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7)

一句“我減肥呢”,并以一種少見多怪的眼神鄙視了他一番,沒想到,居然被他記下了。

果然是個記仇的小心眼。

“我說,你已經夠苗條了,再減下去,可不得風一吹就倒了?”

範簡繼續大大咧咧地說着,雲伴鮮依舊對其置若罔聞。

“你要是倒下了,這禦膳房可如何是好?”

不是有你範簡範大廚嗎?

心裏道“我看你是巴不得我倒地不起,你好取而代之吧”,雲伴鮮掀開鍋蓋,就着滿目的白色水汽,不着痕跡地翻了個白眼。

“說起來,你相公就不嫌你太瘦了,這骨頭磕得人肉疼?”

突如其來的話鋒一轉,總算是叫女子眸光一轉。

範簡眼瞅着雲伴鮮終于提着個鍋蓋朝他走了過來,霎時笑得颠倒衆生。

“雲妹妹,你可算是理我……”

豈料話未說完,他的臉色就不由自主地變了。只見雲伴鮮腳底生風地走了過來,眼看着就要将那碩大的、尚冒着熱氣的鍋蓋往他腦袋上招呼。

此情此景下,範簡也顧不得去推斷對方是不是真想拿它砸他的頭了,本能的自衛意識令他二話不說就抱着腦袋彎下了身子。

只聽“哐當”一聲,他沒有感受到分毫的疼痛,只因睜開雙眼而目睹了女子的裙擺。

“範大廚,你坐在這裏太礙事了,我都沒辦法挂鍋蓋了。”

範簡一骨碌從女子的右側“逃出升天”,迅速站直身板,他回頭瞧見了牆上的挂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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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女人就是故意吓唬他來着。

眼瞅着女子波瀾不驚的面孔,緩過勁來的範簡似笑非笑。雲伴鮮也沒打算同他糾纏,這就挂好了鍋蓋,拍了拍手中莫須有的灰塵,若無其事地轉身走了回去。

這個嘴賤的範簡,連別人的閨房之事都敢拿來取樂,也不曉得還有什麽話是他說不出口的。

幸虧她雲伴鮮一旦面對外人——尤其是敵人的時候,那就是個面不改色心不跳的狠角兒。若是換做其他姑娘家,還不被他調戲得羞憤欲死?

“喲,兩位都在哪?雜家真是來得早不如來得巧。”兩人各懷心思之際,禦膳房外突然走來了一個人,一男一女聞聲皆是側首望去,映入眼簾的,乃是皇帝身邊的大太監——福壽公公。

二人自是忙不疊改換了先前的神态,各自言笑晏晏地迎了上去。

“公公怎麽來了?可是萬歲爺有什麽吩咐?”雲伴鮮離門口近,故而搶先一步行至來人的身前,恭恭敬敬地向他行了禮。

“是呀,”來人笑眯眯地應下,不忘沖着後來的範簡點頭示意,“雜家特地來傳皇上口谕,懷安公主進宮,皇上要設宴款待,今兒個,可得辛苦二位了。”

話音未落,範簡仍舊是那副笑吟吟的樣子,雲伴鮮卻情不自禁地變了變臉。

那個女人?她怎麽來了?

☆、冤家路窄

那之後,範簡發現雲伴鮮的臉色差了許多。如果說,先前她還有心思在他跟前裝腔作勢,那麽,萬歲爺身邊的福壽公公走了以後,她是連聽他閑扯的欲念都不複存在了。

範簡覺得她有點奇怪,可又想不通她為什麽會這般奇怪,只得當她是盤算着要在皇帝面前好好表現一番,繼而不再多想了。

“你不是要做那個冰鎮生魚片嗎?”平日裏逗弄、調侃她是一回事,該認真辦差的時候,他範簡也不會馬虎,是以,他眼瞅着女子微擰着眉毛,遲遲都不命人去庫房取來某道關鍵菜肴所需的材料,就忍不住張嘴提了一句。

