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6)
着欣慰又暧昧的笑意,點着頭注目于她的女兒、女婿。
于是,她看到沈複正回以真誠的微笑,而女兒則……有點幹笑的意味。
這個沈複……大庭廣衆之下,摟摟抱抱的,成何體統?!
被攬着後背的女子僵着身子,趁父母轉移目光不再注意時瞪了沈複一眼,卻不料他竟人畜無害地沖她愣着,好像全然不明白自己做錯了什麽。
雲伴鮮無語,她看了看尚位于近處的父母,只好退一步求其次,朝着男子對了個“松手”的口型。奈何沈複卻跟看不懂似的,依舊一臉疑惑地與之對視。
雲伴鮮怒了,幹脆張開小嘴兒,低聲把話挑明了:“爹娘還在呢!你松開。”
男子聞言似乎有點兒委屈,但還是老老實實地挪開了他的手臂。見他如此謹遵妻命,雲伴鮮一時間反倒有些心虛了。
他剛才的動作絲毫沒有冒犯之意,想來只是擔心趙家公子輕薄她,才好心在旁護着她,反觀她……是不是反應過度了些?
話雖如此,她卻也不想在沈複面前承認什麽,因此,她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別過腦袋,追着故意把他們夫妻倆留在後頭的爹娘去了。
一直到一家人回了雲府,兩人都沒正面說上話。結果還是沈複主動找到雲伴鮮,問她是不是生氣了。
雲伴鮮也不曉得自己這是在矯情個什麽勁,可看着沈複眼巴巴瞅着她的模樣,她忽然就覺着愧疚了。
他也委實沒做錯什麽,頂多就是有些後知後覺。
思及此,女子特意放柔了語調,據實以告:“沒有生氣……只是一時不習慣。”
孰料男子聽罷此言,卻是滿臉的不明就裏:“不習慣什麽?”
這人是真傻還是裝傻?!
雲伴鮮抽了抽嘴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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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沒什麽。”她不知該從何說起,所以幹脆就不解釋了,“反正,反正早晚是要習慣的……”
只不過,這後半句自言自語,沈複可是聽了個一清二楚。
他不着痕跡地勾了勾唇角,随後一本正經地凝眸于她瞥向別處的眼。
“對了,我想同你商量一件事。”
☆、不速之客
雲伴鮮未嘗料想,沈複會忽然提出,想要在三個月後回一趟黔州,為的,是參加今年秋天的鄉試。
“義父的忌日也快到了,我也該回去祭拜他老人家。”
他垂眸說着,語氣惆悵,神情落寞。
“祭拜你義父自是應該的,只是,你……怎麽突然想到要去參加秋試?”
沈複擡眼看着似乎有些難以置信的女子,忽而揚唇一笑。
“因為我娶了你。”
雲伴鮮聞言一愣。
“你說得對,我一個堂堂七尺男兒,怎麽好意思叫娘子養活?你那麽好,我自然該給你好的生活,才能配得上你。”
雲伴鮮依舊有點緩過勁兒來。
沒錯,她是曾經把話挑明了跟他說,而他能有這份上進心,也不失為一件好事,只不過……這一下子就想走仕途了,是不是也看得太高了些?
男将女子臉上的驚愕與遲疑盡收眼底,沈複的眼底卻仍是透着幾分溫和的笑意。
“你放心,我之前念過書,童試也早在好多年前就過了。”言下之意,他有這個資格參加鄉試,沒有癡人說夢,沒有好高骛遠。
不出其所料的是,聽罷他簡潔明了的說明,毫不知情的雲伴鮮當場就驚得睜大了眼。
“你……那你怎麽會去當了乞丐?”好歹也算是個秀才吧?
