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3)
然與他對峙!!!
難不成他們真的已經……真的已經!!!
氣瘋了的少年沒有辦法再往下想了。
眼下,他的內心只剩下一個在瘋狂叫嚣的念頭,那就是——殺了這個男人!!!
作者有話要說: 隔壁《複仇如此嚴肅》今日完結
☆、千鈞一發
怒不可遏的少年吼着命人把雲伴鮮給拉了開。如果此刻他的身邊跟着帶刀侍衛的話,他大概會直接拔了侍衛的刀,親自上前動手。
雲伴鮮看出了三皇子眼中的殺意,她沒有想到,這個年僅十三的孩子,會對她存着如此可怕的執念。
又或許,他只是恨自己的東西被人占了去,所以無法忍受。
然不管怎樣,她先前的盤算怕是要推倒重來了。雖說這個沈複的死活與她并無幹系,可她沒辦法做到心如鐵石,視人命為草芥。
“三殿下!”
“太子駕到——”
然而誰都沒有想到,千鈞一發之際,一聲尖利的唱喏忽然自院外傳至院中,令所有人都不由得停下了手頭的動作。太監們松開了桎梏着女子的手,和一旁待命的同僚一道恭敬下跪。雲伴鮮不知是該松口氣還是倒吸冷氣,只匆忙給沈複遞了個眼色,就忙不疊跪地俯首了。
于是,整個院子裏就只剩下三皇子一人怒氣沖沖地站着,目視其兄長步伐穩健地自外而入,走到了他的身前。
二十三歲的太子見小他十歲的弟弟竟沒像平日裏那樣向他行禮,而是面色不霁地直立在那裏,便不動聲色地掃視了四周。
很快,他就先後瞧見了雲伴鮮和一個陌生的男子,眼神霎時陰冷了幾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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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早,他本是要先去禦書房替他的父皇代批奏折的,卻不料半道上聽聞下人無意間禀報,說是瞧見三殿下氣勢洶洶地領着一大幫人往禦膳房那兒去了。感覺到事态有些不同尋常,他一面命人打聽究竟發生了什麽事,一面改換了前進的方向。結果人還沒走到呢,他就大致弄明白了事情的來龍去脈。
他這個被寵壞了的三弟,真是什麽荒唐事兒都幹得出來。
視線在女子的身上多停留了片刻,太子面不改色地看向自個兒的三弟,明知故問道:“這是出了什麽事?”
三皇子聽了,心裏那叫一個堵啊!搬石頭砸了自個兒的腳,現在又突然殺出個同樣瞧上了雲伴鮮的大哥,這叫他怎麽說啊!
太子見他憋着一張豬肝色的面孔僵立在那兒,也不堅持,這就将目光挪到了女子烏黑的發叢上。
“本宮記得,你叫雲伴鮮?”
裝,他就裝吧!一個觊觎她美色的男人,會連她姓甚名誰都不知道?
這一刻,不光是當事人這麽腹诽,連三皇子這個旁觀者也忍不住用鼻子出了一口氣。
“回太子殿下的話,正是奴才。”可惜,堂堂太子問話,饒是雲伴鮮心裏再如何罵他道貌岸然,面上也只得畢恭畢敬地回話。
“你說說,這是怎麽回事?”太子并未留意弟弟的動靜,只一門心思注視着這個撩他心癢的美人。
雲伴鮮不清楚太子已然聽聞了多少風聲。按理說,這個時辰,他本不該出現在禦廚的住所,甚至不該出現在禦膳房的附近,反言之,既然他意外地現身于此,怕是已經對事情有所了解了。既然如此,她也只能據實以告了。
迅速作出了判斷,雲伴鮮這就俯着身子,不慌不忙地說道:“啓禀太子殿下,昨兒夜裏,三殿下賞了奴才一段姻緣,這會兒正領人來看奴才過得好不好。”
此言一出,知情者臉上表情各異。
來看你過得好不好?