雲伴鮮回神看了他一眼——不,是難得的兩眼,又面無表情地把視線收了回去。

她多想回他倆字兒——“不做”,奈何方才皇帝派人前來特地點了這道菜,她不做也不行。

至于她不願呈上這一夏日極品的原因……

“雲妹妹,可別怪哥哥我沒提醒你啊。這道菜的最後工序,你是要在宴席上,當着皇上的面完成的,你現在不把該準備的準備妥當了,待會兒出了醜,冒犯了聖上,哥哥我可救不了你。”

雲伴鮮涼涼地瞥了瞥範簡的臉,一顆心全然不系于此。

這道名為“冰鎮生魚片”的菜,是她結合現代的菜式“發明”的,她當然清楚其制作的過程。可偏偏就是最後那一步“刮片”,是得當着食用者的面進行的——換言之,時隔多年,她又要見到那張與她相看兩相厭的面孔了?

內裏雖是惡心得慌,雲伴鮮身為禦廚娘,卻也知道聖意難違,因此,她不得不收斂了自個兒的心緒,關照底下人去預備食材了。

鑒于時辰尚早,且萬歲爺體恤,禦膳房得以借助較為充足的時間,有條不紊地獻上了一桌子的好菜。因此,當一道道色香味俱全的佳肴逐一被端入宮中特造的清涼房內,饒是見慣了山珍海味的一國之君,也在自家妹子的誇贊下笑得合不攏嘴。

“皇兄這兒可真是人才濟濟,你看,你一個半時辰前才吩咐下去的事,禦膳房這麽快就替你辦妥了。臣妹今兒個呀,可算是有口福了。”

“啊呀……懷安這張嘴呀,從小就是這麽甜,嫁了人,這麽多年了,也一點兒沒變。往後你可要多來宮中坐坐,朕,啊每天都請你吃。”

一國之君大手一揮、豪情萬丈,來人哪兒有推三阻四之理,這便言笑晏晏地應下,卻之不恭了。

“唉,這上了年紀啊,就容易想起以前的事。以前多好啊?弟弟妹妹們個個乖巧懂事,慣會說好聽的哄朕開心,哪像如今,孩子們一個個翅膀都硬了,不聽話了。”

哪知下一刻,一身明黃的九五之尊竟冷不防話鋒一轉,一邊唉聲嘆氣地說着,一邊還意有所指地看向了坐在自家妹子斜對面的小兒子。

三皇子本來還在神游天外,可猛一聽皇帝似是話裏有話,自然免不了面露尴尬。

與此同時,知曉內情的皇後母子皆不動聲色地看了少年一眼,連似乎聽不懂皇帝所言何意的懷安公主,也不緊不慢地将視線挪到了他的身上。

“三殿下,本宮聽說你前一陣食欲不佳,這陣子可好些了?”

很快,被哪壺不開提哪壺的少年就窘迫地看了他那皇姑一眼。

他與父親最寵的這位幺妹不算親近,卻也素來是待她客客氣氣的——眼下,她是當真關心他呢,還是跟着父皇擠兌他哪?

“好多了,謝皇姑關心。”心下雖是有幾分郁悶,三皇子面上還是作出一副皮笑肉不笑的樣子,輕描淡寫,一筆帶過了。

懷安公主聞言也不追問,只颔首說着“那就好,那就好”,倒是将皇帝随即而出的一聲輕哼給淹沒了去。

宴席開始,一家人和樂融融地祝了酒,便動筷享用起各色珍馐來。不久,一盤足有兩尺高的“冰山”便被兩個太監一左一右擡了上來。只見這人工的小冰山上均勻地分布着薄如蟬翼的肉片,霎時吸引了懷安公主的注意力。皇帝見他的妹妹目不轉睛地盯着這玩意兒瞧,就知道她以前怕是從沒嘗過這道菜,心中又禁不住為有雲伴鮮那樣一個禦廚而洋洋自得起來。

