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 但無論這個男人是誰,原徵覺得自己現在首先要做的,是将酒店的房間退掉。沈宸的為人他暫且不論,但方銘這種人,既然找上了門,那下面他可能做出的就會是更加措手不及的事情。雖然現在楊未滿的意圖他還琢磨不透,但就着以前那麽些年的了解,他始終認為,方銘是個更要小心提防的人物,所以現在,他必須帶着莫瑤離開。
莫瑤像是一點兒也沒有感覺到他的憂慮,坐上車,靠在車座的後背上,面對着他輕聲笑:“原徵原徵,我們要去哪兒”。
原徵低頭拿出手機看了看,輕聲回答她:“回你的外婆家去,去看看那裏的那只玩具熊,你有想他了嗎”。
莫瑤像是沒有聽明白他的話,搖了搖頭說:“窗臺上的花還開着,但它把信子吃了”。
原徵發動了車子,偏頭問:“信子?信子是什麽”。
莫瑤把身體往後一靠,有些不高興地說:“信子就是信子,它沒有了”。
原徵沒有再追問信子是什麽,又或者信子是誰。莫瑤的世界裏總有太多他不知道的東西,而現在的他,是無暇顧及這些的。
兩人開着車到劉家的時候,原徵喊來的打掃衛生的人已經等在外頭了。原徵上前打開門,喊着莫瑤上了樓,轉身對着樓下三個清潔人員大致說了些打掃和需要注意的地方。那幾個人也不多說話,風風火火地幹起了活,能住在這種地方的人,大多不會是沒錢的,做的好了,除了原本的工錢,興許還能多拿上幾個零花。
劉家雖然許久沒有人住過,但屋子倒不顯得髒。等莫瑤睡了一覺起來,那群打掃的人離開,屋裏已經煥然一新,像是一點兒沒有被塵封過的樣子。
原徵坐在客廳的沙發裏,低頭看着手裏的東西,沒有注意到起床的莫瑤。直到她走過來,輕輕趴進自己懷裏,他才擡頭看着她笑了一句,問:“起來了”。
莫瑤從手裏拿出那只玩具熊,有些遺憾地說:“原徵,這裏有人不喜歡我”。
原徵皺眉,看了看她,問:“有人不喜歡你?你指的是誰,他也在這個屋子裏?”
莫瑤點頭回答:“恩,她不喜歡我。她說她疼,但我沒法不讓她疼,我只是樹呀,怎麽能治愈你們人類的疼痛呢,這太為難我了”。
原徵輕拍了拍莫瑤的腦袋,将她整個人緩緩地抱起來,上樓,回到二樓的卧室裏。這間卧室是走廊最盡頭的一間,與那間手術室模樣的屋子正好大門相對。
原徵把她放在那張已經換了床單的水藍色大床上,看着窗外微微透進來的夕陽,嘗試與她問話:“你是在這裏遇見他的嗎?”
莫瑤點頭,伸手,指向一旁的衣櫃,說:“嗯,她就在那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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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徵站起來,循着她的手指,看向不遠處那大大的衣櫥,邁步走過去,那腳步的聲音很輕,但在這空蕩的房間裏卻依然顯得清晰而沉重,就像這是個只有他的世界。
眼前的紫木雕花櫃已經有些年頭了,由三個獨立的分櫃組合而成。主櫃門上的拉鎖已經微微脫了漆,露出裏面金屬的材質。原徵拉開主櫃的櫃門,看這裏頭一排排依次挂放着衣服,眉頭輕輕鎖了起來,櫃子雖舊,但這些衣服卻并不如想象中過時,反而更像是近些年流行的高檔款式。
原徵沉默在原地,伸手将衣服微微往兩邊扒開,只見那衣櫃的底背上隐約地出現了一塊兒能被人為推動的木板。他上前試圖将木板往旁邊推開,卻發現那木板一動不動,湊近身子又仔細看了看,發現那木板旁的拐角處有一處鎖芯樣的小突起。想了想,将身子了收回來,站在原地擡頭四望了一陣,走到不遠處的書桌旁,嘗試着打開頭尾兩個抽屜,仔細尋找了一番,終于在那滿抽屜的雜物中找到了一個極為細小的指環式鑰匙,一式兩份,用一個小環連着。
原徵将那鑰匙握在手裏,直起身子,走回到木櫃旁,就着外頭還留着一點兒光線,擡手将鑰匙摸索着往鎖芯裏插去