前些日子就生出的疑問,今日再一次浮上心頭,雲伴鮮覺得,既然對方都主動提及往事了,她就不能再放過向他詢問的機會了。
于是,她看着沈複慚愧地低下了頭。
“義父是個大夫,我從小就耳濡目染,跟着他習得不少黃岐之術,可最終卻沒能救回他的命,我心裏難受,便自暴自棄起來……”言說至此,他忽然擡起頭來,似笑非笑地注目于女子雙眉微鎖的容顏,“直到機緣巧合遇見了你,我想,大概是義父的在天之靈也看不下去了,所以讓你來把我叫醒。”
沈複這麽一解釋,雲伴鮮算是明白了。
怪不得她怎麽都不覺得他像是個普通的乞丐,原來他本來就是個有學問的人,不過是因沒能救下養父的打擊而一蹶不振,這才耽誤了整整一年的時光。
所幸而今,他終于願意放下過去,走出陰影——如此一思,她雲伴鮮……不,是那位二世祖殿下,他倒是歪打正着地做了一件善事。
思及此,年輕的女子微笑颔首,好言鼓勵了幾句,這件事就算是這麽定了。兩人剛想再談點兒什麽,屋外就匆匆跑來了一個丫鬟,說是禮部尚書江大人來訪,老爺請小姐、姑爺前去廳堂會客。
來人話未說完,聽聞那個“江”字的女子就一下子沉了臉。
“你去告訴我爹,我跟姑爺逛街累了,這會兒人有些不舒服,恕不相見。”
她不冷不熱地說罷,叫來人面色一凝,也令沈複不由一愣。
按理說,她一個小輩,是不可能也不應當以此等幼稚可笑的謊言來拒絕面見長輩的,更何況,那前廳裏坐着的,乃是那樣一位高官。
如果他沒記錯的話,這位姓江的禮部尚書,似乎還是當今聖上的妹夫?
一時間想不透其中的因緣,沈複不動聲色地注視着女子面無表情的臉。
“可是小姐……老爺吩咐了,您和姑爺一定要去。您看您……”丫鬟顯然非常為難,這就苦着臉小心翼翼地請示着。
“不去。”奈何平日裏還算是通情達理的女子今兒個竟格外的固執,她只冷着臉斬釘截鐵地吐出倆字,就把來人的心肝震得抖了三抖。
丫鬟束手無策,情急之下,只好将求助的目光投向了沈複,盼着這位新姑爺能替她勸一勸她家小姐。
可惜,沈複一個寄人籬下的,能說什麽?這種時候,根本鬧不清狀況的他,自然是唯妻子馬首是瞻。
因此,丫鬟很快就失望地發現,這新姑爺光有一副好皮相,卻是個不頂事的。
沈複察覺到她郁悶的眼神,卻仍是若無其事的,一語不發地坐在妻子的身側。
來人沒法子,只得皺巴着小臉退了出去。
等人走了,沈複看了看雲伴鮮的神色,見她板着個臉,好似有誰欠了她幾百兩銀子不肯還,他到了嘴邊的話便咽了回去。
看來這個江大人,好像很惹她讨厭?
正思忖着其中可能存在的原因,身旁的女子就霍然起身,頭也不回地往外走。沈複見狀,立馬就跟了上去,問她要去哪裏。
“你不是要參加秋試嗎?我讓人去替你騰出一間書房來,再找些有用的書給你,你荒廢了一年,總要溫習一下功課,才好去考試的。”
女子大步流星地走着,面上不喜不怒,可沈複卻從她冒着寒氣兒的鎮定之色中窺得了一二。
那禮部尚書,到底跟她結了什麽仇?
