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原是家母久病牽

管家笑臉相送,轉身與馬希麟寒暄:“數月不見,先生可嘗安好,久聞入京醫診太後,甚是懸系,今見先生無恙歸來,必為幸甚。”

大難危時由管家出手相救,自是感激不盡,馬希麟答道:“入宮醫診之事不值一提,有勞容得挂念,希麟倍感溫厚,今日之兇多虧管家出手搭救。”

不思今日免兇皆是張黛滢一手安置,管家直解原由道:“先生莫要謝我,此恩本是張姑娘之助,聞聽噩訊,急求老爺命我前來搭救,姑娘日夜不眠,一心盼等先生,終是不從婚嫁之事,若有相逼則會以死相對,老爺放心不下,叮囑我等不許姑娘輕易出戶。”

聽罷此言,不由感動萬分,遂将此恩默記于心,既言張銮,馬希麟不免問道:“嘗見張先生食欲不振,久卧床榻,調養莫誤,我心甚念,不知他老人家近日有愈?”

管家盡以實對,言道:“自打先生別後,老爺依先生之方調序,噎膈之疾已是痊愈,衣食增适。然是年長,姑娘不從婚事,老爺日夜操勞,無奈事病,現今,先尊雖康而不如昔。

馬希麟聽聞至此心生悲傷,昔日,承蒙張銮指點,不可不念初恩,雖與張府絕情,而有張黛滢思念,唯有寄于考官評出高分,以能勝出此次考試,若非如此,不存顏面登門逢見張銮。敘寒溫畢,馬希麟依有一疑萦心,問那打馬揚鞭之女所為何許人士。管家答言解道,此女乃濟南知府千金,素日于此飛揚跋扈,全然不将民生容于眼中,今日,是她由外地歸至濟南,料想此後百姓又是不安。

馬希麟于此生活數月,未嘗聽聞知府有一女,經問方知,自馬希麟入京之後,山東瘟疫四起,官員不可平定,清政罷免數員,濟南知府乃是遷任新官,先前只任外省知縣。馬希麟暗暗颔首,想必有其女必有其父,驕逸自恣,志意無厭,魚肉百姓,以盈其欲,自知不能改變當朝腐性,偌大時世淪至今狀,必與官府脫不得幹系。

清政雖施鎖國政策,然是民間殊為另外一回事,民治不開,不知權宜制度制衡,一味擺弄鋤頭,對于魚肉百姓官員理應當仁不讓,然竟視而不見,愈是服軟愈是膽怯。此等人士皆是人為刀俎,我為魚肉,生活苦不堪言,自猿人時代進入文明時世,從未終止,一代君子一代臣,此等現象人人早已深悟。

随着管家言語,馬希麟回憶入京經歷,目睹西域洋醫身着白衣大褂,亦稱醫者,當時,雖以馬希麟俗不可耐而心生鄙夷,然其膽烈,敢愈他人不敢醫治之疾時,宮內大小官員,多有醫者無不投以敬佩之情。諸多醫者高官厚祿,瞞天度日,醫術雖在然是醫德欠缺,醫術皆是相通,醫道何嘗不同?

馬希麟雖着樸素,然已非那鄉野俗士,他深知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濟天下之理,自是窮者不能兼濟天下,則不與他人同流合污,若于時世再添一枚污棋,必為後人永世唾罵。為此,精研醫術之心堅如磐石,以救疾苦,心志不減仁傑志士,依燃熊熊烈火。

管家欲将馬希麟帶回張府,為其婉言拒絕,馬希麟認為,誠是不存顏面相見,考試成績尚未揭曉,即與孫墨卿不存深仇,亦未忘記張銮授醫之情。為難之事尚未化解,更不可解,與張銮見後,二人必是逡巡之相。

馬希麟回歸館驿,瑤瑤黑夜不能睡去,腦中有一女子身影,亦不知如魔障一般,本有張黛滢,對別家女子怎能留有二心?且對那女子并無好感,便是不再多想。輾轉反側不睡之際,忽聞街上人聲喧宿,想必是有兇事,生逢亂世,固留幾分機警,遽冠衣裳,掩好被褥,待生不測。

方欲昏睡之時,傳來一位老者聲音,白衣老者由遠及近飄然而來:“實不相瞞,時下,你我皆于睡夢之中,世間本無醫仙,然念人間悲苦,你自請九重玉帝懇請下凡,民間不如神界,僅憑微力而救不盡蒼生。”

馬希麟問道:“你是何人?來自何方?”