面對此等說法,沈複微不可察地勾了勾唇角,太子一言不發地斂了斂眉心,三皇子則氣得整張臉都快扭曲了。
“我看你過得一點也不好!”須臾,少年索性順着她的話頭胡攪蠻纏起來,“來人,把這個賤民給我拖出去!”
“殿下!”可想也知道,事情都到這份上了,雲伴鮮怎麽可能半途而廢,她當即擡起腦袋,一眼看向了怒發沖冠的少年,“奴才過得是否安好,奴才心裏清楚!奴才自個兒滿意這樁親事,殿下為何還要為難奴才的夫君?!”
夫君!?她還“夫君”!?真是……真是氣死他了!!!
盡管三皇子業已幾近七竅生煙,但人家姑娘——不,人家新婚的小媳婦說的沒錯啊,我如人飲水,冷暖自知,我這個當事人都說很好、很滿意了,你一個外人還自作多情個什麽勁兒?
“我!我不管!我就是要他死!”奈何三皇子是個得理不饒人、無理欺負人的二世祖,他才不管你是非曲直,當場大手一揮,放了狠話。
“殿下!”眼瞅着幾個小太監又要蠢蠢欲動,同樣被惹惱了的雲伴鮮只覺渾身的熱血都湧到了腦袋裏,“殿下昨夜賜我良緣,今早又要殺我夫婿,奴才實在不服!若殿下執意為之,夫君一亡,奴才身為人妻,便唯有随他而去,以明心志!”
話音落下,少年大驚失色。他做夢也不會想到,他的雲姐姐竟然連這種類似殉情的話都說出來了,更糟糕的是,從她此刻的眼神裏,他居然看不到一絲诓騙抑或動搖之色。
他的雲姐姐,是認真的。
可是,為什麽!?
“好了!”雙方劍拔弩張之際,雙眉微鎖的太子終于發話了,“一大清早的,就沒個清淨。”說着,他又不緊不慢地看向了胸口起伏的弟弟,“三弟,跟我回去。”
“大哥!!!”
“回去!”
這是打算息事寧人?
雲伴鮮猜不透男子的意圖,一顆心反倒七上八下起來。
“此女乃是父皇欽點的禦廚,你就不怕她出了什麽閃失,父皇回宮後會怪罪?”這個時候,惴惴不安的女子業已聽見了太子輕斥的話語,“還是說,你就這麽想看她死在你的面前?”
少年怔住了。
不……他從來不希望雲姐姐有事!但是,但是……
“好了,先跟大哥回去,餘下的事,以後再說。”見弟弟終于流露出顯而易見的遲疑之色,太子這便雙目微眯,轉身率先邁開了步子。
少年怒氣沖沖地看了看雲伴鮮的臉,見她烏黑的瞳仁中仍滿是毅然決然,終是狠狠地咬了咬牙,心不甘情不願地拂袖而去。
于是,一行人浩浩蕩蕩地來,又風風火火地走了。雲伴鮮一直等他們都走得沒影了,才身子一松,跪在地上微微喘起氣來。
她剛才膽子也真是太大了,跟堂堂三皇子叫板也就罷了,竟然還當着那個陰險太子的面……
不得不承認,自己今兒個,是沖動了。
可是沒法子啊,誰讓她就是一個吃軟不吃硬的執拗之人呢?別人越是要逼她,她就越是不肯就範。
“姑娘……”
雲伴鮮循聲側首,目睹了沈複似驚魂未定的神情。
“你先回屋去吧。記着,這兩天不要出來,更別去招惹什麽人。”
“好……”
沈複二話不說,只張嘴應下,因為他看雲伴鮮此刻的臉色,實在不像是想多說話的樣子。
實際上,方才他也是相當吃驚的——他完全沒想過,這個女子會舍身護他,以至于到現在都未徹底緩過勁兒來。
其實,她大可不必如此。他們,不過是萍水相逢而已。
沈複默默無言地向女子伸出了手。
尚沉浸在思索之中的雲伴鮮以餘光瞥見了男子的大手,先是回過神來愣了愣,而後也不加推辭,由着他把她扶了起來。
