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4)

天底下會這麽喚她的人,也只有那個厚顏無恥的小白臉了。

心想着該來的總算是來了,雲伴鮮迅速收斂了面上的鄙夷之色,笑容可掬地轉過身去,故意大驚小怪地拔高了嗓子:“喲,範大廚可算是回來了。”

話音未落,一個白白淨淨的年輕男子果然不由分說地映入了眼簾。此男姓“範”名“簡”,不過雲伴鮮一直認為,他爹娘當初給他起名的時候,就是嘴巴抖了抖,才把發音為第四聲的“賤”誤念成了“簡”。

此刻,業已長大成人的範簡正笑眯眯地朝她靠了過來,一臉戲谑地打量了女子片刻,他就抱着胳膊啧啧道:“唉,兩月不見,雲妹妹還是如此不修邊幅。”

雲伴鮮從不覺得自己不修邊幅,至多是喜歡素面朝天罷了。只是,甭管她是不拘小節還是有意為之,這都是她的自由,與他何幹?

“兩月不見,範大廚還是如此人輕嘴賤。”

人家都主動挑釁了,她還有什麽必要忍氣吞聲?

“哈哈哈……”被反唇相譏的範簡毫不動怒地仰天大笑幾聲,接着就猝不及防地湊近了女子的身子,“聽說你嫁了個乞丐?”

雲伴鮮臉色一變,顯然,她并沒有想到,僅僅一輪晝夜的時間,這消息就傳到了範簡的耳朵裏。

“啧啧,實在是可惜了。”從女子的神态中讀出了自己想要的答案,範簡登時嘚瑟得眉飛色舞,他一邊故意繞着雲伴鮮走了半圈,一邊上下端詳起她玲珑有致的身段,“雖說雲妹妹長得還算不上傾國傾城,卻也好歹是我們禦膳房裏的一枝花呀。如今這鮮花插在了牛糞上……我範某人真是為雲妹妹感到惋惜啊。”

貓哭耗子——假慈悲。

雲伴鮮冷冷地斜睨了男子一眼,卻在下一刻倏爾笑逐顏開:“範大廚說得不無道理,本來我也是這麽想的,可是後來,我拿夫君的容貌同範大廚比一比,發現他要氣概有氣概,要身材有身材,要臉蛋有臉蛋……哦,不,就是這張臉吧,它比起範大廚的花容月貌,還真是遜色了不止一星半點兒。不過,配我雲伴鮮也是夠用了,畢竟,人家只是個普通的男人嘛,哪裏賽得過比女子還要貌美的範簡範大廚?”

明褒暗貶的一席話自女子口中滔滔而出,倒數第四個字還特地被她咬錯了調兒,範簡豈會聽不懂她的反擊之意?

拿他名字擠兌他也就罷了,可他最讨厭別人說他長得像女人。

是以,別的還能忍受但此事決計無法無視的範簡,當即就眸色一沉。

他不痛快了,雲伴鮮舒心啊。她立馬噙着恰到好處的笑意,意有所指地看了對方兩眼,然後就若無其事地轉身告辭了。

Advertisement

孰料就在女子得意地走出沒幾步後,匆匆從外頭跑進來的大石頭就給她送了一封信,說是她爹托人悄悄捎來的。

雲伴鮮的腦海中霎時浮現出一張不靠譜的面孔,但本着所謂的“孝道”,她還是面不改色地拆開了信封,展開了信紙。

龍飛鳳舞的筆跡赫然入眼,令女子登時面色一凝。

紙上只寫着四個大字:你爹來了。

☆、風雲際會

愠怒也好,得意也罷,适才一切的情緒,都在目睹這寥寥數字後消失殆盡。

雲伴鮮沉着一張臉,驀地收攏了手中的書信,一顆心禁不住起伏動蕩起來。

她自然而然地懷疑到了這一次的風波上,可轉念一想,連當今聖上都未提及此事,甚至尚未獲悉此事,那個人遠在宮外,又怎麽可能洞悉宮中的變故?