須臾,他未等懷安公主開口詢問,就主動向她介紹起這道據說宮外百姓皆聞所未聞的“冰鎮生魚片”來。正躊躇滿志地說着,一名身着宮服的年輕女子就邁着小碎步進入了衆人的視野。不消說,這便是制作這道菜的廚子——雲伴鮮了。

“奴才叩見皇上、皇後娘娘、太子殿下、三皇子殿下、公主殿下。”

貴人多就是不好,得一個個喊過來,不能遺漏,更不能排錯順序——此情此景下,平日裏時常腹诽的雲伴鮮卻全然沒了這份閑情逸致,她只曉得,自己在喊到最末尾的那個稱呼時,聲音是不露痕跡地冷了一冷的。

同樣因此而心生波瀾的,可遠遠不止她一人。年近四十的懷安公主噙着笑意,面色如常地注目于她,一雙好看的杏眼卻是微不可察地眯了一眯。

這丫頭,活得還挺滋潤的。

飽滿紅潤的唇瓣微微一翹,她擡眼瞧見了她那三侄兒癡迷中透着怨怼的眼神。

看來,她打聽到的消息一點兒沒錯呢。

面容姣好的婦人臉不改色心不跳,視線正欲掠過她的大侄兒看向她的皇兄,卻不料意外目睹了前者眼珠不錯的動作。

她不由得愣了愣,卻在片刻的愣怔後險些失笑。

這個女人,真是跟那個賤人一模一樣,都長了一張颠倒衆生的面孔。

可惜呀可惜,這一朵鮮花還未綻放,就被一頭又髒又臭的豬給拱了。

懷安公主暗自嗤笑之際,雲伴鮮業已接過一國之君的命令,起身來到了冰山的前頭。她淨了手,蹲下身來,執起盤內的一把小刀,盡可能心無旁骛地将貼在冰山上的魚肉給完好無損地取下,逐一安放在一旁的幾只白瓷盤內。每個小瓷盤裏放上六片,放滿一盤,便讓傳膳的宮女替座上之人端去。

等五份生魚片都料理好了,她便低眉順目地退到一邊,跟個布景似的一動不動。豈料人才站定不久,不遠處就突然傳來了一聲呵斥。

“怎麽做事的?!”

“啊!奴婢該死!奴婢該死!”

第一個聲音,雲伴鮮認得。她悄無聲息地動了動眼珠子,果然望見三皇子的桌前正跪着個宮女,再一看——喂!她剛辛辛苦苦做好的生魚片啊!怎麽就打翻了啊!?

眼瞅着鮮美可口的珍馐撒了一地,雲伴鮮只覺肉疼。

不過,她并不相信是那宮女不小心弄翻了白瓷盤,倒更可能是……

“你,給我重新弄一碟。”果然不出所料,一念尚未成形,她就聽聞少年沖着她毫不避諱地發號施令,“親自送過來。”

這個二世祖!專把她往死裏坑!

三皇子之心,昭然若揭,雲伴鮮料得到,在場的其他知情人自然不可能看不出。皇帝的臉色當場就冷了幾分,奈何家醜不好外揚,他也只得裝作無事,面沉如水地注目于被下令的女子。

“是。”

在雲伴鮮恭恭敬敬的應答聲中,懷安公主不顯山不露水地瞧了瞧兄長的反應,又看了看她那大侄兒的表情,發現他二人皆是面色如常,她一時只覺好笑。

她的這個大侄子,最像他父皇的地方,就是會裝。可惜,他這道行,終究是敵不過他爹近五十年的風風雨雨。

目視年輕的女子手腳麻利地備好了一份新的生魚片,雙手端着瓷盤,不慌不忙地靠近了少年,懷安公主特地借着看她的機會,又不着痕跡地瞅了瞅太子,見他看似目不斜視實則冷暖自知,她不由無聲地勾了勾嘴角。

那邊廂,雲伴鮮已然在三皇子近處面不改色地蹲了下來,她刻意不去對上他殷殷期盼的目光,只管自己做好分內之事,将盛着美食的白瓷盤遞了過去。

“殿下請用。”

波瀾不驚的尾音才方落下,她意欲擱下的器皿就被少年的一句話攔在了半空中。

“你放那麽遠,叫我怎麽吃?”