“我先去禦膳房當差了,你乖乖待在屋裏。吃的東西,我會替你送來。”
“好。”
話未說完,雲伴鮮的一只手已然離了沈複的掌心。她依舊是副若有所思的模樣,自顧自地擡腳往來時路走。沈複目送她不徐不疾地離去,緩緩收攏了那只扶了她一把的右手,不久便轉身回屋去了。
是日上午,平日裏手腳麻利、極少出錯的雲伴鮮愣是兩次把鹽當成糖來放,大石頭見自家師傅似乎魂不守舍的,不解之餘更是擔心得忙不疊噓寒問暖。
“沒事。”雲伴鮮摸了摸接連跳了幾天但好歹算是安生下來的右眼皮,無可奈何地嘆了口氣,“主菜我都做完了,我還有點事,這兒,你擔待着些。”
“诶,好。”眼瞅着女子交代完了就解下圍裙、取下袖套,大石頭都沒法多問兩句,唯有看着他家師傅頭也不回地走了。
就這樣,雲伴鮮拾掇了些簡單的飯菜,提着飯盒子往自己屋裏去了。可讓她始料未及的是,當她進門喊着“沈複,來吃飯”的時候,房裏竟遲遲無人回應。
雲伴鮮登時心下一沉。
難不成……他被那個二世祖給抓走了?!
急得一下子就心跳加速,女子趕緊放下手中物件,匆匆将整個屋子尋了個遍,卻始終未有找到男子的蹤影。心中暗呼不妙,她剛要沖出屋去找罪魁禍首理論,就險些一頭撞上正在往裏走的什麽人。
電光石火間,一只有力的大掌及時抓住了她的手腕,才沒叫她腳底一滑、跌倒在地。雲伴鮮擡頭一眼:好家夥,可不就是害她找得心急火燎的沈複嗎?!
“你跑哪兒去了!?不是關照你不要亂跑的嗎!?”雲伴鮮頓時來了火氣,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厲聲斥責起來。
沈複瞧着她怒目圓睜的神情,大約是沒想過她會氣成這樣,是以情不自禁地愣了愣,然後才反應過來。
“我……我內急……又沒在你屋裏找到出恭桶。而且,就算找着了,我也不好意思用……”男子期期艾艾地說着,有點兒怯生生地端量着女子的臉色。
雲伴鮮胸中噴湧而出的怒意瞬間熄火了。
是她緊張過度了。
錯怪了對方的女子一時有些尴尬,她不由自主地看了看別處,最後想着憑什麽她要不好意思啊,于是幹脆理直氣壯地別過身去,留給男子一個黑乎乎的後腦勺。
“進來吃飯!”
結果,她沒好氣地說罷,就徑自往屋裏走了。
☆、月黑風高
沈複乖乖坐下吃飯。
吃了沒幾口,他擡頭問雲伴鮮:“這菜是你做的?”
“不是我做的,我得替幾位貴主做菜。”言下之意,她忙不過來。
“聽說,你是皇上欽點的禦廚?”沈複又問。
“嗯。”雲伴鮮只簡單應了一聲,沒再多話。
“我還以為,我會有這個口福。”沈複像是自言自語地嘀咕了一句,就低頭夾了一筷子青菜。
“等你先躲過這一劫再說吧。”這家夥,怎麽淨想着吃的事,難道沒意識到自個兒尚身處險境之中嗎?
雲伴鮮眸光一轉,瞥了一眼煞有其事的男子。沈複聽她這麽一說,也停住了夾菜的動作,擡起腦袋與之四目相接。
“三皇子要殺我?”
“廢話。”也許連太子都想做了你。
“那他能殺得了我嗎?”單純到簡直愚蠢的問話,終于叫雲伴鮮忍不住朝天翻了個白眼。
“你說他一個高高在上的皇子,要殺你一個無權無勢的乞丐,會比捏死一只螞蟻困難多少?”她不想打擊他、恐吓他的,但他問的問題也實在是太白目了好嗎?