或許,兩件事情并無聯系,僅僅是一個巧合?

如此思忖的女子很快就沒法自我安慰了,因為,她前腳剛收到家書,後腳就有太監前來傳旨,說萬歲爺宣她去禦花園觐見。

聽罷口谕,雲伴鮮免不了心下一沉。而當她惴惴不安地跟着領路的太監行至禦花園時,皇帝、皇後、太子以及三皇子皆在的場面,更是叫她不得不滅去了心中最後的一絲僥幸。

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該來的,終究是來了。

壓下心頭悸動,雲伴鮮面色如常地恭請各位貴人聖安。她挺直了腰板跪在那裏,聽着皇帝有口無心地與她寒暄,嘴上雖是對答如流,心裏卻是七上八下。

根據她對這位萬歲爺的了解,他越是東拉西扯,就越是有貓膩。

果不其然,裝模作樣地問答了一盞茶的工夫,皇帝就将話題引到了正軌上。

“雲伴鮮啊,朕聽說,你這些天可是‘金屋藏嬌’啊。”

雲伴鮮想冷笑但不敢冷笑,故而只好皮笑肉不笑地說道:“回皇上的話,奴才确實是成親了。”

說着,她特地看了看坐于皇帝左手邊的少年:“是三殿下做主賞奴才的姻緣,奴才已然好好謝過三殿下了。”

言下之意,不是我不守規矩、不懂潔身自好,是你兒子胡鬧——硬塞給我的,您老要治我的罪,就先自打耳光吧。

年近半百的一國之君當然懂得這其中的是非因果,可那是他最寶貝的小兒子啊,難不成,他還得為了區區一個小廚娘,把自個兒的親生骨肉關進黑屋裏,命他面壁思過?

偏偏不願責罰皇子的同時,他還惦記着雲伴鮮的手藝。要知道,雖然這回南巡,他聽了大兒子的進言,帶了另一個禦廚前去,但吃着那範簡做的菜,心裏卻仍是念着這丫頭的好。他可不想因為一場鬧劇,白白丢失了一個能滿足其口腹之欲的人才。

所以,這嫁了人的婦人,也是可以替他繼續備膳的嘛。何況,他那寶貝兒子的心思也蹿得太快了些,他倒不如将計就計,就此斷了那孩子的念想。

眸光一轉,對上了少年殷殷期盼的目光,皇帝慈眉善目地沖他笑了笑,暗示安撫之意,便又立馬将視線挪回到女子的臉上。

“那你對這樁親事,滿意與否?”

老實說,雲伴鮮聽了這話,是有些驚訝的。她設想過各種皇帝可能會說的話,卻沒料想他會和顏悅色地詢問她的意見,就好似是在同她打商量一般,完全沒有一國之君居高臨下的壓迫感。

是以,她不由自主地注視着對方的眼睛,見皇帝沖她笑得毫無瑕疵,反倒突然心頭一緊。

事出反常必有妖,皇上親自開口問她滿不滿意,适才又特意看了看他那寶貝兒子……

心中有一猜測愈發清晰,雲伴鮮眼珠子一轉,瞧了瞧面色如常的皇後,又相繼掃了掃皇帝的兩個皇子,最後将目光放回到皇帝的眼中。

三皇子正毫不掩飾地用熱切的眼神盯着她,太子爺雖不動聲色,想來卻也巴不得她矢口否認,以便事後繼續對她糾纏不清。重中之重是,萬歲爺怕是早已将小兒子的表情看在眼裏,此刻,他十有八九已然察覺到了少年的心思,而身為一國之君,他可以因她高超的廚藝而賞她金銀財寶、绫羅綢緞,卻未必能夠接受他成為他的兒媳。

不,不是未必。

雲伴鮮目不轉睛地直視着天子含笑的眼眸,忽然就肯定了一件事。

皇帝,是要借她的口,徹底斷掉小兒子對她的欲念。

看來,無論她先前作何打算,一旦萬歲爺插手此事,她就唯有一條路能走了。

“回皇上的話,奴才很滿意。”

