小痣也是長在一模一樣的地方,就像現在棺材裏的這個女人一樣。
但如果這個棺材裏的女人真的就是劉夢寐,那莫建生又是為了什麽要将她的屍體費盡心機地保存在這裏。以原徵對于莫建生的了解,他并不認為莫建生是那種為愛癡狂,會因為自己對一個女人的感情,就為她建造這麽大一處地窖的人,那麽,這個地窖又隐藏了什麽樣不為人知的秘密呢。
原徵找不到答案,低頭顯得疑惑,從冰冷的河溝走回來,在一旁堆滿雜物的角落裏,伸手翻看了一陣,除了一些常用的醫療器械,幾張普通的稿紙,再沒有發現什麽特別的東西。忽的感到胸中傳來一陣輕微的疼痛,想着是病又犯了,伸手摸向口袋,發現藥盒放在了車上,只得坐下來,緩緩吸了幾口長氣,又緩緩地吐了出去,試圖以此緩解身上的疼痛。
頭頂恍惚間像是傳來了一個女人輕聲的呼喚——小徵,小徵。
原徵猛地站起來,環顧四周,并沒有發現任何人影,唯有冰冷的寒氣從中間的棺材那兒傳來。嘆口氣,搖了搖頭,想着自己或許是因地而思,出現了些許生理的幻覺。但當他坐下之後,那個輕微的聲音卻又響起,甚至變得越發清晰了起來——小徵,小徵。
原徵皺起眉頭,忽的站起來大喊:“你是誰,你在哪裏?”他是精神科醫生,從來研習的便是以科學的角度來鑒證一切不科學的現象,自然不會相信所謂的鬼神之說。
但依然沒有人回答他,整個大廳裏只有他自己的回聲間或傳來,像是回蕩了幾個彎。
“原徵”。莫瑤忽的出現在他的背後,輕聲喊了他的名字。
原徵有些意外她的到來,轉過身來,看着她,輕聲問:“你怎麽來了,這裏很冷”。
莫瑤看着他咬了咬嘴唇,回答:“我在外面等了很久,你都沒有回來,我來找你”。
原徵聽了她的話,輕聲笑笑,拍了拍她的腦袋,試圖鼓勵她:“外面那麽黑,你能夠不害怕,自己一個人進來,真是厲害”。
莫瑤卻搖了搖腦袋,回答顯得平靜:“怕黑?我為什麽要怕黑?怕黑的只是你們人類,因為你們心裏有惡鬼。但樹木花草從來就不會,因為我們自己就是一個世界,光能照亮的,我們心裏也能感覺得到”。
原徵有些驚訝于她的話,開口輕聲地問:“你說的對。那你,能看見我心裏的惡鬼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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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瑤伸手拿下他的眼鏡,有些生氣地回答:“我早就說過了,你的惡鬼就在這裏,它是不應該存在的”。
原徵無奈地笑了笑,脫下身上的夾克準備蓋在她的身上,被她輕輕避開,轉頭看着大廳中央的棺材,沉默了下來。
這是這段日子,莫瑤第一次沒有對一件新出現的事物表示出格外的反感,她過去很少會這樣。以前的莫瑤,在身處新的環境、接觸到新的事物時,一定是會不安,會焦躁,甚至會充滿了被害的幻想的,而今天,她卻只是安靜地待在原地,凝望着一口棺材,沒有絲毫畏懼。
原徵站在她的身旁,開口問她:“你能看見那裏躺着的人是誰嗎?”
莫瑤搖頭回答:“為什麽你會覺得那裏躺着一個人”。
原徵不解地問:“那裏難道沒有人?”
莫瑤沒有看他,擡手指着那裏,輕聲回答:“人類有心才能稱之為人,但她沒有,她并不是一個人”。
原徵聽了她的話,猛的愣在了原地,胸中的痛感又起,頭暈目眩之下,不得不慢慢蹲在了地上,深吸了好幾口氣。直到他感覺胸口的疼痛已經緩解了許多,才又重新站起來,偏頭發現莫瑤已經不在,開口喊了一聲:“莫瑤?你還在嗎,莫瑤?”
“你是在喊我嗎?”