“咔嚓”。
竟真的開的,原徵有些欣喜的推開了那木板,只見裏面出現的是一個螺旋狀的把手,看着有些眼熟,似乎是在哪裏見過。他有些遲疑地伸了伸手,想想卻又從口袋裏拿出了一張紙巾,将那紙巾放在把手上,這才重新将手放了上去。
把手不重,一只手就可以微微扳動,沒過一會兒,那衣櫃最右側的分櫃下便發出了一陣劇烈的摩擦聲響,而後整個分櫃開始緩緩移動,一點點向外打開,露出那背後牆面下的一整個通道,因為陽光被櫃子從右側直直攔住,只剩下一個黑漆漆的洞口。
原徵站在原地,一時心中疑惑至極。覺得那洞口的涼氣撲面而來,讓人甚至忍不住打了個哆嗦。莫瑤站在他的身後,忽的走過來,将頭埋進他的懷裏,說:“原徵,我怕”。
原徵拍了拍她的腦袋,輕聲安慰:“別怕,我下去看看”。
“那我也要去”,莫瑤擡頭一臉懵懂地看着他。
原徵看着她的模樣,終有些不忍,點頭只好回答:“那你要牽好我的手”。
莫瑤笑着點了點頭,像最初的害怕完全沒有出現過。
通道不長,有個階梯,沿着那階梯往下走去,很快就到了底。原徵在身邊的牆面上摸索着,試圖尋找到一處燈光的開關,但是未能如願,牆面平整得出奇,并沒有可以打開的開光。原徵只得低頭掏出懷裏的手機打開,用那手機的燈光照在前面,緩緩走去。
“莫瑤”,原徵在拿起手機的那一瞬松開了莫瑤的手,回頭再看,竟已不見了她的蹤跡,開口喊了幾聲,也沒能得到她的回答。
他開始有些焦躁,快步向前走去,被一個東西絆了一下,差點摔倒在地上,手機掉落下去,光沿着地面延伸,隐約看出有一根白色的骨頭。
原徵自己就是醫生,平日裏對骨頭、人體器官這樣的東西向來是不會害怕的,但此刻在這樣一個顯然被人刻意隐藏過的房間裏,伸手不見五指,又忽的失去了莫瑤的聲音,他心裏難免起了一股莫名的不安,往前走了幾步,撿起地上的手機,借助着手機裏的光線繼續往前摸索,感到一股奇異的味道自深處撲面而來。
那味道像是屍體的腐臭,又帶着一點兒輕微的花香,這一香一醜的氣味融合在一起,讓人着實感到惡心極了。
不遠處的牆角處似乎有什麽動靜,原徵小心地走過去,低頭見那牆角的地下微微漏進了一點光,像是個狗洞的出口,被外頭的什麽東西遮擋着。
原徵伸手猛地照過去,只聽那裏原本還窸窸窣窣的聲音乍停了下來,只留下一個黃色尾巴匆匆離開的影子,以及一個被打開了還沒來得及從外頭蓋住的狗洞。光于是從外面照進來,照到那洞口不遠處的幾堆森森白骨上,可怖極了。
手機忽的響起,原徵低頭去看,是楊未滿打來的。接起來,沉聲開口問:“怎麽了,你找我什麽事兒”。
那頭沉默了一會兒,回答:“古虞死了,你現在在哪裏”。
原徵微微皺起眉頭,擡頭用手輕按了按太陽穴,想讓自己的頭不那麽疼,告訴他:“我現在有事,等下再回”。
說完,挂掉電話,深吸兩口氣,轉身準備離開,擡頭看向先前進來的路,只見莫瑤此時正滿臉蒼白地站在那裏,光從她的背後照射進來,看着他,一臉莫名地問:“原徵,你為什麽會到這裏來”。
原徵沒有回答,只是沉默地站在原地,腦中嗡嗡作響,走上前去,看着她的眼睛,輕聲問:“莫瑤,你還記起來了對不對”。
莫瑤歪着腦袋看他,嘟了嘟嘴,又忽的擡起頭來對着他慘然一笑,猛地擡起手,她的右手此刻正握着一把晶瑩的刀子,筆直地朝原徵的大腦刺來。
原徵反射性的閉上眼睛,甚至沒來得及反抗,頭暈目眩之下,只覺頭疼得快要被撕裂開來,口中大吐一口鮮血,猛地撲倒在地方。
原徵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再次醒來的時候,屋外的夜色已垂,涼風從窗外緩緩地吹來,讓人覺得意外得冷。從大床上坐起身,原徵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腦袋,沒有發現任何傷口,也不覺得疼痛,偏頭看着躺在他身邊一臉平靜的莫瑤。下床走到衣櫃旁,打開燈,扒開那衣服,沒有發現什麽所謂的地下室入口。
難道這一切都只是他的一場夢?