朗聲作答的同時,雲伴鮮自始至終都凝視着皇帝的眼睛,是以,她得以清楚地目睹了他眸中一閃而過的贊許之色,也因此而錯過了另外兩人臉上不同程度的僵硬。

“你胡說!”直至三皇子按捺不住霍然起身,雲伴鮮才忍不住側眸去看。

“皇兒。”果不其然,少年郎才氣得憤然起身,就被他的父皇給沉聲提醒了,随後,在一國之君倏爾變得威嚴的注目下,三皇子不得不咬着牙坐了回去,眼睜睜地看着他的父親和他喜歡的女子再一次四目相接,“此話當真?”

“回禀皇上,奴才不敢欺瞞皇上。”欺君之罪啊,就算做了也死都不能認哪!況且還是萬歲爺您默許的“欺君”啊!

“那你可有與你的夫君圓房?”然而,讓包括雲伴鮮在內的所有人都始料未及的是,她話剛說完,皇帝就于大庭廣衆之下,徑自扔出了這樣一句追問。

雲伴鮮沒有臉紅,而是不由得怔在了那裏。不過,只一晃眼的工夫,她就明白了皇帝突發此問的真正意圖。

她的推測,果然準确無誤。

如此一來,她似乎也沒必要再留存任何顧慮了。畢竟,只要遵循着萬歲爺的意思往前走,那定是一條生路。

思及此,雲伴鮮情不自禁地握了握拳頭,心下倏爾輕笑。

那日清晨她順勢備下的“證據”,居然還真派上用場了。

“回皇上的話……”作出了最終決定,女子故作羞澀地埋低了腦袋,連帶着說話的聲音也微微變了調,“這幾日,夫君都住在奴才的房裏,奴才與他既已成夫妻,自然是有了夫妻之實……”

虧她真能當着這麽多人的面說出此等難以啓齒之言——想這皇帝為了他的兒子,也果真是不顧別人的感受。

那麽,她都為他拼到這個份上了,他們一家子也該放過她了吧?

女子暗自腹诽之際,三皇子業已又一次跳了腳。豈料就在皇上開口斥責他沒個皇子模樣的時候,禦花園外忽而有人來報,說是禮部侍郎江河海江大人求見。

此訊一出,雲伴鮮變了臉色,皇帝也皺了眉頭。不過,姜到底還是老的辣,後者即刻就恢複了和善的笑意,擡手宣人觐見。

不一會兒,一個年至不惑的男子就腳底生風地邁入了衆人的視野之中。

“臣江河海,叩見皇上,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他一到場就徑直跪在了雲伴鮮的身邊,只用不易被人察覺的須臾片刻,不着痕跡地瞅了瞅身旁的年輕女子。

“免禮平身。”皇帝笑吟吟地說罷,目視來人急不可待地站起身來。

早不來晚不來,這個節骨眼上到了。這個江河海,還真是消息靈通。

他心裏頭默默地念叨着,而後不動聲色地瞥了瞥面沉如水的雲伴鮮。

“皇上,臣聽聞雲家的姑娘在宮裏成了親,鬥膽請問皇上,此事可是屬實?”與此同時,他聽見來人不等他這個皇帝發話,就迫不及待地張開了嘴,一雙濃眉不由得微微一挑。

“正在說這事兒呢,怎麽?”皇帝也不急着說“是”,而是神色淡淡的,不答反問。

江河海心下一沉,拱手急急說道:“皇上容禀,臣……臣與這孩子的父親乃是舊識,如今,她在宮裏當差當得好好的,突然就成了親……這婚姻大事,自古以來皆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豈能……豈能容孩子們自作主張?”

