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 然而胡進的調查結果還沒有出來,老太太那邊就先出了事,心肌梗塞犯了,眼看着要走。
好在原徵到醫院的時候,老太太已經穩定了一些,只有呼吸機滴滴的聲音打在他心上,像是過去某個模糊的片段悄然而至,還是讓他心裏莫名的慌張起來。
老太太睜眼看見原徵,艱難的也擡起了左手。
楊珊見狀推了原徵一把,讓他屈身向前,輕輕握住了老太太的手。
“孫,孫兒......”
老太太似乎是想要說話,聲音微不可聞,似從身體的深處發出。原徵趴在病床邊上,努力想要聽清,但到最後,他還是沒能聽清。
醫生進來,看了看老太太的情況,回頭出了病房,看着幾個人說:“怕是過不了幾天了,你們把該喊的人呢都喊來吧“。
楊珊聽了這話,眼淚忽的就流了下來,顫抖着拿出手機,對原徵說到:“你進去多陪陪奶奶,最後說幾句話,我給你爸爸打個電話”。
原徵點頭答應,一個人坐進病房,看着病床前似要油盡燈枯的老太太,深深地嘆了口氣,他問:“奶奶,您這一輩子,有遺憾嗎”。
老太太已經聽不見他的話了,只是右手還是死死地握着那條大紅色手絹,就像那是她在這世間唯一的留戀。
原徵看着她幹枯起皺的手,在那大紅手絹的映照下,顯得愈發滄桑,心中不禁也有傷感。
老太太這一輩子,得到了什麽,又失去了什麽。在他愛上原徵爺爺的那一刻,很多事情,或許就是已經注定了的。
“太,太清......對不起......”
老太太開始胡亂地呓語,楊珊打了電話進來,看着她這樣一副模樣,不禁眼淚又起。
“慧...慧君...你...你不要...來害...我的孫兒......”
楊珊走過去,輕輕撫摸老太太的手,輕聲安慰:“媽,徵兒很好,徵兒會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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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太太卻聽不見她的話,只是自顧自地開始說着:“下...下輩子...我把...太,太清....還給你....你..不要...帶走我的...我的小孫兒...”
原徵站在原地,聽見老太太的話,眼中盡是茫然與無助。
他知道爺爺和莫瑤的外婆曾經應該是一對相戀而被拆散的情侶,但他卻不明白,為什麽奶奶會覺得,自己會被“劉慧君”帶走,他身體無恙,又沒有做過傷天害理的事情,怎麽會被帶走呢。
老太太呓語了一陣,終于累了,緩緩閉眼睡下。
原徵覺得煩悶,只能出了病房,下樓到一旁的草地上抽出了一根煙。沒想剛點了火,那頭草叢後就有熟悉的聲音傳來,仔細一聽,竟是文昕。
“那難道你就不覺得自己可悲嗎?”
“可悲?不,我一點都不可悲”,聲音耳熟,回想了想,應該是方銘的那個表妹,肖玉琳。
原徵剛想開口說話,就聽文昕又開了口,她說:“你把自己整容成莫瑤的樣子,又千方百計的讓你哥和原家搭上關系,你不覺得,你自己的這一輩子都是在處心積慮的謀劃別人,而從沒有作為一個單獨的人活着嗎?”
原徵忽的愣在原地,想着:方銘在趙澤德之後找到的靠山,竟是遠在美國的原家。
“那文昕,你自己呢,你不是也在為了別人活。原徵根本就不喜歡你,你以為有個孩子,他就能把你怎麽樣?那是他和莫瑤的孩子,再怎麽樣,也輪不到你來要挾”。
“要挾?”文昕看着眼前一臉憤恨,有些瘋狂的肖玉琳,搖頭回答:“不,玉琳,我帶着小木頭不是為了要挾誰,而僅僅是因為他是原徵的孩子。我在想,就算原徵有一天知道了真相,他還能因為這個孩子而好好地活下去。我愛原徵,但我也不恨莫瑤,因為我知道自己晚了一步,這一切,都是命,而我,甘之如饴”。
肖玉琳像是笑了出來,輕聲說:“這就是你讓他回國,還安排這麽多事情的原因?我就不明白了,你怎麽會想讓原徵知道真相,你難道就不怕他醒來之後,會背負着愧疚一輩子,活得像行屍走肉一樣?”
文昕搖頭回答:“但這是他的權利,他是一個人,他有權利知道他的過去。我不希望,他像一個被人擺布的傀儡,活在別人創造的世界裏”。
肖玉琳這會兒終于收起了臉上僞善的笑意,走上前,看着文昕,沉聲說到:“但這個世界本就是真真假假,你憑什麽幫他選擇一個你所謂真的世界,你又怎麽知道,他願不願意留在他那個假的世界?”
“因為他愛莫瑤!肖玉琳,我的命,是原徵救的,那次爬山,如果沒有他,我已經死了。所以,就算我喜歡他,但我不會願意他受到半點委屈。愛是成全,不是自私的占有”。
肖玉琳終于忍受不了,一巴掌打在了文昕臉上,大喊了一句:“但就是因為你這愚蠢的成全,我一切的努力都白費了。你覺得自己很慈悲很大愛嗎,其實你不過就是自私,自己得不到的,也不想讓別人得到!”