雲伴鮮眉心微斂,卻又很快恢複如初。她不徐不疾地伸長了胳膊,畢恭畢敬地将東西端近了些,殊不知少年早有預謀,竟在衆目睽睽之下,猝不及防地抓住了她的芊芊玉手!

雲伴鮮驚呆了!這真的是專業坑人、百年傳承啊!

于是,她目瞪口呆地盯着少年晦暗不明的容顏,腦中思緒飛速流轉。

她必須趕緊說點兒什麽,否則,遭殃的必定是她!

作者有話要說: 唠……唠嗑

☆、風雲突變

一顆心禁不住怦怦直跳之際,雲伴鮮忽然目睹三皇子拉長了臉,聽他沒好氣地說道:“怎麽跟個宮女一樣,連端個碗都端不好?!個個都要我扶一把,要你們這些奴才有何用?!”

雲伴鮮已經顧不得在心底默默糾正“這是盤,不是碗”了,只緣少年突如其來的說辭委實出乎她的意料之外。

但是……幹得漂亮!

誠然,盡管他的理由聽起來有些牽強,但好歹也是替他的所作所為尋了個借口。如此一來,她跟他就都有臺階下了!

“奴才有罪,請殿下恕罪。”迅速會意的女子忙不疊放下手中器皿,裝出一副誠惶誠恐的樣子,倒退幾步跪了下來。

所幸少年方才約莫也是一時沖動,冷靜下來之後,他還是适時地松開了女子的柔荑,令她得以舉止流暢地跪地請罪。

“罷了罷了,功過相抵吧。”三皇子面色不霁地說罷,就略不耐煩地沖她甩了甩手。

雲伴鮮突然很想撓他一臉。

就因為你任性地鬧了這麽一出,你那皇帝老爹就可以堂而皇之地收了我的賞賜,你知道嗎?!你知道嗎!?

事實證明,她雲伴鮮果然是個經驗老道的。

是的,一場宴席結束,她雖是有驚無險地度過了,卻也難得地沒有獲得皇帝的獎賞。要知道,在往常這種情況下,辛辛苦苦忙活了一上午的她,好歹都會得到些首飾什麽的好嗎?

巨大的落差感讓女子很是不适,特別是當禦膳房的其他人都或多或少得了賞可她這個主廚卻一無所獲時,被人好奇詢問的她忍不住就在內心紮了三皇子的小人。

算了,往後見了他,繞道而行就是。

作了一個毅然決然的決定,雲伴鮮又四平八穩地在宮裏待了一個月。眼瞅着時間差不多了,她便先托人給家裏送了一封信,問沈複可是按原計劃行事,言辭之間盡是公事公辦的口氣。

已然在雲府同丈人、丈母娘打好關系的男子收到這樣一封一本正經的家書,簡直是哭笑不得。

宮牆內外,相隔兩月,她身為人妻,倒是一點兒也不思念他。

但是,這也怪不得她,誰讓他們是因為那樣一個荒唐的理由而成的親呢?她願意特地為他挪出假來,陪他回一趟黔州,于他而言,已經算是莫大的安慰了。

如此一思,沈複莞爾一笑,提筆給女子回了封極盡關切感謝之意又不乏哀怨纏綿之情的書信。

翌日晌午,忙活了一上午的雲伴鮮展開回信,頓時抖落了一地雞皮疙瘩。

數十日未見,她怎麽覺着沈複突然就搖身一變,成了一深閨怨婦,啊不對,是深閨怨夫了呢?