心裏這麽琢磨着,沈複表面上還是佯裝無知地跟上了妻子的步伐。誰知兩人才一路走出院子,就被胡管家給攔住了去路。
“小姐,姑爺,老爺喊你們去一趟前廳。”
雲伴鮮把臉拉得老長。
“不去。”
語畢,她毫不猶豫地擡腳往前走。
奈何胡管家當即就伸出一條胳膊,擋住了她的去路,又立馬畢恭畢敬地縮回了攔着她的手,低眉補充道:“老爺吩咐了,要是小姐不去,那只好由他親自來請了。”
逼得當爹的親自來請女兒賞臉?這可是不孝。
然而,如此“威脅”卻只叫雲伴鮮微微皺了皺眉,并未叫她即刻心生動搖。
“而且,老爺若是過來了,江大人肯定會跟着過來。”
直到胡管家又追加了這麽一句,她的臉才忍不住微微變了色。
雲伴鮮不得不收起了執意要走的念頭。
是的,雲以恒從不逼她,唯有在這件事情上,幾次叫她不快。
擰着眉毛沉默了一會兒,女子只能舉步邁向了會客用的廳堂。沈複和胡管家見她總算妥協,一個揣着好奇跟了上去,一個松了口氣默默尾随。
沒多久,一男一女就快步行至前廳,目睹了看似相談甚歡的主客二人。幾乎同一時刻,屋裏的說話聲也因為女子的到來戛然而止。
江河海面露喜色,一雙眼直直地盯着雲伴鮮,身子都不自覺地站了起來,可來人卻只面無表情地看了他一眼,就不徐不疾地略施薄禮,冷冰冰地向他問好:“見過江大人。”
冷淡到巴不得沒看見他的态度,令男子登時僵了臉,這個時候,他又聽見另一個年輕人不卑不亢道:“草民拜見大人。”
江河海回過神來眸光一轉,恰逢沈複朝着他恭恭敬敬地作了一個揖。這一拜到底的動作,較之雲伴鮮敷衍而随意的一福,自是謙恭、鄭重了許多,可是,江河海反而對着行大禮的男子皺了皺眉,一副不滿又嫌棄的模樣。幸而沈複本着“官民有別”的原則,沒去擡眼看他,因此也就沒瞧見他眼中的輕蔑與不喜。
“鮮兒,你江伯父來看你……和沈複,你們陪他……”這時,許是見女兒與客人的臉色都不太好看,雲以恒便主動當起了和事佬,意欲緩和屋子裏的氣氛。
“女兒知道,”誰知他話未說完,就被雲伴鮮冷不丁搶過了話頭,“江大人百忙中撥冗前來,令我雲府蓬荜生輝。既然人已探得,女兒就不打擾大人同父親敘話了。女兒告退。”
說完,她就迫不及待地屈膝行禮,作勢就要轉身離去。
如此不由分說的無禮之舉,本不該是一個晚輩應有的作為。然而,她卻不假思索地做了,還噎得兩個長輩霎時啞口無言。
沈複望着此三人對待彼此的态度,心道其中必有隐情。
至于是何隐情……
“慢着!”正猶豫着該如何是好,他就聽見不願就此放棄的貴客心急火燎地出了聲,叫他有幾分意外的是,對方雖是喊住了背過身去的雲伴鮮,視線卻是很快就挪到了他的身上,“你叫沈複?”
背對着江河海的女子不由得眉心一斂,耳聽男子答曰:“是。”
“本官聽說,你是個乞丐?”
“是。”
沈複毫不遲疑的又一聲“是”,令雲伴鮮的兩彎細眉頓時擰了起來。
“既然是如此低微的身份,你可自知配不上雲家小姐?”
果不其然,下一刻,她就聽見了江河海嚴肅中透着倨傲的口吻。
心頭倏爾蹿出一簇火苗,她剛要回身反唇相譏,便聽得沈複不慌不忙道:“回大人的話,草民自知無權、無財、無勢,娘子嫁與我,确實是萬分委屈。但草民業已下定決心,不再荒唐度日,餘生必當竭盡所能,讓娘子衣食無憂、一生無虞。”
擲地有聲的一席話,神奇地撲滅了女子心尖的怒火,雲伴鮮愣愣地聽着,連眉頭都在不知不覺中舒展了些許。
不曉得為什麽,他對未來的期許聽上去雖遙遙無期,她卻莫名為之一振。
當然,這僅僅是她這個當事人此刻的感受,作為提問者的江河海可完全不這麽認為。
“說得倒是好聽。那你告訴本官,你一個身無分文的乞丐,要如何保她衣食無憂、一生無虞?”