原徵不知什麽時候,已經蹲了下去,煙頭掉落在草地上,發出一縷微淡的煙。
有護士路過,朝他跑來,問:“這位先生,您怎麽了,還好嗎?”
文昕和肖玉琳被護士的喊聲驚擾,走過來竟發現半躺在地上的原徵。立馬快步上前,想要攙扶。
原徵搖手表示不用,看着眼前的文昕,輕聲開口說了句:“文昕,對不起”。
文昕扶他起來,搖了搖頭,回答:“不,我,我沒什麽的,你能站起來嗎”。
肖玉琳見原徵對文昕的态度變緩,知道兩人的對話應該已經被他聽了過去,心中恐慌,卻又不知該如何處理,只得輕哼一聲,往草坪外面跑了出去。
胡進這會兒也已經開車來了醫院,剛找着老太太的病房,就見外頭原徵正坐在走廊的座位上,一臉失落地盯着腳尖發呆。
走上去拍了拍他的背,說:“別太傷心,你家老太太八十多歲,就算死了,也是壽終正寝啊”。
旁邊的護士路過,一臉不屑地看他一眼,像是在說:真沒見過這樣安慰人的。
原徵卻沒有在意,徑自坐在座位上,開口問:“查到什麽了”。
胡進喝了一口水坐下來,說:“這個方銘啊,做生意還挺厲害的。這些年弄仿制品出口,你猜跟它對口的公司,是誰?”
“跟我們原家有關,對嗎”。
胡進一愣,問:“你怎麽知道的,其實也不是和你家有關,本來就是你爺爺以前的一個貿易公司,只不過現在在你奶奶名下”。
原徵擡頭看着他,問:“胡進,我當年有沒有和你說過,我為什麽會去美國”。
胡進見原徵這樣問,立馬撓了撓頭發,說:“有,有啊,怎麽了?”
原徵低頭笑了一聲,回他:“那你跟我說說,我為什麽要去美國。我覺得,我突然好像有些不确定自己是誰了,很多重要的東西,你們都知道,但唯獨我自己不記得了”。
胡進有些驚訝,坐下來,小心翼翼得安慰:“那個,你先別急,說不定你就是壓力太大,有些暫時性的遺忘。”
原徵像是沒有聽進去,還是那麽一副悵然若失的模樣。
胡進無奈,只得又開了口:“你當年跟我說,你是犯了錯,所以才去美國的。我那個時候開玩笑問你,在國內有沒有喜歡的人。你說有,但你不能回去看她,因為你不能給她添負擔。我後來想,你說的那個你喜歡的人,應該就是你姐”。
“我是犯了錯,才去的美國?不是因為我養父的事情?”
“養父?不是!要不是文昕說,我都不知道你在中國還有個養父呢”。
原徵看着自己微微顫動的小手指,喃喃自語道:“犯錯,我到底犯了什麽錯。”
胡進看着面前原徵茫然失措的表情,一下竟也有些傷感,想開口安慰,卻又不知道該從何說起。他從沒見過原徵這樣的表情,就算是當年兩人剛剛認識,還不算熟的時候,他也沒見過原徵有這樣空洞的眼神。
就在這時,病房的警報器突然響了,外頭的醫生護士忽然快步往病房這頭跑來。
原徵和胡進也跟進了屋裏,見那裏文昕一臉焦急地說:“剛才奶奶忽然醒過來,特別精神地開始罵人,我沒敢答應,沒想到剛喊了一句奶奶,她就倒下去,有些抽搐了”。
原徵走上去,握住老太太顫抖的手,低下身子,說:“奶奶,您還知道我是誰嗎?”
陳靜這會兒已經陷入了自己的臆想之中,輕聲低語着一些旁人聽不清的話。
醫生進來,見狀問:“老太太這樣的情況看來只能做手術了,但是手術成功的幾率很小,畢竟年紀大了,你們家屬是什麽意見”。
原徵站在原地,見胡進和文昕都看着自己,只能嘆口氣說:“能不能緩緩”。
那醫生點頭說:“只是怕老人家難受,因為這病拖是能拖,就是患者會疼得緊,這麽八十多歲的老人家了,也是怪可憐的”。
他的話剛一說完,原徵的媽楊珊就沖了進來,說:“不,我們不手術。老太太還清醒的時候就說了,她不手術,她要自己慢慢地去”。
醫生聽了這話,只能無奈地點頭,囑咐身邊護士幾句,轉身讓家屬都離開了病房。
原徵見楊珊回來,站在病房門口,問她:“媽媽,我能不能問您一些問題”。
楊珊擡頭看着比自己高一個頭的兒子,微微地點頭,站在原地,輕聲開口:“徵兒,你是想問媽媽,你去美國的事情吧”。
原徵點頭答是,問:“媽媽,當年我們到底為什麽去美國,或者說,我這一年到底去了哪裏,為什麽有關于這一年的記憶,我完全沒有”。
楊珊看着他,沉默了很久,直到身邊傳來護士匆促走過的腳步,她才咽了一口口水,深吸一口氣,沉聲說了一句:“兒子,莫瑤已經死了,無論你平日裏面對的莫瑤有多麽真實,但她已經死了,而那個在精神病醫院接受治療的人,一直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