她擡頭望了望萬裏無雲的藍天,通過片刻的努力,不太吃力地回憶起了男子傾國傾城的容顏。

幸虧他生了一副好皮相,不然,這麽久不見面,她怕是都記不清他長什麽樣了。

她忽然覺得有點對不起他。

對了,他不是提過想嘗嘗她的手藝嗎?等這趟随他回鄉,她就盡一盡發妻之誼,替他做頓飯,當做補償好了。

如此思忖的女子無法未蔔先知,就在她預備去向一國之君求得長假的前一日,對方的人竟先一步找上門來了。

是以,當雲伴鮮被一群神色不善的侍衛截住去路,而後被他們一左一右鉗制住胳膊之時,她完全是一頭霧水。

“你們做什麽?!”她當然不能就這麽不明不白地被人押走,因此忙不疊掙紮着出言質問。

“我等是奉聖上之命,前來捉拿你這謀害皇嗣的奴才。”為首者也不賣關子,這就面色陰冷地道出如上一言,“還不快把人帶走?!”

“是!”

“慢着!”

雲伴鮮幾乎是懵了。

這一頂帽子太大,大得足以要了她的小命!最關鍵的是……

“什麽‘謀害皇嗣’?!你把話說清楚!”

誠然,她根本不曾加害于誰,怎麽這禍事平白無故就落到了她的頭上!?

“呵,你自己做過的事情,你自己還不清楚嗎?帶走!”

奈何來人就是不肯告訴她究竟出了什麽事,不由分說就領着一幹手下,将她押進了暗無天日的大牢。

雲伴鮮徹底摸不着頭腦了。被獄卒粗暴地推入了陰暗潮濕的牢房,她心急火燎地爬起身來,像許多剛被關進來的犯人一樣,猛地撲向了牢門,雙手把着那道道杠杠,試圖将腦袋伸出牢外。

與此同時,驚聞此訊的大石頭已經急得六神無主,所幸他還保留着三分神智,趕忙偷偷托人帶了張字條,将此突如其來的驚變告知與雲家夫婦。

這一下,可把雲以恒給急壞了。

他自然相信,他的女兒不會惡毒也不會愚蠢到去堂而皇之地謀害皇嗣,但是,事出反常必有妖——想來真正的幕後黑手,必定是有所圖謀!

只是,火燒眉毛顧眼前,如今飛來橫禍,他的女兒要怎麽辦?他又該怎麽辦?!倘若換做是十幾年前,他還可以憑着皇帝少時伴讀的身份入宮求問,可是現如今……不,現如今,他雖已遠離宮廷、遠離朝堂,但終究是昔時盡心伺候當今聖上的忠臣,那個兒時動不動就跟他稱兄道弟的一國之君,應當不至于連個打聽和辯駁的機會都不給他才是!何況,何況鮮兒她還是……

思及此,顧不得多作考量的雲以恒當機立斷,換了一身體面的衣裳,便匆匆忙忙地往皇宮裏去了。

這個時候,他一心想見的帝王正一動不動地坐在小兒子的床邊,注視着不省人事的三皇子,愁眉緊鎖。

說實話,事情來得太過突然,連他這個一國之君都有點兒緩不過勁來。起初,小兒子只說有些頭暈,他要命太醫來看,可向來自恃身強體壯的幺子不樂意,他便也只好由着寶貝兒子去了。誰料才隔了一天的工夫,殿外冷不丁就傳來噩耗,說三皇子暈了,待到太醫急急忙忙趕來問診,才發現少年是中了毒。

皇帝聞訊,自是勃然大怒,當即摔了茶盞,命人徹查此事。太監們戰戰兢兢地領命,一路從三皇子的日常起居查到了所有與之接觸過的宮中人事,最後,竟循着“食物”這條線索,從禦廚雲伴鮮的卧房裏尋到了毒源。

你問一個區區廚娘謀害堂堂皇子的動機在哪兒?真是無巧不成書,把一個又髒又臭的乞丐硬塞給雲伴鮮當相公的,可不就是“仗勢欺人”的三皇子殿下嗎?偏偏事後他還對她糾纏不休,令本就懷恨在心的女子愈發怒不可遏。于是,她伺機而動,趁着這一兩個月為他備膳的機會,神不知鬼不覺地在他的膳食裏下了毒。