實際上,他在匆忙入宮求見之前,就已經大致獲悉了事情的來龍去脈,知道這一切的始作俑者乃是當今聖上的寶貝兒子。可是,那到底是皇帝最寵愛的皇子,他一介人臣,怎能輕易去指摘天家的不是?所以,他只能把所謂的“罪責”都先攬到當事人的頭上,只等皇帝順了他的意,回頭再跟女子慢慢解釋。

江河海內心所想,雲伴鮮又豈會不知?可惜,此情此景下,她聽着他煞有其事的言辭,只想勾唇冷冽一笑。

怕是覺着她敗壞了他們家的名聲,因此急着趕着要來阻止吧?不過,他怎麽到現在還想不明白,她同他、同他們江家,早在十年前就已無任何瓜葛!

心下遽然生出一股惡念,雲伴鮮竟擋在了一國之君的前頭,搶先張口道:“恕奴才直言,江大人此言差矣。奴才的婚事,是三殿下看得起奴才故而所賜,三殿下乃是萬歲爺的龍嗣,怎就不比那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江河海被噎住了。

是呀,別家的孩子做主,那确是胡鬧,皇家的龍子下令,那就是賞賜——皇子不比你爹媽位高?不比她媒婆尊貴?開玩笑!就算他江河海心裏頭不以為然,面兒上也不能明說呀。

所以,這麽一合計,他這個“父親的舊識”,倒是因這事兒而臉上有光了?

江河海當然不可能如此認為,他側首看着面色清冷的女子,張嘴就要反駁。

誰知,這頭一個字兒還沒從他嘴裏蹦出來呢,女子就接着面不改色地說道:“更何況,奴才感恩殿下,成婚當夜就已與夫君行了周公之禮。江大人,您是要我抛棄身份低微的結發之夫,轉投他人懷抱,做一個水性楊花的女子嗎?”

作者有話要說: 請不要抛棄我(的文)

改了幾個內容提要,今晚(周六)更新照常,我們準時來約

☆、拖上賊船

此言一出,在座四人因有所耳聞而并未生出驚愕之色,可頭一遭聽此噩耗的江河海,一張臉已然頃刻間失了顏色。

“你……”她怎麽可能做出這種事來?!怎麽可能如此糊塗!?

“大人若是不信,奴才有白喜帕為證。”

呵,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索性徹底斷了所有人的念想吧。

這麽想着,雲伴鮮面無表情地看向了眉心微動的一國之君。

“皇上可命人去奴才房裏取來,奴才還收着呢。”

見她如此坦蕩,一行人反倒說不出話來——有的是因為震驚,有的是緣于愠怒,有的則是出于含蓄。

但不管怎樣,皇帝還算是留了臉面給他欽點的禦廚娘。他沒有真就命人去取來那塊讓尋常女子難以啓齒的落紅之帕,而是認真嚴肅地表明了對雲伴鮮的信任。

“好了,事已至此,既然他們小倆口互相看對了眼,我們旁人也不好說什麽,就這樣吧。”語畢,年近半百的一國之君便不緊不慢地站起身來,卻被猝然還魂的江河海冷不防喚住了。

“皇上!”

皇帝回頭見那不死心的臣子居然比他的寶貝兒子還難弄,不由得就沉下了臉。

“江愛卿,這雲伴鮮不過是你舊友的女兒,你這麽上着杆子管着這事兒,置人家當爹的于何地?”

話音剛落,江河海就驀地面色一僵。

那些陳年舊事,興許其他人并不知情,但他的皇帝主子可是一清二楚的。眼下,他顯然是在暗暗提醒自己,莫要多生事端。

“臣……遵旨。”

皇帝見江河海終于罷手,也不管他是有多心不甘、情不願,這就領着若無其事的皇後母子以及大受打擊的小兒子離開了。

這下,偌大的禦花園裏就只剩下面沉如水的女子和愁眉緊鎖的男子。雲伴鮮冷着臉站起身來,也不同江河海行禮告別,就徑直轉身離去。回過神來的江河海忙不疊跟着起身,很快就叫住了筆直朝前走的女子。

他三步并作兩步地繞到了雲伴鮮的身前,在她視若無睹的冷待下,迫不及待地開啓了雙唇:“鮮兒!你怎就如此糊塗?!”