莫瑤的聲音從遠處傳來,原徵循着聲音望去,只見她這會兒已經蹲在了棺材後的一個角落裏,低頭看着地面,右手輕輕擺動着。原徵走上前去,站在她的身旁,輕聲問:“你到這邊來做什麽,這裏濕氣很重,會着涼”。
莫瑤像是沒有聽見他說什麽,徑自用手摩擦着地上的石塊兒,好一會兒,才又開口說了一句:“這個東西,能打開”。
原徵低頭望去,只見那地上真的出現了一個小小的旋轉把手,已經老化,露出鏽跡斑斑的模樣。蹲下去看了一眼,嘆口氣說:“但是我們不能輕易地打開它,這裏面的女人已經在這裏躺了不知道多久,如果貿然打開,她的身體,可能會就這樣消失的。我們這樣做,是不對的”。
“為什麽,為什麽不讓她消失好了”,莫瑤低頭看着自己的雙手,不甘心地說到。
原徵像是有些不相信自己聽見了什麽,偏頭看見莫瑤臉上那一副不甘的表情,才在心裏忽的升起了一股巨大的驚訝。今天的莫瑤很反常,至少像這樣,極端地表達着自己想法的莫瑤,是很反常的。在過去的大多數情況下,莫瑤并不喜歡與人類交流或是有所接觸,無論是傷害或是被傷害,她都不希望自己以一個人類的身份進入到這個世界之中,她将自己置身于另一個夢境之中。精神學裏,這種孤立性的表現是自閉與幻想的一個重要來源,也是一種典型的排他症狀。而現在,這個向來不與人說的莫瑤,卻突然直白地說出了自己的想法,并毫不猶豫地希望一個人類被抹殺掉。這樣的改變讓原徵幾乎可以斷定,莫瑤一定在這裏,得到了某種潛在的啓示,至少微微觸碰到了她思維裏那一堵看不見的牆。
“莫瑤,你是不是來過這裏?”
莫瑤像是不願意承認自己潛意識中存在的回憶,偏頭回答,顯得格外倔強:“不,我沒有,我沒有來過這裏,我怎麽會來過這裏”。
原徵也不逼迫她,只是站起來說:“那我們先離開吧,這裏并沒有什麽值得我們留戀的東西”。
莫瑤這回倒是沒有反駁,起聲跨過面前的河溝,跟在原徵身後,回頭最後看了眼那大廳中央的水晶棺材,有些留戀,有些不甘地邁步離開了。
從地窖裏出來,老頭兒已經蹲坐在門口好一會兒,見他們出來立馬喊了一聲:“出來啦”。
原徵看着他點點頭,說:“先把門關上吧,我們過些日子可能還會過來,到時候還得麻煩您給帶帶路”。
老頭兒聽了原徵的話,滿口答應,知道他們不準備回木屋裏吃飯,直接帶着他們從另外一條小道下了山。
坐回車裏,原徵拿出藥吃了一顆,又将一早準備好的音樂輕輕打開,終于深深地松了一口氣,靠在車座背上,微閉上眼睛,顯得疲憊。
莫瑤已經在車後座上躺了下去,她這些日子情緒穩定了許多,已經開始只服用一些基礎的藥物,只是渴睡的症狀依然還在,這時原徵再回頭看她,她已經完全睡着了,砸吧着嘴,像是夢見了什麽幸福的事情似的。
原徵微微勾起嘴角,伸手摸了摸她的頭發,将副駕上的毛毯拿過來悄悄給她蓋上。坐回駕駛座,打開手機看了一眼。
山裏信號不好,這會兒打開才發現有三個未接來電。一通來自劉茂餘,一通來自他的母親,最後一通則是一個未知的雲州號碼。
原徵先将劉茂餘的電話回了過去,那頭大抵是在查房或者開會,沒有應答。低頭又撥通了楊珊的電話,那頭接的倒是很快,只是母子兩寒暄了幾句,楊珊就開始說起文昕回國的事情,原徵覺得索然無味,幹脆應付幾句匆匆挂掉。坐在座位上,顯得煩悶。
最後一個電話,是一個女人接通的。聽見原徵的聲音像是有些驚訝,開口顯得畏懼:“你是莫瑤的弟弟?”
原徵“嗯”了一聲問:“你是誰,從哪兒得到我的電話的”。
女人急忙開口:“我們見過的,昨天在拍賣會上”。
原徵回想了想,道:“昨天拍賣會的女人可不少”。
女人像是沒有想到原徵會這樣說,立即提高了些聲音,說:“我是方銘的女朋友”。
原徵笑笑,說:“哦,原來是方銘那個搞藝術的小情婦”。
女人被說的有些尴尬,又無法反駁,只能默默地開口:“不管怎麽說,你不該帶着莫瑤過來”。
原徵挑眉問:“你有什麽權利來管我們的事情”。
“但她是個殺人犯啊!”女人聲音一下變得高了許多。
原徵沒意思地“啧”了一聲,眼裏有着深深的厭惡:“如果你打我的電話,只是為了說一件七年前發生的錯案,那我也想告訴你,我不喜歡和蠢貨說話”。
“不”,女人像是害怕原徵挂掉電話,猛地開口喊了起來:“她殺了曉憐,她殺了尤曉憐啊!她是個精神病,在出獄之後就開始到處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