難不成要他相信,這個乞兒單靠一雙幹力氣活的手,就能讓他關心的人過上錦衣玉食的日子?
面對江河海一針見血的質問,沈複面不改色地拱起雙手,孰料他剛要開口作答,一聲輕笑就冷不防傳至耳畔。
“大人,恕民女直言,我們夫妻之間的事,什麽時候需要勞煩大人操心了?”
作者有話要說: 作者回複被吞了……真是三天一小抽,五天一大抽【扶額】
☆、重返宮中
話音未落,雲伴鮮業已噙着涼涼的笑意,從容不迫地轉過身子,重新面向了主位上的中年男子。與此同時,聽懂其所言何意的江河海也已情不自禁地變了臉色,僵硬地對上了女子透着嘲諷的眼神。
“民女可不記得,堂堂禮部尚書,有必要抑或有權利去插手民間百姓的私事。”
“鮮兒……”
她毫不避諱地直視着江河海愈發尴尬的面孔,對于雲以恒的暗示亦置若罔聞。
“民女嫁與乞丐,不犯法,乞丐給不了民女錦衣玉食的生活,同樣不犯法。那麽敢問大人,我們夫妻倆這是招誰惹誰了,安安分分地過着自己的小日子,還得被人說三道四使絆子?”
“鮮兒!”
直到不吐不快的女子越說越不對勁,與貴客并排而坐的雲府當家才心急火燎地制止了她。
身為人女的雲伴鮮看了看雙眉緊鎖的父親,終是收斂了不慎流露的氣焰。
“民女失禮了。”她面沉如水地朝着江河海福了一福,擡眼冷冷地注視着他的瞳仁,“但是還請大人明白,民女既然嫁給了沈複,從此便是與他同為一體,誰羞辱了他,就是等于羞辱了我,我身為人婦,不管對方是何身份,都不會眼睜睜地看着自己夫婿受辱而袖手旁觀。”
義正詞嚴中透着些許桀骜不馴,雲伴鮮擡高了下巴,一字一句地表明了立場,竟再度叫江河海無言以對。
他沒有想到,她的态度,竟會如此的堅決——并非單純地與他對着幹,而是當真不滿于他對沈複的看法。
是以,本來是專程前來叫沈複知難而退的他,此刻居然愣是說不出話來了。而雲伴鮮則趁着他無話可說的空當行了禮,轉身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這一回,堂上之人皆未出言攔她。從談話主角淪為配角,沈複也默不作聲地朝着兩位長輩拱了拱手,然後就腳底生風地追上了自己的妻子。
兩人一前一後走回到後院,這才有男子加快步伐越過了女子的身子,伸手壓住她的胳膊,以示阻攔之意。
被攔住去路的雲伴鮮驀地擡眸看他,本以為他會勸她不要生氣,或是好奇地向她打聽她跟江河海有何過節,卻不料他只沖她莞爾一笑,說:“我們現在去哪兒?”
預料之外的問話讓雲伴鮮不免愣了愣,得虧她回神夠快,這就面不改色心不跳地回答:“當然是去書房了。有人瞧不起你呢,你還不趕緊頭懸梁、錐刺股,半年後一舉通過鄉試,好讓他閉嘴?”