雲伴鮮笑了。

如果這個男人是真的擔心她,私下裏頭一句問的,難道不該是諸如“究竟發生了什麽事”之類的話麽?可是,他卻不分青紅皂白,劈頭蓋臉地指責于她。由此可見,他在乎的,果然只是他自己的臉面而已。

“江大人,我只不過是禦膳房裏一個小小的廚娘罷了,哪兒敢勞煩大人操心?大人應該關心的,是大人府上的一雙兒女。”

“怎麽說話呢?!”

年輕的女子笑得明媚,然而,此刻的江河海卻是怎麽看她怎麽覺着刺眼。

罷,罷,是他虧欠她在先,這種時候,他不應和她計較什麽說話的态度。

“大人若是聽不慣我說話的方式,那大可不必自尋煩惱。告辭。”孰料他還沒緩和語氣再道一言,對方就不鹹不淡地搶過了話頭,接着竟毫不猶豫地邁開了步子。

“鮮兒!”江河海氣得幾乎手抖,卻還是不得不拉下這張老臉,追着雲伴鮮走。

“大人一介朝廷命官,還是莫要在大庭廣衆之下追着我一個小廚娘跑吧,大人不在意自個兒的清譽,我一個有夫之婦,還得守着自己的清白呢。”奈何女子分毫不給他面子,非但如此,她還目不斜視地擡高了下巴,面色清冷地說出了這樣一番諷刺之言。

江河海頓時覺得腦殼都疼了:這丫頭,胡言亂語些什麽呢?!他是誰!?他是她的……

“對了大人,”心生驚怒之時,他見快步前行的雲伴鮮冷不防頓住了腳步,側首似笑非笑地注目于他,“您該不會忘了方才萬歲爺特地關照您的話吧?”

江河海面色一凝,緊接着,臉色就一陣紅一陣白。

雲伴鮮見他已有所察,禁不住沉着臉勾了勾唇角,就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這一回,男子總算是沒再攔她,令她得以順順利利地回到了禦膳房。然而,事情算是解決了,雲伴鮮的心情卻怎麽也好不起來。是夜,她拖着并不輕快步子,回到了自個兒的屋裏,毫無懸念地見到了依舊安分守己的沈複。

她終究還是把這個無辜的男子拖上了賊船。

可轉念一想,得了吧,當初是他自己好吃懶做、想占便宜的,現在她嫁了他,還好吃好喝的供着他,又沒什麽對不住他的,他該覺着賺了才是。

如此一思,雲伴鮮隐約萌生的歉疚瞬間消失殆盡。她把尚不知情的沈複叫到她的對面,讓他坐下,然後理直氣壯地張開了嘴。

“我跟皇上說,我們兩個已經圓房了。”

沈複愣住。

“要說證據,就是那天那條染了血的白喜帕。”

沈複仍然愣着。

“不要大驚小怪的,你只記得,往後這就是事實了,不論誰問起你,你都得與我口徑一致,否則的話,我沒了命,你也活不了。”

沈複持續愣怔。

“聽懂了就吱一聲行不行?別傻愣着。”

雲伴鮮終于不耐煩了——又或者說,是心虛了。

“吱……”

“……”

這人也是穿越來的嗎?逗她玩兒呢這是?!