原徵緊鎖着眉頭,站在原地顯得手足無措極了,轉身拿起一旁床頭櫃上的手機,發現裏面的幾個未接來電,都是楊未滿打來的,點開撥了過去。
楊未滿在那頭像是等了許久,見他打來,已經有些不耐煩,揚聲問着:“你不是說一會兒來找我,怎麽這麽久也沒有消息”。
原徵低頭沉默了一瞬,問:“下午你真的給我打過電話?”
楊未滿像是沒有意識到他會這樣說,愣了一愣,開口說:“是,是啊,你那時候說你有點事兒,等會兒再回我的”。
原徵沒有再說話,看着自己的手掌漸漸握緊,一時沒了話語,很久了,直到那頭楊未滿又揚聲問了句:“那你還過不過來?”他才緩緩松開了拳頭,輕咳着回答了一句:“我就過來”。
此時正是晚上七點半,莫瑤平時在這個時候已經有些昏昏欲睡。原徵把喊來的吃食放在卧室的桌子上,将床上的被子輕輕往上拉了一拉,留着走廊上的一盞燈,腳步輕輕的,離開了屋子。
楊未滿住的酒店離原徵他們起初住的那間不遠,只是進到房間裏,那裏還坐了個人,意外的,是劉茂餘。
原徵有些驚訝于劉茂餘的出現,看着他問:“劉醫生?你怎麽在這裏?”
劉茂餘看着他,笑了笑,回答:“我放了年假,跟着家裏人來雲州這邊旅旅游,沒想到正好碰着小楊了,你說巧不巧”。
原徵沒有附和,他想着,楊未滿的爺爺既然在療養院住了這麽多年,那麽或多或少會劉茂餘有些接觸,楊未滿和醫院裏的醫生有些私交也不是多麽奇怪的事情,所以也就沒有多問,只是坐下來,看着從另一頭拿着兩杯咖啡走過來的楊未滿,沉聲說了句:“古虞是在哪裏被發現死了的”。
楊未滿把手裏的咖啡放下,嘆口氣回答:“是在她自己的家裏”。
“她自己家裏?”
“是啊,方銘的秘書下午去找她有點事兒,本來約好見面的,但是怎麽敲門也沒見開,那秘書想了想,就拿着古虞留在方銘那兒的鑰匙直接開了門進去,沒想到,人那時候已經死了”。
原徵看着地面,輕聲問:“那警察怎麽說的,死因是什麽?”
楊未滿撇了撇嘴,有些不甘心地說:“初步斷定,說是洗澡的時候溺死的”。
原徵皺眉,一臉疑惑地問:“溺死的?洗澡的時候怎麽會溺死呢”。
“是啊,我也覺得奇怪”。
劉茂餘這時倒是忽的開了口,他說:“這個女人有過七年的吸毒史,雖然她過去有嘗試過強制戒毒,但這毒哪是這麽好戒的。這麽長時間的注射,再加上她私生活的紊亂,估計引發了突發性心髒病也不是沒有可能”。
原徵偏頭看他,問:“劉醫生你是怎麽知道她有吸毒史的?”
劉茂餘安撫的對着他笑了笑,回答:“你放心,我和她不認識。只是這次做屍檢的法醫正好是我師弟,給我順便說了些情況而已”。
原徵不可置否地點點頭,看着楊未滿,平淡而深沉地問了句:“那你覺得,這個古虞真的是自然溺死的嗎?”
楊未滿立馬搖頭,回他:“不,我覺得不可能,而且,是絕對不可能,這背後應該還會牽涉到很多我們不知道的東西。我已經喊我哥打了招呼,他大舅子現在就在雲州警察局工作,一有情況,他會立馬通知我們的”。
原徵手指輕敲桌面,點頭表示了解,想了想又站起來說了聲“我去打個私人電話”,轉身去了房間的另一邊。
胡進這會兒好像是才剛醒來,接了電話聲音還有些睡意懵懂着,不滿地問他:“怎麽了?”
原徵輕咳一聲,道:“古虞死了,你去查查她死之前的行蹤”。
那頭胡進聽了這話,立馬“啧”了一聲問:“真的死了?”
原徵覺得這話裏有話,開口問:“什麽意思?你知道她會死?”
胡進“诶”了聲說:“是啊,她是什麽人,說句不好聽的,跟她上一次床,被她拿一個把柄,天曉得她身上背了多少人私底下的秘密。不過”。
“不過?”
“不過,我最懷疑的人,還是她身邊那個男人”。
“方銘?”
“對”。
原徵皺眉,問:“為什麽?”