沈複啞然失笑。
看來,在她的心裏,是志氣多過怨氣。
如此,甚得他心。
“都聽娘子的。”一雙微微眯起的桃花眼中滿是笑意,他溫柔地抓起女子的一只手,在她愣怔的注目下,将之握入自己的掌心,“還有,方才我在岳父和江大人面前所言,都是真心話。”
不論将來世事如何變幻,他都會登上高位,許她一世榮華。
他有這個信心,也有這份膽量。
眼見儀表堂堂的夫君目不轉睛地凝視着她的眉眼,整只手掌皆被握住的女子猝然還魂。她本想回一句“先等你過了秋試再說吧”,可瞧他眸中滿是真誠與柔情,她話到嘴邊就不由咽了回去。
“去書房吧。”匆匆說了這四個字,她便抽回了自個兒的柔荑,微低着腦袋別過臉,徑自邁開了腳步。
沈複也不糾纏,随即擡腳跟了上去。
是日,并不寬敞的雲府內很快便騰出了一間書房,沈複跟着雲伴鮮去了雲以恒的書房,在那兒挑選了不少古籍。後者聽聞女婿要去參加今年秋天的鄉試,自是免不了吃了一驚。
不過,考慮到女兒不是個打腫臉充胖子的沖動之人,再看女婿一副沉穩、篤定的樣子,大致詢問了情況的雲以恒也就不多說什麽,轉而表示支持了。
只是,支持女婿考科舉是一回事,緩和女兒和江河海的關系就是另一回事了。
入夜,年近半百的男子将女兒單獨叫進書房,打算好好地同她談一談。奈何雲伴鮮才剛聽他起了個話頭,就面無漣漪地打斷了他。
“爹,女兒只問您一句話,為什麽您能夠一視同仁地接納沈複,而他卻要為了我的親事特地登門來訪、咄咄逼人?”
雲以恒張了張嘴,卻吐不出只言片語。
“爹,他跟您不一樣,跟我們也都不一樣。江山易改,本性難移,這麽多年過去了,他一直都是那個渴望權勢的他,看不起任何身份低微的人。”
沒錯,那個人從來跟他們不是一路人——這一點,莫非爹爹還不願看清嗎?
雲伴鮮不知道,不是她的父親不願看清,而是他看得太過通透,但同時又不能遺忘另一個重要的事實。
“鮮兒,爹爹知道,你心裏還在怪他,可是,他終究是……”
“他不是。”
奈何舊事重提之際,其寥寥數語中最為關鍵的部分,卻被女子寒着臉硬生生地堵了回去。
“爹爹若是真心為女兒着想,就請您莫要再提起以前的事情。”
因為那樣,只會讓她好不容易埋藏的恨意再度暴露于傷口之下。
雲以恒借着燭光注視着女子晦暗不明的眼眸,最終松了松肩膀,一聲嘆息。
“罷,時辰不早了,你回屋歇着吧。”
那之後,雲家父女都沒再提及這一天發生的事,所有的光景,仿佛又回到了女子回府的頭一日。一家人仍是和和美美的,女兒承歡膝下,女婿發憤圖強,雲家夫婦看着這孝順懂事的小夫妻倆,自是欣慰不已。
短短七天的假一晃眼便過去了。這天清晨,雲伴鮮恢複了在宮中當差時的作息,晨光熹微之際就早早地睜開了眼。不過讓她始料未及的是,沈複也醒了,非但醒了,還跟着起床,說是要送她進宮。
雲伴鮮窘了:這種丈夫送着妻子去當班的感覺是怎麽回事?