“可是,你會保護我。”沈複煞有其事地注目于她。
“我不過是區區一個廚娘,皇子要你的命,我哪裏攔得住?”雲伴鮮頓覺又好氣又好笑,心頭卻莫名劃過一絲酸澀。
“可你早上不就攔住了嗎?”
“那是因為太子剛巧來了!”
“太子也是順着你的話,讓三皇子自己權衡利弊的。”換言之,若不是你以命要挾,太子指不定也就作壁上觀了。
雲伴鮮微微一愣:好像他分析得還有幾分道理?
可她又轉念一想:不對啊,怎麽有種被他繞進去的感覺?
回過神來的女子瞪了沈複一眼:“飯也堵不住你的嘴。”
“誰讓這飯菜不夠美味。”
見男子一副一本正經的模樣,雲伴鮮忍不住眉角亂跳:沒見過這麽挑食的乞丐!
“往後若是有機會了,你做頓飯給我嘗嘗吧。”
語畢,沈複不緊不慢地扒了一口飯,放在嘴裏悠悠地嚼着。
雲伴鮮擡手撫了撫持續抽動的眉角,決定不再跟這個奇怪的家夥說話。
約莫一刻鐘的功夫過後,沈複不慌不忙地用過了午膳,将碗筷收拾幹淨了,一道放進食盒裏,遞給了為他送飯的雲伴鮮。後者看着他幹脆利落卻不乏細致的動作,曾幾何時的某個疑問不免再度浮上了心頭。
這家夥,真的是個乞丐嗎?
“我問你,你是怎麽被三皇子殿下召進宮來的?”女子狐疑地打量了男子好一會兒,最終還是按捺不住,把話問出了口。
沈複聞言也不避諱,當即答曰:“他們過來找人,很多乞丐都想報名,可他們只要最髒、最臭、最醜的,所以我把自己弄髒、弄臭、弄醜了,就被他們選中了。”
“……”怪不得昨天晚上臭得都把她熏暈了,原來他是有的放矢,“你之前就是個乞丐?”
“嗯。”
“我說你這人,年紀輕輕、有手有腳的,還是個身高七尺……不,是八尺的大男人,怎麽好意思淪為乞兒,向他人讨要錢財?”說實話,她挺看不起這種沒氣節的男兒。
這回,沈複并未及時作答,而是默默無言地低下了頭,一副有苦難言的模樣。可惜,雲伴鮮委實想不出他能有何難言之隐,最後只好本着“多管閑事多吃屁”的“原則”,及時閉嘴了。
後來的這一個下午,雲伴鮮仍是在忐忑不安中度過了。到了晚上,她辦完了差回到屋裏,跟沈複二人大眼瞪小眼,然後指了指房裏的椅子,叫他上那兒去睡。
男子沒有馬上接話,只不着痕跡地轉了轉眼珠子,瞥了瞥窗戶的方向。須臾,他徑自行至女子身前,彎腰湊近了她的臉,低聲說了幾個字,令她随即面色一凝。
雲伴鮮迫不及待地看了看緊閉着的窗戶,還真就發現了隐約晃動的人影。
她不由自主地抽了抽嘴角。
那個二世祖……還不死心?