在受害者寝殿中聽聞如上說辭,雲以恒只覺荒謬至極。

“皇上,”他不慌不忙地向着兒時的玩伴——亦是他曾經侍奉多年的君主作了個揖,聽着對方将手中茶具擱在案幾上的聲響,“鮮兒的為人,您不是一無所知,她忠心事主,辦事沉穩,就算三殿下讓她心中有了遺憾,她也決計不會下毒去傷害三殿下啊。”

“那麽你來告訴朕,這毒是打哪兒來的?”皇帝并不是沒有懷疑過所謂的“事實真相”,可是,證據确鑿,動機明确,他看着躺着床上雙目緊閉的愛子,想不心生愠怒都難。

雲以恒還以沉默。

皇帝這麽問,分明是在刁難他——這不明擺着的嗎?有人陷害我的女兒,指不定還想順帶解決你的兒子!

但是,行啊,你非要我親口說,為了女兒的身家性命,我也只好豁出去了。

如此一思,雲以恒毫不遲疑地跪了下來。

“回皇上的話,草民鬥膽請奏,宮中……怕是有人意欲行一箭雙雕之計。”

☆、完璧之身

話音落下,迎接雲以恒的,是一片詭秘的安靜。

片刻,皇帝不聲不響地擡起一條胳膊,猛地将手邊的茶盞掀翻在地。

茶水與碎瓷鋪撒了一地,令男子登時心頭一緊。

過了這麽多年,皇帝的性子仍是這般,一旦牽扯到了他重視的人和事,他就會變得陰晴不定,甚至不明事理。

這,也是自己最終從他身邊離開的原因之一。

“皇上息怒。”雲以恒忍不住眉頭一皺,面上卻是忙着叩首請罪。

皇帝不吭聲,只微眯着眼睛看着來人烏黑的腦殼,過了有一會兒,他才沉聲道:“你倒是給朕說說,是誰要行這‘一箭雙雕之計’?”

這回,輪到雲以恒不吱聲了。

要問一個皇子死了,最大的受益者是誰,恐怕宮裏的任何一個人都能夠說出答案。然而,此等引火燒身之事,卻沒有人膽敢妄加議論。畢竟,當今聖上的三位皇子一向是兄友弟恭,饒是那因長期抱病而鮮少在人前露面的二皇子,對待他的兩個兄弟,也是疏離有禮的。對此,皇帝一直贊賞有加,且極不喜歡臣子在背地裏談論他兒子們的是非。所以,這觸其逆鱗的蠢事兒,他如何上着杆子去沾?更何況,眼下的他根本沒有丁點兒證據,如若貿然猜測的話,想必只會适得其反。

所以,年近半百的男子唯有緘默以對,同時卻不放棄營救女兒的希望。

“說不出來?說不出來,就別跟朕提!”奈何皇帝果然已經于急怒之下失了理智,當場就大手一揮,冷聲斥責。

“皇上!草民……”

“皇上!皇上!”

雲以恒剛要锲而不舍地說些什麽,內室就跑來了一個跌跌撞撞的太監,他幾乎是撲着跪倒在一國之君的面前,口中驚慌失措地喚着一國之君。

此情此景,令人不由得心下一沉。

“怎麽了?!”可是三皇子生了什麽變故?!

這後半句話,皇帝沒能問出口,不過,他豁然起身的動作,業已出賣了此刻他真實的情緒。

“回回、回,回皇上的話!三殿下突然口吐黑血,太醫!太醫們已束手無策!”

晴天霹靂轟然而下,登時震裂了一國之君的心神。他大驚失色地沖進裏屋,也顧不得昔日的臣子尚雙膝跪地。

沒多久,屋子裏就傳來了其急急呼喚麟兒的聲音,聽得雲以恒起也不是、跪也不是。猶豫片刻,他最終還是咬了咬牙,起身跟進了裏屋。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這三皇子面呈菜色,的确是讓人不寒而栗,而太醫們戰戰兢兢說出的話,更是叫人倒吸一口冷氣。

再無解藥,半日之內必将喪命。

解藥?解藥?!皇帝不是傻的,早就一邊派太醫研制,一邊命人去向下毒者索要。可人家雲伴鮮壓根就沒下過毒,連三皇子中的是什麽毒她都不曉得,如何能交出解藥?

