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踐試醫理為紅顏

醫者乃分為太醫、禦醫、世醫、大醫、鈴醫、巫醫、郎中等,禦醫乃是宮廷官職,專為皇帝及其宮廷親屬診病,地位已然不低。

自鴉片戰争之後,太醫院經費不足,教學考試日趨廢弛,教習廳亦任其傾圮,自同治年間,禦史奏請整頓醫官,以正醫學,遂于同治六年,改教習廳為醫學館,太醫院派教習三人,收掌三人,執掌醫學,按春秋二季對醫士、恩糧及肄業生進行考試,然後列定等第,按名頂補。

每屆六年,太醫院會同禮部主官,對太醫院供事醫官進行一次全面考試,此番考試除院使、院判及于內廷侍直之禦醫,經奏明皇帝可不參考,其餘吏目、醫士及肄業等員一律應試。

然是馬希麟僅以一次會診,竟為慈禧加封禦醫,使得衆者心感不甘,慈禧欲留,實嘉誠實之本,然因未從,而引李蓮英勃然大怒:“你這厮竟如此大膽,老佛爺金口玉言,豈容你在此放肆,不從皇命當斬立決,大內侍衛何在,将此不識時務者拖出,斬首示衆。”

大內侍衛驚聞令言,速速前來押縛,馬希麟生平未進皇宮,殊不知皇宮之規,言談舉止與行醫甚同,容不得一絲馬虎,此處說斬則斬實實令人心驚膽戰,瞬時面色煞白,汗流浃背。慈禧急阻,示意侍衛退下,深問拒主原由。

此時,馬希麟雖是毛骨悚然,然是益堅其道,泰然處之,行禮言道:“不為良相,則為良醫,草民自幼立誓行醫,而今,非是不從老佛爺之命,但因素日謹記先父遺願,今雖仙逝,然而囑令依留我心,且我父子二人同心堅築,但為故鄉百姓救死扶傷。”

太監怒不可歇,問道:“君父之命既能為之,老佛爺之命豈敢不從?”

馬希麟拱手尊拜,秉節持重,俯首言道:“鄉民無銀治病,當朝衆太醫群英荟萃,非缺小可半才之人,還鄉從醫亦表我有強大之國,健康乃是強國之本,富貴于小人看來,皆是過往雲煙,萬望我主恕小人不從之命。”

時世王朝,未曾有人明言違命,按照清律,今日所言理應當斬,然慈禧聞言之後惹得佳喜,思慮馬希麟以厚之德必為大清弘揚醫學。為報醫診之勞,遂開賞馬希麟《醫宗金鑒》醫書六部,賞百金,辭還鄉。

沿途之中,馬希麟将賞銀紛發于民,路經濟南,欲借良機至張銮舍下拜訪,來至門前,見張府宅外張燈結彩,經細詢問,聞知張府錄考娶親。孫墨卿與張黛滢皆至嫁娶之時,欲擇良緣,張銮而設考場,凡考試者均有機會得其門親。

孫墨卿本不從師,在他認為,早與張黛滢青梅竹馬,欲将據為己有,而張黛滢心存馬希麟,以此考試論緣終生,更是無心,二人同言反駁不從。雖是不從,而為張銮斷言,張黛滢不嫁也得嫁。念此,不容馬希麟有思,書以合約,畫以掌後,暫住近驿,面迎考試。

參此考試,雖是苦讀醫書數餘載,背透本草數百種,論理之言,筆試成績必然不差,然于此時萬分緊張,蓋以口試擇其門親。凡口試講究靈活應答,與實相應,此自張銮之策,不能作弊,無有一絲縫隙。于昔,馬希麟每至無聊之時,便會默誦醫學理論,猶如佛學弟子誦經一般,如此,則助于平靜修心之效。既是張銮設下考關,必嚴非常,俗醫與高士必于其中,故此,此考更似緣木求魚。

次日,考場之士數不勝數,放眼四顧皆為男子,而無女者,考場是一大院,馬希麟适于中排而坐,忽聞兩旁有人諷笑:“我見此人穿戴不一,土裏土氣豈可稱人,如此而考,必然不過此試。”

另一考生應言道:“張府之勢濟南聞名,張府千金美貌出奇,想必此人亦是看中張府千金,臨時抱佛腳罷了,如此豈不晚乎?”

又人即言:“此人全無喜色,必是出身農戶,一副倒黴之相,若言語他則穢濁我等運氣。”

馬希麟冷眼旁觀,笑容可掬未有理之,嘗為張銮理治噎嗝之疾已有小成,對己醫術尚有七分把握。即于此時,前室之中走來一位侍郎裝飾之人,大聲問道:“馬希麟,馬希麟至此否?”