雲伴鮮迅速調整了面部表情,笑容可掬地看向了一臉恬淡的沈複。
“相公,時辰不早了,我們歇息吧。”
軟糯的嗓音飄然入耳,沈複覺得,要是換做旁人,說不準這骨頭都已經酥了。
有點不太習慣雲伴鮮這般溫柔,他不自覺地眨了眨眼,倒也聰明地配合道:“好。”
說罷,他就在女子笑裏藏刀的注目下,佯裝無知地坐到了床沿上。
雲伴鮮覺着,為了讓那個熊孩子相信她已與沈複圓房,她也是有夠拼了。
沒多久,女子閨房裏的燭火熄滅,徒留滿室黑暗相伴。雲伴鮮與沈複并肩躺在一張并不寬敞的床上,一雙眼瞅着伸手不見五指的上空。
她可以感受到身側人那溫熱的身子,也可以聽得清他均勻而平緩的呼吸。她倒不擔心他會有無禮之舉,只是……
“唉……”雲伴鮮微不可聞地嘆息一聲,随後輕輕地翻了個身,“睡吧。”
一夜好眠,相安無事。
晨光熹微之時,沈複先一步睜開了雙眼,側首看了看仍在熟睡中的女子。這個時候,雲伴鮮已然把臉轉了回來,甚至已毫無防備地面向了他的身體。他借着窗外的光亮看了看她似乎并不安詳的睡顏,蹑手蹑腳地掀開了被子。
這個女子,還真是個奇女子。說她大大咧咧吧,她給他遞衣服的時候還一個勁兒地回避;說她拘泥禮教吧,她昨夜裏又毫不吝啬地與他同蓋一褥。活了二十一個年頭,他還真沒見過這樣與衆不同的姑娘,以至于他都開始覺得,事後即使不與她和離,倒也不是什麽不堪忍受之事。
不過,她肯定不會同意吧。
憶及女子昨日那“難不成真要我嫁給你”的誇張表情,沈複就忍不住莞爾一笑。他回頭又瞧了瞧她的臉,見她在睡夢中跟個孩子似的撇了撇嘴,忽然就笑彎了眉眼。
沒多久,雲伴鮮也醒了過來。
沈複又不見了!
吃一塹,長一智,這一次,她才不會這麽緊張——不就是上茅廁去了嗎?不一會兒就會回來的。
如此思量着,雲伴鮮自在地伸了個懶腰,起身把被子給疊好了,便手腳麻利地穿戴起來。待她動手梳頭之際,沈複果然輕手輕腳地回房了。
“今天也去禦膳房?”
“嗯。”
只抽空擡眼瞅了瞅立在不遠處的男子,女子就凝神梳理自個兒的長發了。
沈複一動不動地看着她專心致志的模樣,竟恍惚生出一種不知名的情愫。他不曉得該稱之為“向往”還是“懷念”,只注視着她輕盈的一舉一動,不說話也不動彈。
不久,梳完了發髻的雲伴鮮總算留意到了他的異常,故而将視線從銅鏡中的自己轉移到了他的臉上。
“怎麽了?”她問他。
“沒什麽……就是忽然想着,我娘年輕時,是不是也會像你這樣,每日早起,對鏡梳妝。”沈複笑了笑,依然立在原地不動。
可雲伴鮮卻愣了愣,平日裏素來頭腦靈活的她,此刻竟沒能接上只言片語。
怎麽……突然就提起他的母親了……
正隐約感到對方的情緒有些不同尋常,她就見他微微一笑。
“我去打水,我們洗臉漱口?”
雲伴鮮被這突如其來的一問驚得猝然還魂。
“不用了,你又不認得路。”說着,她若無其事地站起身來,很快就與男子擦肩而過。
待到女子打了熱水回來,兩人便開始簡單洗漱。用熱乎乎的巾帕捂着臉,雲伴鮮也不忘露出眼睛,看着沈複叮囑了一番,這才如同昨天一樣,去禦膳房當差了。
在女子忐忑不安的情緒中,這一天照樣有驚無險地過去了。之後的一連數日也皆是如此,這叫雲伴鮮反倒愈發放不下心來了。因為,根據她對三皇子的了解,他不應該是個就此善罷甘休之人。
是因為……太子爺嗎?
心生狐疑的雲伴鮮不由得多長了個心眼。果不其然,到了四月初二的這天晚上,依然規規矩矩躺在她身邊的沈複冷不丁低聲叫她屏住呼吸,令尚未入睡的她立即警覺起來。她感覺到床邊突然一輕,發現沈複二話不說就悄無聲息地爬起身來,不知躲到了哪裏去。她不敢吱聲,直到有兩個人影摸進了她的房間,摸到了她的床邊,她才屏息凝神,于黑暗中半睜着眼注目于來人。
是什麽人?又想要做什麽?