皇帝急瘋了,一怒之下,揚言要殺光所有的太醫,并将始作俑者五馬分屍。

雲以恒也快瘋了,眼瞅着自個兒的女兒就要被不分青紅皂白地處死,他豈能不心急如焚?!

幸而千鈞一發之際,皇後突然駕到了,她言辭懇切地安撫了皇帝的情緒,又詳細詢問了三皇子的情況。從太醫們如履薄冰的回話中,雲以恒倒是聽明白了眼下的當務之急。

少年所中,乃是一種成分複雜的慢性奇毒——五毒散。顧名思義,此毒由五種毒物調配而成,但根據煉制時加入順序的不同,能夠制成好多種不同的毒,唯有知曉其正确的排布次序,方能配制出相應的解藥,解得此毒。若是錯配了其中一味解藥,讓中毒者服下,則非但不能替其解毒,還會加速其毒發。

雲以恒一語不發地在旁聽着,心中有一念頭漸漸成形。

“那還愣着幹什麽?!趕緊找人來替三皇子試毒!”這個時候,他好巧不巧地聽見了皇帝怒不可遏的罵聲。

太醫們面面相觑:試毒……那是要送命的呀!誰來?誰來啊?!況且……況且皇上您不是歷來以仁德治國的嗎?饒是天牢裏的死囚,您也是命獄卒以人道待之。這會兒,竟要讓無辜的人來替皇子試毒……這,這不是伸手打自個兒的臉嗎……

相對冷靜的皇後眼見衆人滿頭大汗卻不敢言語,随即便頓悟了他們的難處。

“皇上,不如……”

“草民叩請皇上,準許草民來替三殿下試毒。”

“你說什麽?你來試毒?!”

“是。”

男子跪地叩首、毅然決然之時,暗無天日的牢房內,叫他牽挂的女子正一動不動地坐在髒亂的草堆上,披頭散發,愁眉不展。

時隔一日,雲伴鮮業已獲悉了整件事情的來龍去脈,也推測出自己此番乃是遭人陷害。只不過,究竟是誰要害她?

她思前想後,恐怕也只有那個人,同時具備作案的條件與動機了。

真是萬萬沒有想到,他居然這麽快就下手了,甚至不惜賠上自個兒的手足……不,也許,這根本就不是什麽“不惜”,而是……一箭雙雕。

倘若當真是此人下的黑手,那麽這會兒,他也該來找她攤牌了。

果然不出所料,雲伴鮮這邊正暗自思忖着,那邊廂,一個獄卒就跑來打開了她的牢門,說是有貴人來親自提審。女子聞訊心頭一緊,還真就跟着獄卒見到了其口中的“貴人”。

四目相接,她覺得所有的一切都有了答案。

太子!果真是他!

眼見來人擺擺手遣退了左右,雲伴鮮索性連禮都不行了。了然中透着倨傲的神情,很快就令來人揚唇一笑。

“你是個聰明人,本宮的來意,想來不用本宮言明。”

“太子爺夠狠,奴才無言以對。”

“哈哈哈……”聽似風馬牛不相及的接話,卻讓聞者當即仰天大笑了幾聲,笑完了,他不緊不慢地朝前邁開腳步,一雙含笑的眼炯炯有神的注視着身着囚服卻依舊美麗動人的女子,“本宮不狠……又如何能夠俘獲美人心?”

語畢,他業已毫不避諱地站定在雲伴鮮的跟前,伸長脖子湊近了她的側臉,貪婪地嗅了嗅其身上的香氣。

雲伴鮮厭惡得直想離他遠遠的,可她還是竭力定住了腳跟,只擰着細眉側目而視。

“太子殿下莫不是以為,行此卑劣之計,就能夠讓奴才交付真心?”