“不用了。”短暫的窘迫過後,她和顏悅色地謝絕了他的好意,“你這幾天溫習功課也夠累的,別起了,再多睡一會兒。”
“不累。”其實那些東西他都記得呢,但為防雲家人生出不必要的懷疑,他只好故意裝着努力用功的樣子,顯得他也不過就是個有些底子的普通秀才,“我送你。”
雲伴鮮見他堅持要送,且精神似乎也不是想象中的那麽差,又想起這一別興許要幾個月才能複見,在旁人眼裏也是該依依不舍的,便點頭從了他的意願。
不止如此,她還一邊梳妝,一邊同跑去外屋候着的夫君說話,內容大抵是關照他自個兒不在家的時候要如何如何,言語中也不忘透露出對他演技的肯定。
聽她一本正經地交代着、稱許着,沈複禁不住暗自失笑。
顯然,她是完全把他的心意當成了是要在父母面前演戲。
看來他需要加把勁的,不是回鄉趕考的準備事宜,而是怎樣與她早日做成一對名副其實的夫妻。
暗中嘆氣的男子裝作老實地記下了女子囑咐的每一句話,照舊替她預備了洗臉用的熱水。兩人用過早膳後,就拜別了雲家夫婦,坐着馬車前往皇宮。
一路上,連續睡了幾個懶覺的雲伴鮮似乎還沒有睡醒。見她幾次掩唇打了哈欠,沈複終是按捺不住,讓她靠着他的肩膀打個盹兒。
“還有兩盞茶的工夫呢,你先眯一會兒,到了,我叫你。”
雲伴鮮确實是困,一想到回了宮就又是各種忙活各種破事,她更是蠢蠢欲動了。
須臾,她想着反正他們倆也是光明正大——不就是借個肩頭靠一會兒嗎,沒什麽大不了的——便面不改色地斜了身子,倒頭睡了。
唔……還挺舒服的,不似預想中的那般磕人。
如此思忖的雲伴鮮竟然舒服得睡過去了,好在沈複知道入宮的時辰不好耽誤,是以并未自作主張讓她一直睡下去,接近宮門之際,就輕輕地推了推她的身子。
這一回,雲伴鮮倒沒有不耐煩地撥開他的手,而是猛打了一個激靈,睜大眼坐直了上身。
沈複想發揮一下他這個夫君的作用——扶妻子下車,奈何雲伴鮮素來不是個弱柳扶風的,她自個兒腿腳麻利地下了馬車,壓根用不着他幫忙。
不過,站定之後,他還是笑着替她理了理因打盹而略有松散的發鬓,并在她有意避讓之時,不動聲色地湊到了她的耳邊,低語道:“有人看着呢。”
雲伴鮮聞言一驚,正下意識地要環顧四周,就又聽得沈複輕聲說:“別看,會惹人懷疑的。”
語畢,他就微笑着離了她的耳鬓,與她四目相對。
“我走了,你在宮裏一切小心。”
他的聲音恢複了正常,她也速速收斂了心思。
“你也是。”
夫妻倆相互道別,而後分道揚镳。雲伴鮮看似目不斜視地朝宮門裏走,實際上卻是不着痕跡地觀察着四周的情況。可惜,不知是對方閃得太快還是藏得太好,她并沒能靠着這一招尋到暗中窺探之人。
不過,沒找到就沒找到吧,反正她也能猜到,對方不是三皇子的人,就是太子爺的眼線。
思及此二人,女子心下又免不了生出幾分煩惱。
萬歲爺上着杆子賞了她整整七天的假,可不就是“體恤”她新婚燕爾,想讓他們夫妻倆好好熱乎熱乎嗎?他們熱乎了,某些人也就死心了,皇上這個當爹的,便也安心了。
做奴才做到她這份上,也真是夠識時務了。皇上不對她青眼有加,還能對誰另眼相看?
這樣想着,已然行至宮中的女子冷不防望見了一個高大的身影。
真是怕什麽來什麽。
心頭微微一緊,她迅速瞥了暼不遠處的另一條道,當機立斷改換了前進的方向。誰料,她前腳才剛踏上新的路線,那個她意圖回避的人後腳就靠了過來。
雲伴鮮暗呼不妙。果不其然,沒一會兒的工夫,那個人就從另一頭堵住了她的去路。眼瞅着已經避無可避,她只得面不改色地迎上前去,恭恭敬敬地行了禮。
“奴才給太子殿下請安。”
她彎着膝蓋,低眉順目,竟遲遲沒有聽到對方的回應。是以,她不得不保持着屈膝的姿勢,在心裏犯起嘀咕。
大庭廣衆之下,他就這麽晾着一個在旁人眼裏從未開罪過他的禦廚,難道不怕別人看出些什麽嗎?