沒多久,心頭一緊的女子就通過對方的表現得出了結論——他們沒有動她,卻因找不着另一個人而頓住了手頭的動作——顯然,他們是沖着沈複來的。
三皇子……還是太子?他們果然還是不願放過沈複。
雲伴鮮不敢亂動,生怕讓潛入者瞧出她是在裝暈。她可以推測出,既然他們方才特地用了迷藥,就是希望趁她毫無知覺的空當,神不知鬼不覺地将沈複除去。
正想着這兩個不速之客接下來會作何打算,她就忽而聽見兩記悶哼先後響起,緊接着,兩聲“撲通”倒地的聲響就相繼傳至耳畔。
發生了什麽事?!
未敢輕舉妄動之際,屋裏的燈火倏爾亮起,助女子看清了立于床畔的沈複。她看見他的手裏拿着一根不知打哪兒找來的木棍,兩只眼正驚魂未定地俯視着躺倒在地的入侵者。
他竟然用棍子打暈了這兩個人。
雲伴鮮爬到床邊一看,赫然入眼的,乃是兩個年輕的小太監。
她當即可以确定,此二人是三皇子派來的——倘若換做他的太子大哥,決計不可能做得這麽顯山露水。
雲伴鮮不由自主地松了口氣,擡眼看向依舊有些緊張的沈複。
她沒有問他為何要将人打暈,因為連她也不知道,此情此景下,是不是該打昏這兩個不速之客。不過,事已至此,多說無益,她當機立斷,讓沈複把人拖到院外的牆角去。
“需要我幫忙嗎?”她還特意好心問了一句。
“不必。”這種破事兒,怎麽好叫姑娘家做?
謝絕了對方主動提供的幫助,沈複就将兩條胳膊伸至其中一個太監的腋下,擡起那沉甸甸的身子,使勁兒将人往外拖。可等他遠離了女子的視線,适才卯足力氣的神态就一下子消失殆盡了。只見男子輕輕松松地拽住那人的衣領,跟拖袋垃圾似的把人扔在了牆邊。三步并作兩步地回到屋裏,他顧不得多看女子一眼,又以同樣的方式将另一個太監給搬運了出去。
全都忙活完了,沈複才雙眉微鎖着回到了床邊,目睹了雲伴鮮愁眉不展的模樣。
她點着燈,披着衣,坐在床上等他,見他一臉心有餘悸,面上的愁色就更濃了。
然而,只一晃眼的工夫,女子就恢複了面色如常。
他心裏已經七上八下了,她不好再給他徒增壓力。
如此思忖着,雲伴鮮只輕描淡寫地道了聲“睡吧”,就徑自脫了外衣、蓋上被子,躺下了。
是啊,她必須早點歇息。因為明天,怕是有一場硬仗要打了。
☆、正面交鋒
翌日一早,風和日麗。昨兒夜裏偷摸進姑娘家的房裏,幾個小太監發現自個兒活着躺在院外的牆角裏,驚慌失措下,忙不疊屁滾尿流地跑回他們的主子那兒,結果自然是因辦事不利而被主子一人賞了一腳。
三皇子實在是咽不下這口氣:這幫不頂用的奴才!這麽簡單的差事都辦不好!看小爺他親自操刀!
氣勢洶洶地領着人一路殺到雲伴鮮的屋子,面目猙獰的少年卻意外撲了個空——原來,女子早已料到他會前來生事,大清早地就把沈複給藏了起來。
與此同時,她自己則照常去了禦膳房當差,是以,沒多久就被三皇子給找着了。
“人呢?!”少年氣急敗壞。
“什麽人?”女子氣定神閑。
“少跟我裝蒜!”