荒唐!這樣只會讓她更加惡心而已!

“呵呵……”看着女子極端嫌惡的眼神,男子卻只輕笑着離了她的側臉,“你不知道嗎?一個女人,若是身體臣服了,心,自然也就不遠了。”

說着,他竟毫不避諱地把玩起她披散在胸前的長發來,只叫她糟心得恨不能把它們給剪了。

可是,越是被逼到懸崖之巅,她就越是不能失了理智。

是以,雲伴鮮強行忍下了翻湧而來的反胃感,冷着臉話鋒一轉道:“太子殿下身為儲君,人中龍鳳,要什麽樣的女子沒有,為何偏偏執着于一個已然嫁作人婦的奴才?”

“你是想暗示本宮,你已非完璧?”

雲伴鮮不語,只面色不霁地瞅着他。

“哈哈……”她目視男子啞然失笑,繼續心不在焉地用手指勾弄着她的青絲,“你以為,本宮像三弟那麽傻嗎?一塊染血的白喜帕,就能讓本宮相信你已與那乞丐圓房?”

雲伴鮮面色一凝,暗自咬牙切齒。

“依本宮看,饒是你回雲府住的那幾天裏,你們兩個,也都是分床而眠的吧?呵……沾血的白喜帕……”太子自言自語着,如同記起了什麽非常可笑的東西,“那種騙人的把戲,你要多少,本宮給你多少。”

他不信……他不信!果然,要這樣一個陰險小人相信她同一個乞兒有了夫妻之實,實在是難上加難嗎?

“還是說……”太子好整以暇地端量着她玲珑有致的身段,忽而笑得淫邪,“你現在就想讓本宮親自驗一驗,看看你是否還是處子之身?”

作者有話要說:e on baby 來點動力

☆、生死一線

話音未落,太子悄然游走的右手居然已經探到了女子的小腹上,這讓從未與人有過肌膚之親的雲伴鮮終于忍無可忍。

“殿下自重!”她厲聲呵斥着,當場倒退數步,逃離了男人的魔掌。

“哈哈哈……”太子笑了,笑得張狂又得意,“我的小雲兒啊,本宮不是早就跟你說過嗎?本宮想要的,從來就沒有得不到的。”

雲伴鮮警惕而憤怒地看着他嚣張卻陰鸷的面孔,胸口禁不住一起一伏。

“如何?只要你松了口,心甘情願地跟着本宮,本宮自然有辦法讓你化險為夷。”須臾,他稍稍收斂了面上的陰冷之色,和顏悅色地開出了條件。

“殿下就不怕皇上查出些什麽嗎?”雲伴鮮當然不死心,這就盯牢了他的眼睛,反唇相譏。

“查?”奈何她這一問,卻只把男人給逗樂了,“父皇已經将三弟中毒之案全權交由本宮負責,你覺得,父皇會查出些什麽呢?”

好整以暇的反問,直接叫女子心下一沉。

這個皇帝,可真是糊塗!竟然看不出這其中的貓膩!

雲伴鮮原本還覺着,那一國之君不算愚蠢,然此時此刻,她真恨不能沖到他的跟前,劈頭蓋臉地把他罵醒。可惜,就算她有這個膽兒,也沒這個機會了。

“哦對了,本宮還要提醒你,這謀害皇嗣……可是誅九族的死罪。”這時,太子似乎還嫌她受到的沖擊不夠,旋即就張嘴補了一刀,“你好好想想吧,時間可不等人。”

語畢,他就噙着難以自已的笑意,從容不迫地遠離了她的視野。

有生以來,雲伴鮮頭一回體會到了一種天都要塌了的感覺。此情此景下,她才深深地明白,在這個時代的皇權面前,她是有多麽的微不足道——渺小到,簡直就是一只随時可以被踩死的蝼蟻。

她之前真是活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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