雲伴鮮自然知道這不可能,因為沈複其人雖時而呆萌、時而奇葩,但舉手投足間無一處不像一個地道的古人,絲毫沒有現代人的氣息。

是以,她只當着他的面抽了抽眉角,就不想理他了。

可惜,她也只能想想而已,她還有很多話需要同他交代。

“沈複,你聽好了,從今日起,你我就是拴在一根繩上的螞蚱,我好,你好,我倒黴,你也倒黴。所以,你必須好好地配合我,在外人面前,我們就是一對相敬如賓的夫妻,私底下沒人的時候,你過你的,我過我的,互不相幹。倘若有朝一日,我們之中的任何一個有了心上人,你我即刻和離,好聚好散,我不會攔着你,你也別纏着我。當然,在此之前,我可以先供你吃穿用度,不過,你好歹是個大男人,別指望能厚顏無恥地讓我一個女人養着你一輩子,一個月之內,你須得找份活兒幹。我不會嫌棄你找的是粗活還是細活,只要能靠自個兒的手腳,清清白白地養活自己,那便是本事。”

言之鑿鑿地說了一大通,雲伴鮮停下來緩了口氣,目不轉睛地注視着男子那雙看上去竟無比老實的桃花眼。

“你聽明白了嗎?”

話音落下,沈複依然一動不動地凝視着她的眉眼,許久沒有接話。

孰料,就在雲伴鮮體諒他一時半會兒還消化不了的時候,卻聽他冷不防反問道:“不是有句話說,‘夫妻本是同林鳥’嗎?為什麽你要把我們倆比作螞蚱?”

不期而至的疑問和一本正經的眼神,叫雲伴鮮情不自禁地愣了愣。可是,她随即就回過神來,直想學那二世祖,當場掀了桌子。

她鄭重其事地關照了這麽多,他就只聽進了頭一句嗎!?

眼瞅着女子眼中的怒火就要噴發,一臉無辜的沈複不由暗自發笑。

他本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但到底還是把她給惹惱了。

“算了,螞蚱就螞蚱吧,為夫謹遵娘子教誨。”

他轉而換上滿面大度無謂,卻叫雲伴鮮被那後半句話給震住了神。

娘……娘子?為夫?!好,挺好……他領會得可、真、快!

雲伴鮮皮笑肉不笑地看了沈複兩眼,憋着氣上床睡覺去了。

第二天,皇帝差人前來,賞了雲伴鮮金銀首飾、绫羅綢緞,還特許她出宮省親七日,真可謂是皇恩浩蕩,叫人稱羨不已。

雲伴鮮接了賞賜、俯首謝恩,心裏卻是一陣輕笑:呵,這是獎賞她犧牲了女兒家的名節、幸福,順了他皇帝老兒的意呢!

可恨她被坑了,還得感恩戴德、佯裝知足,誰讓她終究只是個人微言輕的禦用廚娘,縱然敢和打小親近的皇子叫板,也不可能伸長脖子讓萬歲爺去砍呢?

望着那些閃瞎人眼的珠寶美飾,雲伴鮮只長籲短嘆了片刻,就索性回屋收拾了,知會沈複今兒個就随她回家去。

男子聞訊似乎有些緊張,傻站在那兒,看着女子收拾細軟。

“今天就去見岳父岳母?”

說來倒也奇怪,方才領賞之時,她分明是一副視錢財如糞土的模樣,怎麽才一轉眼,就認認真真地挑選起首飾來了呢?

“萬歲爺都放我的假了,我幹嗎不回去?”

留在這兒也是堵心堵肺,不如出去透透氣。

面色如常地執起一對翡翠耳環,将之置于掌心翻來覆去地瞧着,雲伴鮮自顧自地流露出少許笑意,随後,就把它們小心翼翼地擺進一只小匣子裏。

沈複将她的神情變化盡收眼底,趁着她一門心思繼續拾掇飾物的空當,暗暗思量了一小會兒,又期期艾艾地問:“岳父岳母……會不會拿着掃把,将我轟出門去?”