雖是口誦醫書,然則歷歷而聞,有人喚名速應,馬希麟疾步走去,鞠躬行禮道:“先生好。”那人未答,轉身引進屋內。

屋內空空如也,亦無閑雜人等,三只方桌橫排相連,僅坐三位老者,皆已發斑,面色潤紅,此時正上下視量馬希麟。老者故與張銮同道論醫,互稱摯友,情誠交厚。凡醫術年深者,皆為馬希麟認作尊崇之士,乃恭禮道:“諸位先生幸會,不才馬希麟今日參試,能覽三位醫者貴容,且是不吝賜教,學生幸甚。”

待中間主考人示意之後,馬希麟謝而向前,于一丈外慎微而坐,手垂雙膝,略感發顫,适才誦讀,雖靜少許,然未盡弛,喘息未定,倍感四周氣氛緊甚。

主考人粗覽考生自簡,暢笑言之:“行醫之本,不可多言調笑,談谑喧嘩,道說是非,議論人物,炫耀聲名,訾毀諸醫,自矜己德。偶然醫愈昂頭戴面,自許之貌則謂無雙,如此,醫者已是膏肓。所以,醫者不得恃己所長,專心經略財物,但作救苦之心,冥運道中,自感多福,不得以彼富貴,處以珍貴之藥,令彼難求,自炫功能,此非忠恕之道。見你自簡,頗識五雲,若有此事,我等安能不知?此非要論,不足探讨,學生切莫緊張,但問幾道易題。”

因受孫墨卿加害,且與張銮無情無分,時下強硬攀親,必是自造羞媚,念至此處馬希麟含羞欲語,嚴笑皆非。主考人先望兩旁老者,禮推言道:“二位醫友,可先試之?”

旁坐二人皆為副考,此時,一人單刀直入,問道:“我只問你兩題,第一題,何謂腎風?”

馬希麟心口一松,此論早已熟背于心,不假思索應道:“以冬壬癸中于邪者為腎風,腎風之狀,多汗惡風,面龐然浮腫,脊痛不能正立,其色炲,隐曲不利,診于肌上,其色黑,有病腎風者,面胕龐然壅,害于言。”

考官言道:“适才學生引用《黃帝內經素問》所述,可以此述問你第二題,診于肌上,其色黑,此一句中‘肌上’又為何意?”

素日寒窗苦讀書,皆是熟記與強背,此一問題鑒于實踐,而問題并非甚難,馬希麟從容答道:“就‘肌上’一詞,歷代學家表法不一,首說是肌肉之意,次說為顴部,又說則是頤上,最後一說實屬耳部,耳為腎之官,耳黑乃是腎之病。”

考官聞後,笑意言表,又問道:“願聞其詳,你以哪種最為有理?”

馬希麟默念有餘,而後言道:“口、眉、鼻、目皆為頭面,若診于肌上釋為肌肉之意,與前語頗有不順。若解為腮或耳,醫理雖能說通,然是改文甚大,另起爐竈之嫌,違背學家。學生之意,應當遵從原文精神,而‘譏’之音與‘肌’相同,是通假字,醫理亦可謂通,因此,學生認為,此說最為有理。”

考官誇贊道:“你對醫學懂得透徹,融會貫通,又能所思,學以致用,甚是巧妙,我認可你。”考官所問雖是簡單,而使馬希麟捏一把冷汗。

此時,主考人又望另一考官,那人問道:“心移熱于小腸,此論有何看法?”

馬希麟言道:“心移熱于小腸,出自隋朝《諸病源候論》,心主于血,與小腸合,若心中有熱,結于小腸,故小便血也。根據中醫藏象學說理論,心與小腸相表裏,于病理情況下,兩者自會相互影響,以往中醫認為小腸具有分清別濁之用,于大腸與小腸之間有闌門,攔清與濁,渣滓分到大腸,水液分至膀胱,後而出焉。若是心火過旺,則因心與小腸相表裏,而會影響到小腸,心火下移于小腸,燒灼分清別濁後,所得水液,于是則小便短赤,小便熱痛,甚至血尿等,此乃心移熱于小腸。”

副考人對望馬希麟,又問道:“甚是合理,你對以往中醫了解甚透,然據時下所釋,所言則會有異,我且問你,于今,如何看待這一問題,且此言是否可用?”

不意考師聞聽精細,既為醫者,對每一事須以言明,欲知其然,而知其然,此問雖是不難,然是考官通情達理,容許考生思而後答。

待馬希麟捋順思路,答道:“據近代醫學可知,小便并非出自小腸,近代中醫理論以為,體內液體是經脾髒腸胃所吸收後上升于肺,由肺器官輸遍全身,終歸于腎,由腎泌至膀胱,并非由小腸直接分泌。因此,心移熱于小腸于時下醫學中解釋不通,心火旺則小便赤熱,此象客觀存在,然而,實為心火旺盛後人體水份蒸騰,水份減少,小便減少,排出氨類對尿道産生刺激,灼熱疼痛,以導赤散之所以有效,是因藥物增加水份,降其熱解。”

三者皆顯慈笑容顏,擡手撫掌,連連稱善,兩位副考同向主考遞交眼神,頻頻颔首,表意通過。主考亦然嘉賞,随即言道:“适才學生所答甚佳,不為難見,所學理論甚是紮實,待我考你實際運用。”

此時一言,馬希麟笑停須臾,甚憂之事終當降臨。寒窗攻苦雖有數載,然皆為常識之論,實際運用接觸甚少,除自醫館診治數患外,則是入京為慈禧醫過一例疾病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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