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妮娜
妮娜(Nina):歷史上最著名的造成重大災害的超強臺風。“妮娜”穿臺登閩,深入內陸,長驅北上,摧橋潰壩,造成淮河流域洪水泛濫,超過2萬6千多人喪生。
吳泉覺得自己最近飽受折磨,他明明不是單身,卻慘遭“淩//辱”。
岑茉和姜懷玉倒也沒幹什麽出格的事,店裏忙,兩個人偶爾交流一句話就算不錯。要知道岑茉大半時間都待在烘培地,有許多現做的甜點需要她親自上陣。只是對視的眼神就粘膩到不行,像有一道密軌空架在她倆之間,無人可插足其中。
吳泉想,他和男友見面時也一定如此,空氣中都是愛的波浪。
岑茉偶爾會和姜懷玉一起去她家,看看老人,也帶點甜點。外婆嗜甜,牙口不行,就愛軟糯。岑茉還特意為老人換了糖分含量不高的食材。
姜懷玉偶爾會歇在岑茉家裏,也不知道怎的,岑茉整整齊齊的衣櫃裏,總會被擠進幾件姜懷玉的衣服。岑茉愛因這事朝姜懷玉鬧,講她放衣服不按規矩來,姜懷玉一邊求饒一邊哄她,看她氣呼呼的小模樣又在暗地裏笑。她怎麽會看不懂規則?無非春夏秋冬,又按顏色。可她就喜歡惹岑茉,想她朝她發點小脾氣,嘟囔着罵人的樣子都可愛到無以複加。
姜懷玉重新開啓了電臺,讓朋友把錄音設備從北方寄來。
姜懷玉對着麥講話,岑茉就坐在她身邊,靜靜聽她。撐着下巴側仰着臉,或者趴在桌子上,乖巧的一小團,全神貫注,眼底只有姜懷玉。
偶爾岑茉的聲音也會被錄進去,惹的觀衆們大呼虐狗。自從上次淮南之魚的告白,大家就已經被屠殺了千萬次。
姜懷玉發現岑茉最近心不在焉,神思恍惚。
比如同她講話,她必然會“啊”一聲,才反應過來你在說話。
以前岑茉不是這樣的,她會特別認真地聽別人講每一個字。
姜懷玉什麽人啊?從小看透社會險惡,洞察社會現實立志從未一個新聞工作者的人精。她知道家裏這姑娘得有些心事了,但也不好直說,只是等待時機。
戀愛後得岑茉只覺得仿佛患上了肌膚饑渴症,或者說,她把甜品依賴轉移到了姜懷玉身上。姜懷玉就是能使她從苦難現實中掙脫的致幻劑。她無比喜歡姜懷玉擁抱的溫度,喜歡收緊手臂攬住姜懷玉腰身的感覺。岑茉也喜歡同姜懷玉親吻,沒有一點進攻性,像是雲彩投影在湖心。更妙的是,姜懷玉用指尖一點一點描過岑茉身體的曲線,以溫和又不容拒絕的姿态掌控她時,岑茉只覺得她是真真正正的生而為人了。
她愛姜懷玉做/愛後的餍足,也愛餘溫裏的相擁。
現在,姜懷玉同岑茉坐在沙發上看電視,兩個人都蜷成一團,互相依靠着。岑茉想往姜懷玉懷裏鑽,暗示來暗示去,姜懷玉不動聲色,化為姬圈柳下惠本人。
她撥弄着岑茉的碎發,漫不經心:“你有什麽想說的嗎?”