此言一出,雲伴鮮總算是停下了手頭的動作。她不緊不慢地擡起眼簾,見男子臉上盡是局促不安,不由“噗嗤”一下笑出了聲。

沈複故意游移不定的視線,這就定在了一張巧笑倩兮的面容上。

雲伴鮮見狀,忙不疊收斂了笑容,清了清嗓子,正兒八經地對他說:“你要是肯當着他二老的面,發誓這輩子會把我看得比自己的性命還重,他們大概就不會把你掃地出門了。”

沈複默了默。

“好。”

“……”

不行,這家夥太單純了,她都不好意思作弄他了。

“咳……我跟你開玩笑的。”

“……”

這回,輪到沈複無言了。

于是,雲伴鮮便在他良久的靜默中,面不改色地與之對視。

“其實,我爹娘不是你想的那樣。等待會兒見了面,你就知道了。”

☆、女婿上門

紛紛紅紫已成塵,布谷聲中夏令新。

可惜,天子腳下,景致繁華,自是少了此等落英缤紛的自然之美。不過,大街上熙熙攘攘卻有條不紊的,倒也是別有一番氣象。

雲伴鮮親手提着一只小包袱,領着沈複穿過人群,一條楊柳依依的河岸,來到了一處并不起眼的宅院。男子擡眼望了望刻着“雲府”二字的匾額,就低頭目睹了女子徑自前去叩門的景象。

前來應門的,是個四十多歲的男子。他開門一見是雲伴鮮,忙不疊就笑着喚了聲“小姐”,可再一瞅後頭竟跟着個素未謀面的年輕小夥,他立馬就愣了神。

“這是你們姑爺,姓沈。”

男人瞬間目瞪口呆。

“胡管家?”

所幸雲伴鮮面不改色心不跳地喊了他一聲,才叫他猝然還魂,繼而趕緊地迎了兩人進門。

顯然,雲府的管家完全不曉得多日前宮裏發生的變故,更沒有想過,在宮中當差的小姐會冷不防帶回一個姑爺來,是以,原本樂呵呵跑去禀報的心态旋即變成了急吼吼——只見不惑之年的男子風風火火地跑往後院,鬧得走在他後頭的雲伴鮮反倒有點兒跟不上了。

“老爺老爺!小姐回來了!還還還……還有……”正心急火燎地提着袍子喊着呢,胡管家就因冷不防目睹一幕而頓住了腳步,“老爺您在幹什麽呢?!”

別說是天天在府裏待着的胡管家了,饒是緊随其後的雲伴鮮和沈複,也皆因意外瞧見了一個場景而不由自主地怔了怔。

“爹!你幹嗎呢!?”

下一刻,雲伴鮮更是情不自禁地驚呼出聲,叫正借梯子爬到屋檐下的雲府當家霎時扭過了腦袋。

“哎喲!”

說時遲那時快,雲家老爺——雲以恒還沒顧得上看清女兒的臉,就因受到“驚吓”而腳底一滑,當即從高高的木梯上跌了下來。

眼睜睜瞧着他身形一晃,雲伴鮮登時傻了眼,她正要心驚肉跳地沖上前去,木梯下護着的兩個家丁就已先一步英勇獻身,直接沖到了雲以恒可能跌落的位置上。

于是,只聽得幾下痛呼與呻吟,忠心事主的他們便光榮地成為了自家老爺的肉墊。

雲伴鮮趕緊沖過去扶自己的老爹,與此同時,一個風韻猶存的婦人也及時伸手抓住了雲以恒的胳膊,心疼地喚着“老爺”、“老爺”。

“爹你沒事吧?!”将人扶起随後迅速打量了其渾身上下,雲伴鮮驚魂未定地問道。

“沒事沒事……”雲以恒朗笑着對她擺了擺手,卻馬上回頭去瞧方才護了他的兩個墊背,“你們沒摔疼吧?”

咱倆不是摔的,是被您壓疼的呀……

兩名家丁有苦不能言,幸而自家老爺身板不厚,也沒有從很高的地方掉下來,否則,他們倆可真是要被壓扁了。

眼見倆小夥子被人相繼扶起,皆是一個勁兒地沖他搖頭,雲以恒放了心,轉而笑眯眯地去看他的女兒:“鮮兒,你回來啦?”

“爹你爬那麽高做什麽?”雲伴鮮斂着一雙細眉,不答反問。

“屋檐下有燕子窩,爹想掏下來給你娘看看,是個什麽樣。”

“……”

她就知道,他爹親自爬高的理由,肯定是這種不靠譜的!

