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人之生死定于天
隔牆有耳,錢謹終知此計,不覺大怒,斥朋責友,雖嘗叩誓,然而,諸仆不辭而別,紛紛離他而去。未幾,錢謹手執貴禮踏入馬氏家門,家本坊鄰,日日相見。自小之時,見馬希麟內有剛氣,可稱魄力,無論做事亦或同戲,一波孩童随于錢郎身後,別衆則随于馬希麟一旁,此使身份居高者心中不平,嫉妒心理夾雜委屈,然而,不得不認馬希麟為正統君子。
錢謹瞻前顧後,雖是位高權重,依舊固持決定,與馬希麟相望久後,垂首微言道:“希麟兄,弟有一事相求。”此言一出,使得馬而斌大感詫異,且将馬希麟唬得一頭霧水。數年未嘗接觸,變化竟如此之大,富貴子弟亦有謙恭之時,單憑言論之味已覺錢謹判若兩人。
馬而斌心思,家財萬貫而成勢,一貧如洗則成廉,以時下之策,何事會以金錢而不得?莫非時世已變,銀票廢除與冥幣等值?實非如此,既如錢謹這般大戶屈身來此求事,莫不如聞他有何事相求,馬而斌則為錢謹泡了壺茶。
錢謹敘述,道光十九年正月廿五,虎門銷煙人人皆知。當時,林則徐與百官不同,視錢財如無物,限有煙商三日內盡交阿片,并且簽切結書,聲明以後不準再販,保定絕論:嗣後來船永不敢夾帶阿片,如有帶來,一經查出,貨盡沒官,人即正法,情甘服罪。
其中少數煙商折納阿片,然是大多煙商包括官吏在內,未嘗有應。林則徐遂告之:若阿片一日未絕,本大臣一日不回,誓與此事相始終,斷無中止之理。
之後,林則徐招攬學界人士,與己同為一線,召廣東省書院、越華書院、羊城書院六百四十五學子入貢院考試,名為考試,實質調查,試題僅有五道:
第一題,阿片集散地,經營者姓名。
第二題,阿片零售商宅址。
第三題,以往禁煙弊端。
附加題,禁絕阿片方法與建議。
嘉賞題,視情節舉報販售者,賞賜不等。
自此,林則徐所知煙商盡皆緝獲。欲富,捷徑必會觸法,未嘗思之阿片販賣廣闊,走私數量愈多,煙害範圍自東南帶波及內陸地區,數十年後銷煙事件不減,朝廷官員財命不舍,知法犯法,販賣阿片。後因掌握錢家巨富,三番五次約見應酬,最終,官員将大煙販與錢老爺,且已成為忠客。
煙瘾一犯,荒廢祖業,家仆陸續溜之大吉,偶爾,錢老爺親自乘轎去取煙。眼見身體愈瘦如柴,家財漸盡,實令錢謹色不滿容,夜不解衣,此等事實襲擊錢氏家族,無論何許人士,無論貧富貴賤,皆無匿處。錢謹感概萬分,言道:“錢家雖是揮金如土,而有三物不可得,第一乃真摯之情,第二為人之康體,第三是既往之命,時下慈父微命尚存,若不挽救則不可回頭。”
言至于此,馬而斌聞出言意,如錢家那般勢力,子欲進言而不願聞,何況外人勸解。他手指院內大鐵錘,言道:“馬家祖上雖出武将,而後,世代以鍛造為生,未嘗有學識之人,希麟之母英年早逝,我自無能,無財醫病,又不及錢家富境,此已令我悲天傷沉,怎有本事将錢老爺勸告?”
早已熟知馬家境況,錢謹短嘆長籲:“家父嗜煙成瘾,現時已有十載,使我日夜不得安寧,煩緒成愁。希麟兄自小聰穎,可為弟施策指點,以得早日放下心負,排難解憂。”
馬希麟雖常慣施于人,望錢謹煩愁而心生恻隐,然時下誠無良策,但婉回複:“錢兄心憂弟能理解,嘗有記載,煙商以此為利,吸食阿片後不易戒去。長期吸食,人體消瘦,顏面灰黃,體質衰弱,面青唇白,未老先衰,頭發早白,牙齒松動,皮膚幹燥,聲音啞顫,五髒盡損。一旦成瘾,永無回頭之日,兄可先回,容弟參想幾日,再有答複。”
錢謹無奈離去,馬家世由盡曉,人生有三大苦:撐船,打鐵,磨豆腐。所謂撐船,船行風浪之間,随時翻船喪命。所謂打鐵,日夜守候爐旁,炎熱如入地獄。所謂磨豆腐,起甚雞早,睡比狗晚,食于雞差,幹甚牛累,僅得糊口小錢。于農村內,打鐵是原始鍛造工藝,此藝雖是原始且是實用,望之簡單而不易學,三者之中,打鐵之苦位居第一,可見其難。馬家正是打鐵生意,老板是馬而斌,工人計件成品得錢,偶爾,馬希麟湊上前去拉拉風箱,以能解悶。
數日之後,馬希麟未出妙策,整個錢家陷入緊張氣氛,但見宅門開關不停,轎子悄無聲息進進出出,熬藥氣味自院牆內飄然而出,仆人不複言笑,眉頭緊鎖,将藥滓倒于門側,不再如常望外人一眼。
夜闌,錢謹疲憊不堪,坐于床頭淺望慈父顏面蒼白,不由無聲哽咽,心痛不減錢老爺身苦。白日,錢謹又出重金問詢良醫,終是茫然,但求絕方。時下已是不愈,醫者搖頭離去,最終,錢老爺病逝。
身死之日,錢氏老小、仆人婢女皆是披麻戴孝,以餘資置辦厚葬。無人知曉錢老爺病因,但知過量抽大煙導致急性中毒,先由短暫昏迷,直至呼吸困難,後而脈象沉弱,瞳孔變大,遂引心竭,致其死亡。
無言形容失父之孤,錢謹之母原本早逝,此謂積年于睡夢中夢見自己父母,醒而見親已不在,依會嚎啕大哭之失親巨痛。入土為安之時,錢謹臉色凝重,如同霧霾天空,錢府內外時而寧靜無聲,時而哀聲樂鼓,無不帶有傷感低沉,再後,錢謹不知去向。
畔草青青,枝葉斑駁,他于無人之處席地而坐,痛哭流涕,椎心泣血,眼見喪親而僅能束手旁觀,絲毫不減痛感,則大聲發洩皆使人痛不欲生,錢謹感慨有言:
我雖生豪門,但歲不待人,
家有千萬貫,終換斷絕魂。
已而夕陽在山,錢謹身後是馬希麟,顏面無容,此時若言皆為餘意,深知錢謹現時心傷,僅慰死後不複之言。錢謹拭幹眼淚,顯得甚是冷靜,異常與年齡不符,半晌,仰天而嘆,言訖一語使馬希麟驚訝不已:“本家財已盡,更無去處,望希麟兄切莫嫌棄,願學修打鐵手藝,待望尋遇高師,實實不欲逝失家親,死得不明不白,無一價值。”
駱駝瘦死亦比馬大,錢謹并非家産盡絕,後聞濟南有一高人,人人皆稱張先生,通懂修醫之道,所有病患盡皆能醫,有起死回生之術,馬家打鐵路程,正好路經濟南,願與馬希麟同程而往,待遇張先生拜求學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