岑茉知道這次躲不過了,帶着害怕添麻煩的膽怯,又帶着小心翼翼。
原來岑茉的父親是中央電視臺的高層領導。
這一句話就夠姜懷玉理解了。
岑茉私下找了父親去調查那個主任。
“他說,如果想光明正大折騰那個人,就只缺點證據。”
可最難的也是證據。
這種性//侵或性//騷擾案件,最難就是取證。
姜懷玉不是沒試過,但當她知道自己對抗的是整個學校乃至機制後,便失去了動力。她站在懸崖邊沿,眼睜睜看着一個個麻木的人往下墜。她面臨兩種抉擇,一是成為麥田的守望者,一是跟随少年維特之煩惱。在遇島岑茉之前,她看上去是前者,實則心中是後者。遇島岑茉之後,她把兩者合二為一。
在洞察充滿着腐敗人性與惡的世界規則的前提下,利用規則,也制定自己的規則,這樣一來才可使自己內心那一方天真純粹的領地不至于敗得太慘太玉石俱焚。
真正的溫柔不是樣貌,也不是臉上的微笑。而是一朵花,在最深的黑暗紮根,歷經塵土與石礫,長大發芽,有平和的顏色,還有随風而散的香。
姜懷玉拽了下岑茉的臉頰,把她那小臉捏到變形,“謝謝你,笨蛋。”
“下次記得告訴我。”
姜懷玉沖岑茉狡黠地眨眼。
“我才能把利益最大化。”
姜懷玉心中早已死去的想法再次被點燃,有了岑茉父親的存在,她可以更加理直氣壯又無所畏懼的開始她的調查與反擊了。她早在最初就聯系上了一個受害者,但對方礙于主任的權力和學校的壓力,拒絕提供任何幫助。
如今,在權力對抗權力的情況下,姜懷玉只覺得看到了希望。
又覺得有些感嘆。
這就是現實人生,其實純粹理想主義沒有死去,要麽茍且偷生,要麽借力打力。
姜懷玉重新撿起了調查,并且聯系上了之前的受害者,約好了下周末上門采訪。岑茉本來沒打算同姜懷玉一道去的,因為她一不在,咖啡廳的甜點就沒人接手了。但老天爺大概就喜歡一驚一乍,以至于突然把岑茉他媽突然送到咖啡館來。打破了一切計劃。
姜懷玉打量着面前的女人,蛇紋皮包,白色西裝外套,內搭茶褐色綢緞襯衣,闊腿褲,黑色高跟鞋。戴着墨鏡,口紅勾勒得恰到好處。
她微微擡着下颚打量着周遭,姿态高傲。
然後姜懷玉就聽見岑茉喊了聲,媽。
也看見吳泉轉過來翻了個白眼,又扭過頭去極其虛僞地笑着喊了聲阿姨。
關爾摘下墨鏡。
“這就是你的店?”關爾眼底全是狐疑。
岑茉點頭。
“能賺多少?當然要是你聽我的學了金融——”
岑茉感受到客人們的目光都聚集了過來,像是刀,把她割得血肉模糊。
她揚聲喊了句:“媽!”
關爾冷笑,“長脾氣了啊。跟了你那個出軌的爸,就是不一樣。”
岑行之的出軌是關爾人生最大的污點,更關鍵的是,岑行之的出軌對象只是個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女人。
岑茉咬牙,姜懷玉在吧臺下握住了岑茉左手,開口:“阿姨,這是公共場合。”
言下之意,你不嫌丢人?
關爾盯着這姑娘,姜懷玉已經把頭發染回黑色,顯得她更清冽了幾分。
“阿姨,喝點什麽?”吳泉笑嘻嘻。
關爾盯着自家女兒,“跟我出來。”
吳泉有些擔心,姜懷玉更是緊張,岑茉反而冷靜了下來,溫和地笑笑,反握了下姜懷玉。
接着發生了什麽吳泉和姜懷玉都不知道,只是最後岑茉一個人回來了,臉上紅了一片,是巴掌印。
“操他媽。”吳泉罵人,轉身去找棉布。
姜懷玉也生氣,但看岑茉眉間雖然萦繞着愁意,卻也帶着輕松和解脫。
“怎麽了?”
岑茉搖頭,說沒事。
又說,我沒媽了。
姜懷玉把岑茉抱住,想,她倆都沒媽了,那就相依為命吧。
岑茉一點也不難過,反而如釋重負。從小到大,關爾喜歡的,就是她該喜歡的,關爾想要的,就是她該得到的。關爾控制着岑茉,想要借此在她身上來挽回自己脫軌的人生。擺脫一切污點。
可岑茉長大了。
“同性戀?我怎麽會生出你這樣你一個變态?”
“媽——”
“別叫我媽了。”
“好。”
好,是我對你最後一次妥協。
岑茉想哭,倒不是為失去了關爾而難過,她早在父母離婚那一刻,就失去了作為母親的關爾,留下的只有
暴君。她為自己而難過,難過脆弱而幼小的自己不懂得反擊,默默承受着關爾給的一切暴力。難過她以前沒有能力。
可是她現在在姜懷玉的懷抱裏了。
她從前沒有的一切,将會在此開始。
最漫長的臺風已過,島上迎來黎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