那人言道:“我非世人,乃是太白巡使,奉玉帝之命四處監察人間善惡。”

馬希麟道:“如此,傳言之仙并非虛事。”

老者笑道:“所謂神仙,并非虛無缥缈,而似智慧之覺者,又如行道之先鋒。”

馬希麟又問道:“神仙自有高道,何不施法拯救黎民蒼生,解救萬民之苦?”

老者言道:“人有人道,仙有仙道,你本是仙界麒麟仙官,亦有大任與使命,不忍蒼生疾苦,決心轉世投胎。神之所以為神,是以自身悟與舍,得以成道,世間黎民欲脫苦海,并非求神必應,而是教民所行,斷其受苦根源,方稱真正救人,凡間世人亦有責任與使命,若能看清自己則無須神仙施救。”

馬希麟道:“依仙尊所言,我應如何所為?”

白衣老者未答,轉身離去,馬希麟被嘈雜之聲所驚醒。數人喊鬧,欲要排門,房門雖鎖而為外人無視,齊力将門推開,入門便問是非馬希麟,而其理直氣壯,颔首承認,疑望皆是徭役飾服,今日得罪那女子,報複已成必然,但不知她如何知曉容身之處。徭役不容馬希麟有思,直接押至官府。

對此官府不生信念,明知此去兇多吉少,臨行之時不免仰天長嘆,惜為醫者,不存害人之心,但求醫人疾苦,素重醫德,然此亂世醫者皆不存容,何況黎民百姓?但可嘆惜衆生命危。此時被衆多官差押解,屈辱萬分,世間不存安心之處,以得研究醫學典籍,将先人流傳醫術發揚光大。一念至此,已抱必死之心,抓己之人必是驕陽跋扈之女。而官差遂将馬希麟帶至屋內,接連退去。

環望有餘,房間擺設不禁令馬希麟嘆服,牆壁之上盡顯古作書畫,書讀百卷,自然涉獵廣泛,幾于書畫猶略有聞,觀望數度,料猜此院之主是何雅士。以畫風格不難看出,不似俗吏,更非無賴,時下不出房門,唯于屋內踱步焦思,漫漫長夜不見遠處,自我慰籍伫等來人。

足足等候半個時辰,方見一位半百之人,上下視察,此人剃發垂辮,下穿滿裆褲與皮兀刺,最顯眼之處,莫屬身穿以綢緞織物,可稱馬褂,欲知朝庶不穿夾衫,唯皇帝、巡行扈從大臣可明穿黃夾衫。

皇宮賞穿黃馬褂勳臣甚多,眼前之人雖不及禦賜佳衣,而非等閑之輩,單以裝戴則顯達貴之戶。料想此人乃是濟南府尹,故而始見并未好感,見其入室未嘗有禮。此人溫藹言道:“我乃是本府府尹趙佑廷,閣下可是馬希麟先生?”

濟南府尹竟會這般客氣,無欺官架,實可深感震驚,馬希麟不由調禮回道:“回禀大人,草民正是馬希麟,可知嘗犯何法?”

趙佑廷審視一番,見馬希麟裝束與貌相,身着素衣且是整潔不禁連連颔首,心中甚悅,感嘆一表人才,言道:“你乃無罪之人,敢問先生,可是嘗于宮中為太後診病之賢?”

昔日,于京城為慈禧醫病訊息,濟南知府早有所聞,既行之為便無欺語,馬希麟拱手謙道:“實不相瞞,在下正是醫者,希麟不佞,為太後醫診乃屬甚幸之事。”

趙佑廷大顯激動,上前緊握其手,頗帶顫抖之聲,言道:“嘗聞先生平息山東瘟疫,甚是有功之人,本家母親患有一疾,遲遲不愈,我本哀痛,今日神醫降臨,可有醫病之法?”