正暗自思忖着,雲伴鮮總算聽聞了男子喜怒難辨的聲音:“起來吧。”
“謝殿下。”她起身,卻不擡頭。
面無表情的太子将她的一舉一動看在眼裏,眸中一片冷色。
須臾,她感覺到他舉步向前,卻意外地在她身側停住腳步。
“別怕,本宮過來,只是想告訴你一句話,那就是……”他略微頓了一頓,眼神幽幽,“本宮想要的東西,從來就沒有得不到的。”
作者有話要說: 來唠唠嗑吧
☆、沒個消停
雲伴鮮的心情不太好。
剛一進宮就撞上太子這尊瘟神,還被他在耳朵邊陰恻恻地威脅了一句,換做誰,恐怕都高興不起來。
雲伴鮮雖然沒有親身體會過這位太子爺的陰狠手段,但根據她對他不算透徹的了解,他似乎不是在危言聳聽。
只是,他要如何達到他的目的呢?難不成還準備把她迷暈了,然後對她施暴?
想想就覺不寒而栗,女子誇張地打了個哆嗦。
依她所見,太子應當不會如此蠢笨才對。要知道,在他的父皇面前,他可是一直都保持着潔身自好、公正不阿的良好形象,怎麽可能為了她一個小小的禦廚娘而節外生枝?
搜腸刮肚都想不透對方究竟會怎麽做,雲伴鮮索性不再多想,只提醒自個兒要多加防範,便面色如常地去了禦膳房。
一進夥房,她就瞧見她的死對頭——範簡已經領着一群蝦兵蟹将在那兒忙活了,她也不同他打招呼,只管自己戴了袖套、穿了圍兜,就自顧自地拿了今日的菜譜翻看。
可惜,她不去招惹別人,別人卻不肯放過她。範簡原本正在專心致志替主子們預備早膳,冷不防擡眼注意到了她的身影,他便把手裏的家夥遞給了手下,噙着那妖嬈的笑意靠了過去。
于是,阖上菜譜的女子好巧不巧地撞上了男子暧昧不明的視線。
“雲妹妹,好久不見,新婚燕爾,可還愉快?”
雲伴鮮笑得明媚:“本來是挺愉快的,可一進宮見到某張臉,就不怎麽愉快了。”
範簡自然聽得懂她所言何意,卻也不氣不惱,而是徑自湊近了些,低聲道:“雲妹妹有所不知啊,你在家裏是樂呵了,咱禦膳房這幾天,可是雞飛蛋打的。”
雲伴鮮聞言,面色微微一凝。
這範簡說話雖然時有誇大其詞,但還不至于無中生有,他既然用上了“雞飛蛋打”一詞,想來她不在的這幾天裏,禦膳房裏定是發生了什麽意外。
“出什麽事了?”是以,身為禦膳房的半個頭目,她姑且放下了個人恩怨,好整以暇地問他。
“三殿下不肯吃飯哪。”範簡也不賣關子,直接就道出了一句令人聞之色變的話來,“整個禦膳房絞盡了腦汁,給他送去了各種各樣的菜式和點心,結果統統都被他扔了出來。得虧萬歲爺是個明理的主,也沒有降罪我們這些廚子。”
範簡抑揚頓挫地說着,雲伴鮮的一顆心則業已“咯噔”一沉。
三皇子不願用膳,原因在何,知情人皆心中有數。
她忽然覺得有些頭疼。
這個二世祖,事到如今,緣何還是不願放過?
估摸着自己這一回來怕是沒好果子吃,雲伴鮮略有忐忑地等待着新一輪風波的到來。果然不出所料,才幾個時辰的工夫,據說這些天只勉強在皇帝的命令下喝了些白粥的少年就遣人來尋她了。
雲伴鮮不敢動,更不敢不動。她不介意煮一鍋面糊去糊那熊孩子的臉——叫他好好清醒清醒——可人家皇帝老子介意啊!