“是這樣的,這個方銘呢,平時對這個古虞有點愛答不理,就是那種有事兒了找來,沒事兒就放養的類型。但是這幾天,我收到的消息是,他突然對這個古虞變得很殷勤,又是給她拍賣豪宅,又是帶她外出旅游的。這很反常啊”。
原徵坐在原地輕“嗯”了一聲,還沒來得及再開口,就見楊未滿從外頭風風火火地跑了過來,對着他喊到:“原徵,古虞真的不是意外溺死的!”
原徵關上手機,轉身看着他,問:“公安局那邊有消息了?”
楊未滿使勁點頭,招呼着一邊的劉茂餘過來,說:“诶老劉老劉,你來跟他說說是怎麽回事兒,我這不懂醫的,剛才聽得也是一知半懂的,你快來說說”。
劉茂餘被楊未滿喊着走了過來,看着原徵,輕咳了一聲,說:“是這樣的,因為這個古虞的父母呢現在都已經不在了,而小楊呢,又堅持覺得她不是自然溺死的,所以我師弟就上報,給她做了個屍體解剖。然後發現啊,她的血管腔裏,有特別大的那種紅細胞凝塊兒,而且肺部濕潤,哦對了,還格外的沉重。你也知道,這按理說啊,在普通的自來水裏溺水死亡的人,紅細胞基本上都是能分解掉的,這肺部的重量呢,也大都應該是在比較正常的重量範圍,最多呢,就是有點兒水腫。但她解剖出來的證據顯示,她這明顯就是在海水裏溺死的。所以警方那邊就猜測,說這個古虞啊,應該是和人在海裏,或者說是鹽度較大的地方,發生了争執,被人強制溺死,然後再移屍到家裏,僞造成意外溺水死亡的”。
原徵站在原地,聽了他的話,微微地點一點頭,開口說:“那她小區的樓道監控呢,裏面有沒有發現什麽比較奇怪的地方,按理說,她要是被移屍回的家裏,監控應該是有記錄的才對”。
楊未滿聽了這話立馬又“哼”了一聲說:“怪就怪在這一點,她小區的監控一點異常也沒有。而且,她的屍體是在下午三點被發現的,兩點鐘的時候,樓道的監控還拍到了她回家的畫面呢”。
原徵皺着眉頭沒有回話,低頭想了一晌,幹脆開口說:“要不我們一起去她的小區看看”。
楊未滿一口答應下來,偏頭對着劉茂餘問了句:“那老劉你要不先和嫂子他們回去,你這出來旅游,被我這一喊,好好一個假期給泡了湯了”。
劉茂餘擺了擺手表示不在意,笑了笑說:“哪兒的話,我也跟着你們去,我以前啊,最大的夢想就是跟我師弟一樣,做個法醫,可惜我家老婆子不讓,這會兒讓我過過幹瘾也成啊”。
楊未滿聽了這話立馬笑了出來,拿上鑰匙就說:“那成,咱們走,正好我嫂子她哥也在哪兒呢”。
研華是個這幾年才剛剛建好的高檔小區,樓與樓之間都隔得相對較遠,即使出了這樣的事,小區的戶主也不愛湊熱鬧,各自在家裏,沒人出來打聽問詢。
原徵他們到的時候,李強軍剛從樓道口裏帶着兩個技術科的人出來,看着楊未滿了,開口喊了一句,楊未滿也上去揚手打了聲招呼:“哥,怎麽樣了”。
李強軍搖了搖腦袋說:“沒什麽進展,這兩位是?”
楊未滿“哦”了一聲回答:“這個是原徵,這個是劉茂餘,他們兩個都是醫生。”
劉茂餘上前伸了伸手說:“你好,我是劉茂餘,是你們局裏陳法醫的師兄”。
李強軍笑了聲,伸手對握了握,說:“幸會幸會”。偏頭看着原徵,見他正一臉平靜地看着不遠處正準備收拾東西回家的農民工,有些不解地問了句:“原先生在看什麽?”
原徵回過頭來,看着他問:“這些高空擦玻璃的人是今天才來的嗎?”
在場的人愣了一愣,一個領頭的像是小區物業經理的男人這會兒忽然恭恭敬敬地站了出來,輕聲回答:“是,是啊,我們小區的樓房因為外面玻璃比較多,而且業主對美化要求比較高,所以每半年都會請這麽一群人來把樓層外面的玻璃和瓷磚都擦一遍”。
原徵沒有回答他的話,向一邊在地上落着的高空升降梯走去,途中被一個農民工給撞了一肩,偏頭看了他一眼。
李強軍一行人也跟着他走了過去,看着他低頭思索的樣子,問:“難道這個東西有什麽問題?”
原徵偏頭看他,沒說有,也沒說沒有,只是開口問了句:“可不可以讓人檢測一下,這個升降梯裏的鹽成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