雲伴鮮不理他,繼續切她的菜。
“雲伴鮮!”
被連名帶姓喊了的女子依舊面不改色,還突地把菜刀插在了砧板上。
三皇子不免被吓了一跳,但他随即就壓下驚愕之色,重新怒目而視。
“殿下,膳房重地,閑人莫入。”
人姑娘總算是理會他了,奈何一開口竟是這麽一句不卑不亢的提醒。不僅如此,她還騰地從砧板上拔起了菜刀,讓這利器在堂堂三皇子的眼前一晃而過。
少年被銀晃晃的刀光閃到了眼,故而不由自主地往後退了一步。
“很危險的。”但女子卻笑眯眯地補充了這四個字,同時好整以暇地注視着他的眉眼。
三皇子的臉一下子就憋成了豬肝色。
他最喜歡這樣只沖他巧笑倩兮、不對他畢恭畢敬的雲姐姐了,可是,她為什麽總要惹他生氣、害他傷心?
越想越覺憋屈的少年心裏堵得說不出話來,他身後的一幹随從則早已吓出了一身汗。
雲姑娘,雲大廚,雲姑奶奶!咱們知道,您在主子的心目中,那就是一朵高貴聖潔的白蓮花,但您能不這麽對主子嗎?啊?
冷汗直流之際,他們聽得自家主子終于忍無可忍地怒吼道:“你為什麽要這樣對我?!”
雲伴鮮嘴角一抽:什麽叫做“惡人先告狀”?這個就是了。
被說得好像是個負心漢似的,女子眯着她那雙好看的杏眼,從容不迫地同三皇子殿下對視。
“殿下這話說得可就不在理了。人是你塞給我的,親是你逼我成的,房是你害我圓的,我從頭到尾都沒點過一下頭。如今生米已經煮成熟飯,殿下卻又要倒打一耙,殺我夫君,毀我清譽。我今兒認真地告訴您,奴才也是人,士可殺,不可辱,您若真的這麽想折騰奴才,不如來記痛快的,直接給我一刀吧!”
語畢,雙目圓睜的女子竟出其不意地将手中菜刀往砧板上狠狠一插,然後把白淨細嫩的脖子伸到了少年的眼皮底下,看得他那叫一個心驚膽戰。
雲姐姐叫他殺了她?他的雲姐姐……要他動手殺她?!
少年難以置信地瞪視着陪着他長大的女子,漸漸發紅的眼眶忽然就溢出了溫熱的淚珠。
他已經後悔了!他已經後悔極了!若早知道事情會演變成今日這般模樣,打死他都不會為逞一時之快,想出那樣一個馊主意的!
他的雲姐姐……那是他的雲姐姐啊!她那麽那麽的好,他怎麽可能願意将她拱手讓人?!更別提是讓一個一無是處的乞丐給……
遽然思及某事,三皇子忽覺不寒而栗。
電光石火,他竟冷不防嚎啕大哭起來。
“雲姐姐!我不是故意的!不是故意的!你回來,你回到我身邊,不要跟那個臭乞丐待在一塊兒,不要跟他在一塊兒……”
話音未落,在場的人不分男女抑或不男不女,一時間全都傻了眼。
他們那素來在宮裏橫着走的三皇子三殿下,哭、哭、哭……哭了?
別說是侍奉少年的太監了,就連自以為了解他的雲伴鮮都怔住了。
自打她隔三差五偷偷做東西給他吃之後,他已經多少年沒哭過了?
記不清了,她真的記不清了。她只知道,此刻她的心,業已因為那不輕彈的眼淚而軟了下來。
“殿下,我不怪你。”
少年慢慢地止住了淚水,淚眼婆娑地凝眸于她。
“但是,我求殿下不要一錯再錯,否則,我真的不敢保證,将來會不會恨你。”
少年抿唇無言,只在片刻的對視後,忽然又失聲痛哭。
雲伴鮮覺得,她好像真的低估了他對她的執着——究竟是從什麽時候起,那個時而天真、時而蠻橫的孩子,竟對她生出了不該生出的念想?