聽此言求,已曉用意,原是受請,為母醫疾,固能醫治百病,但可診治小疾,後而實言:“醫者皆有慈心,見病不治枉稱醫,然是不見大人之母,不敢定下能醫之論。”

此時,忽有銀鈴之聲傳來,而後,那女子見馬希麟亦于此處,徑入門來,毫不忌諱挽于趙佑廷右臂,沖斥而言:“你這儒夫竟妄稱神醫,今日過市之時,見到本姑娘只敢窺望,如此懦弱之人,豈稱診治太後神醫?一猜便是江湖騙子,爹爹,莫要信他亂言。”

來此之前,美貌萦繞不去,此時複見,女子早已換下騎馬裝束,但将身材凸顯美極,但見此貌所致,驚為仙女一般,如癡似醉。趙佑廷言道:“芸暧不可妄言,你自鄉野歸來,有人告知于我,市井遇一人,自稱馬希麟,我料此人必是醫愈太後之賢,故而差役将先生請來。未嘗有念,傳聞賢者竟如此年少,可知你祖母腹痛已有半月,張府五雲兄雖與我厚交,然是身弱不适醫治,當被理解,故裏多位聖醫皆言無藥可救,焦慮而不能眠,至今,她老人家病體多瘦,無奈可為,我已心急,實于不忍,明日有勞神醫随你赴鄉診病。”

聞言而知,趙佑廷之母患病,腹痛已久,未嘗有愈,欲請張銮對其診治,奈何張銮身弱不健,故綁馬希麟來此,與趙佑廷所言之“請”字并不合情。此時,心亂盡釋,然則有疑,白日參考之時為老者難住不提,單是一番明言已是深傷人心,故知自非高醫,紙上談兵終無一用,欲學甚多,以醫學典籍付諸實踐,可作難事,于此之邀不敢擅許。

趙佑廷見其未嘗答複,溫和而問:“非仁愛之士不可托,非聰明理達不可任,非廉潔淳良不可信,先生仁德可嘉,不知可願為我母醫病?”于此,馬希麟不知所為,不能應許亦不敢推辭。

望馬希麟有推辭之意,趙芸暧嬌蠻斜望,冷激一語:“我料此人必是庸醫。”

趙佑廷重聲斥責:“芸暧不得無禮。”後而轉身,又對馬希麟輕聲而請:“先生,若你肯為我鄉之母醫疾,本官願奉白銀百兩,以表厚謝。”

巨多銀兩,匪夷所思,何謂百兩,計之便曉。此是趙佑廷出之籌碼,然而未被利誘,馬希麟心益暗之,身為官者,一不勞作二不從市,何故如此有餘?只斷此銀不明,面對貪污之徒但覺可笑之極,若收不義之利便是同流合污。未容斷拒,趙芸暧又怒:“我父親好心相請,許你金銀,你這江湖乞食不飽者尚敢不許?如若不從,本姑娘便不容你。”雖為脅迫,馬希麟未顯其表,欺壓百姓之徒更是無理可論,嘗有一言:

百怨之結心為上,萬子饒口解不同,

真君不辨女兒言,灑脫于世俯巅峰。

思慮些許時辰,馬希麟直言道:“大人如若賞銀,草民自當言謝,然是當今百姓窮困,郁郁潦倒,民間群衆衣不遮體,食不果腹,僻壤百姓易子而食,若大人欲賞在下,肯請大人打開府倉,發放錢糧,使饑民得食糧米,或食米粥,亦勝于饑餓。”

唯聞此求,趙芸暧忽顯狂妄,言道:“大膽,膽敢擅議此求,此乃脅迫之言,身為儒夫,不及衆醫,憑何開倉放糧?家父仁慈,愛民如子,秉公辦案,常年與民秋毫無犯,數載以來風調雨順,百姓安足,何敢妄言相食之事,豈是埋怨家父治理無道?”

對于此言,馬希麟自以不屑,如此之見甚是多餘,明知是弊端,更為世人皆知,官府之內掩人耳目,擇棄諸些實事,是何居心?視民瘼于不顧,終日指畫談詩,大清毀于何人之手?正是此等腐敗人士所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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