正左右為難着,她“惦念”的那位主子也派人傳來了口谕,說是三皇子殿下近來食欲不佳,命禦廚雲伴鮮寸步不離禦膳房,日夜悉心備膳,直到皇子恢複如初為止。
寥寥數語,卻當即就叫女子聽了個明明白白:這是讓她趕緊做吃的,卻不準她出現在他寶貝兒子的跟前。
行,她還求之不得呢,最好連吃食都別叫她做。畢竟于她而言,說對那孩子沒有丁點感情是假,可她卻也不會慣着他——她又不是他娘!
本是埋怨的一句話,倒是讓雲伴鮮忽也生出些許同情來:倘若那孩子未曾年幼喪母,興許如今也不是這般模樣。
思及此,她心底的怨怼也就少了幾分,專心下廚了。
三皇子對食物的喜惡,她很清楚,是以,她沒多久就搗鼓出了三菜一湯——韭菜炒蛋,家常豆腐,三鮮幹絲,菌菇雜湯——還特意将米飯煮得爛了些,把它們逐一放在食盒裏,讓人給他送了去。
那邊廂,面色蒼白的少年左等右等,終于等來了他要的東西。然而,打開精致的食盒後,他卻差點哭瞎。
這這這……這都是些啥玩意兒啊!
看着滿盒連油水都撈不着的素食,少年淚流滿面。直至他提起筷子吃了兩口,才是真的哭了。
唇齒間那熟悉的味道告訴他,他嘴裏嚼着的,的的确确是雲姐姐親手為他做的吃食。可叫他忍不住潸然淚下的,卻是這滋味所帶給他的回憶。
彼時,他年幼無知,鬧了脾氣,掉進湖裏,染了風寒,不肯進食,更不願服藥,是她忍着對韭菜味兒的厭惡,替他熬了整整三天的韭菜香粥,親自哄他喝下,然後陪着他你一口、我一口地喝藥,以至于他的病有了起色,她卻回頭吐了個底朝天。
也就是那一次,他幼小的心田裏播下了要一輩子和她在一起的種子。
可是為什麽,這顆已然長成大樹的種子,卻沒法開花結果?他不甘心……不甘心啊!
看着鬧騰了好幾天的主子對着幾盤菜又哭又笑,屋裏侍奉着的太監快要吓呆了:他們的殿下,莫不是得了失心瘋?
于是,知曉其此舉定是與雲伴鮮有關,這太監擅自做主,讓去禦膳房送還食盒的小太監将三皇子的反應傳給了她。
雲伴鮮心下喟嘆,面上也只能裝傻了。
接下來的幾天裏,她仍是恪盡職守地為三皇子做飯,菜式沒有一天重複,卻從未落下能把她熏得犯暈的韭菜。好在那邊很快傳來消息,說是三殿下已經願意按時用飯了,人也冷靜了一些,這才叫她松了口氣。
看來,她這幾日的苦心并沒有白費。
日子就這樣漸漸趨于平靜。時至五月,豔陽高照,整個皇宮都是懶洋洋的,能不動就不動。雲伴鮮也恨不能抱着冰塊躺在床上,可惜她沒這個福分,禦膳房裏的很多事情都要靠她安排。更何況,她這三個月還得勤快着些,入秋後好跟皇上告個假,陪沈複回一趟黔州。
心裏盤算着,手上自然不能馬虎,雲伴鮮賣力地幹着活,弄得連共事的範簡都有點看不下去了。
“雲妹妹,你這是又要減肥呢?”這天辰時剛過,面目妖嬈的男子優哉游哉地打量着滿頭大汗的女子,坐在那兒袖手旁觀。
雲伴鮮抽空看他一眼,不予理會。
他的意思,她聽得懂。去年這個時候,她在夥房一邊煮菜一邊“蒸桑拿”,他諷她這麽拼命給誰看,她被他這人前努力、人後偷懶的“兩面派”惹煩了,随口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