是日,默默無言地送別了滿面淚痕的少年,女子只覺一顆心久久難以平靜。她能夠感覺得到,三皇子已經放棄了誅殺沈複的打算,但是,她的心裏卻并不覺着有多輕松。
然而,老天爺并沒不準備給她太多的時間去緩和心緒,當天下午,南巡了兩個月的一國之君就提前回到了皇城,将衆人殺了個措手不及。
一時間,雲伴鮮都不曉得是該慶幸還是該緊張。慶幸的是,能做主的萬歲爺回來了,那麽即便太子想在背後出什麽狠招,也必須得有所忌憚了;緊張的是,頂頭上司萬歲爺回來了,一旦獲悉她這個揚言要替他做一輩子飯的女人突然嫁了個乞丐,他會作何感想,又會作何處置?
說實話,聖心難測,她伴君三四五載,仍是道不準這皇帝老兒的心思。平日裏沒什麽事兒倒還好,小賞小罰的也不打緊,可一旦牽扯到皇家的顏面……
雲伴鮮意識到,幾個時辰前因解決了二世祖而萌生的參半喜憂,這會兒全都給皇上回宮的消息給攪亂了。
她忍不住開始思忖,是不是可以去找哪位貴人求助,可思前想後,最後發現自個兒往日光顧着抱皇帝的大腿了,居然沒去讨好幾個寵妃,以備不時之需。
唉,人脈這東西,真是到了用時方恨少。
夜幕漸漸降臨,身為正三品禦廚的雲伴鮮只得姑且抛開雜念,先掌勺替皇帝準備了一桌子的美味佳肴。她有點奇怪,某個小白臉怎麽沒來找她炫耀那一路伴駕的所見所聞,不過,眼下她也沒多餘的心思去想那張嬌花般的臉,忙活完了,就去了徒弟大石頭的卧房。
在那裏,她見到了那個安安靜靜的美男子。沈複見他的娘子回來了,自是喜上眉梢地迎了上去。
“三皇子殿下沒為難你吧?”
雲伴鮮搖搖頭,找了張椅子坐了下來。
“那我今晚……”
“回我那屋去吧,他應該不會再找你麻煩了。”
“好。”
男子陪女子坐了一會兒,便跟着她起身回房了。眼瞅着分明危機已除,可對方卻仍是一副愁眉不展的樣子,沈複不免有些納悶,問她為何還悶悶不樂的。
“皇上回來了。”雲伴鮮也不避諱,這就直言相告。
沈複聞訊愣了愣,随即不解道:“皇上回來了,你不高興嗎?”
“本來是覺着挺高興的。”她之前還一直盼着皇上能早日回宮,救她于水火之中呢,“可事到臨頭了,我仔細一想,是福是禍,誰又能說得清楚呢?”
沈複帶着一臉不理解的表情瞅着她。
雲伴鮮瞧着他這不谙世事的模樣,心中喟嘆一聲,不曉得該如何同他解釋。
罷,也沒什麽好解釋的,他原本就該是她生命中的一個過客。
思及此,女子忽生一念。
“明天我想個法子,把你送出宮去吧。”
“為什麽?”
“留在這兒,對你沒有好處。”
可她不是做好了要拿他做擋箭牌的打算嗎?怎麽……臨時改變主意了?
不動聲色地凝視着女子雙眉微鎖的容顏,沈複卻并不追問。
終究是個不夠心狠、不夠自私的姑娘啊……
須臾,他不着痕跡地揚了揚唇,不再說話。
翌日午後,宮中仍是一片風平浪靜,好像壓根就不曾有一個臭乞丐娶了皇帝欽點的禦廚娘。直到雲伴鮮在偷偷準備一些易容之物時,一個不高不矮的身影忽然出現在了她的視野之中。
“雲妹妹,好久不見啊。”
分明背對着聲源,女子卻仍是被惡心得差點丢了手上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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