這樣想着,雲伴鮮情不自禁地扶了扶額頭,随後自然而然地看向了一旁一臉心疼的婦人:“娘……”

“是娘不好,沒勸住你爹。”雲夫人未等女兒“發難”,就主動低頭認了錯,其态度之誠懇,語氣之軟糯,眼神之可憐,将雲伴鮮到了嘴邊的話統統打回了肚子裏。

年輕的女子又禁不住掩面嘆息了。可事情還沒完,她在這兒嘆着氣呢,心知其不再計較的雲夫人這便微撅着嘴,轉向了自個兒的夫君。

“夫君夫君,你疼不疼?妾身替你吹吹啊……”說着,年近四十的婦人真就踮起了腳尖,“呼哧呼哧”地朝着雲以恒的腦殼吹起了氣。

“不礙事不礙事,是為夫不好,害夫人受驚吓了。”得了如此優待的男子則情真意切地握起了發妻的柔荑,一雙眼含情脈脈,須臾,他才稍稍收斂了些許秋波,注目于業已暗呼不妙的雲伴鮮,“鮮兒啊,你別怪你娘,你娘她怎麽勸得住我呢?是我自己堅持要去掏燕子窩的,你要是錯怪了她,爹爹我心肝兒都會疼的……”

滔滔不絕地話到一半,一本正經的雲府當家忽然留意到了女兒不同尋常的神情,進而終于發現了站在她身後默默無語的年輕男子。幾乎同一時刻,小鳥依人般偎在夫君身邊的雲夫人也總算察覺到了一個陌生人的存在,夫妻倆均是愣愣地注視着沈複那美如冠玉的俊臉,不約而同地張開了嘴。

“這位是……”

“是女兒的夫君,沈複。”

雲伴鮮直言相告,然此刻內心所思,卻不是爹娘會被突然冒出來的女婿給吓到,而是頭一天上門的女婿怕是已經對他的老丈人跟丈母娘産生了別樣的看法。

唉,算了,反正早晚都是要讓沈複适應的……

如此思忖着,雲伴鮮剛要提議進屋說話,就聽見母親先一步大呼小叫道:“鮮兒,你怎麽找了個比你還漂亮的?!”

說完了,她未等當事人作出反應,就冷不丁面向了身側的夫君,深情款款地對他說:“不過夫君你放心,在妾身眼裏,就算別人再美,也及不上夫君的萬分之一。”

雲以恒萬分感動地握緊了雲夫人的手。

“夫人……”

“夫君……”

望着夫妻倆你侬我侬、旁若無人的模樣,雲伴鮮頓覺眉角不能更抽。再看四周圍着的幾個家丁、丫鬟還有胡管家,個個都是早就習以為常的樣子,若無其事地別過了頭。

她平日裏時常不在府中,也真是難為他們了。

然後,雲伴鮮即刻想起了身後還站着個怕是已瞠目結舌的沈複,便急忙提出上屋裏敘話,這才将沉浸到兩人世界裏的雙親給拉了出來。

于是,雲府的下人們悉數散開了,主子們則一起回了屋。一落座,雲家夫婦就眉開眼笑地盯着沈複瞧,那笑容之和煦、暧昧,完全超出了男子的預期。

他終于開始明白,離宮前雲伴鮮那句“我爹娘不是你想的那樣”是何含義了。

的确……是一對不走尋常路的夫妻。

如此判定的沈複擺出一副不好意思的姿态,在夫婦二人的注目下埋低了腦袋。雲伴鮮本想開口替他解圍來着,奈何自家爹娘冷不防就搶先了一步,你一句我一句的,朝着沈複發起了一連串的提問,令她這個當女兒的壓根沒法插嘴。

好在雲家夫婦為人和善,提的問題雖偶有天馬行空之勢,但大抵都是些正經的關切之詞,加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