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慎出良方必有愈

事已至此已無推诿之辭,面對威橫乃視為許,若非如此,則永夜不出此門。趙佑廷見其有許,大感欣慰,幾番谏女不得為難馬希麟,趙芸暧但面顯許,實意不從。

次日晨時,趙佑廷差遣衙役護送,由趙芸暧前行帶路,直奔家去。趙芸暧雖生女身,內則男心,最聽不得繁言,絮叨人生哲理,馬希麟素日以足行走,不騎高駿骐骥,蒙趙佑廷備得一輛馬車,奈何村路如官道一般崎岖不平,車輪不疾不徐依是颠簸不堪,馬希麟促而不安,一路之上,長念古學詩詞,雖可解悶,然是喋喋不休擾得趙芸暧好生心煩。

馬希麟雖為雅文韻士,然志不衰,性格倔強,自始書生意氣,唯認正理。時下已出禁門,無論她人如何懼責,既不答言亦不應從,故誦文句,全然不為一絲情面,趙芸暧素日已為驕慣,未嘗有人拒言,偏遇馬希麟此等不屈之人,此番往來,趙芸暧對其日益上心,愈不能為,愈其所為。

不忍心煩,趙芸暧直言恐道:“若非為祖母醫疾,必出一鞭将你斃命。”而馬希麟自信微笑,處之彌泰,不曾理會。鄉于外省西安,此次一去需數十日之久,張府考試之事姑且不念。

馬車施施而行,路徑一處鄉村,時以将夜,侍衛馬匹皆具疲乏,衆人止議,暫歇此村。村民皆是藹然仁者,聞趙芸暧衆人經此,悉心款待,馬希麟甚為感激,趁歡之際小酌清酒,半醉半醒贻人口實,坦明身份,村衆聞之不覺喜悅,有一老妪直奔院門,歡呼而去。

馬希麟遙望趨者,已知其意,自是口誤必會留程,但斟酒杯,飲半口冁然而笑,趙芸暧見後大聲喝止,而馬希麟睇望,故顯怒顏,承借酒言無遮叱道:“既為女家而不守真,終日蠻橫,彷如男人剛強,夜已将深,但飲幾口清酒,你又指責,每日如此對我,是何居心?”

未料馬希麟直言忤逆,趙芸暧不免怨怒,言道:“我非論鄙之人,但恐我等今夜已醉,明日如何趕路?”

酒勁攻首,借助酒意,發洩心中不快,馬希麟言道:“飲酒多少,我自明知,耽誤行程已成必然,我已料定此村有患,非我而不能醫,如若不信,不出一刻你便知曉。”此時,趙芸暧更是羞怒,策雖未撫,然而按耐不住,舉鞭欲将他教訓一番。

正于此時,離去村人遽還,身後随從數名婦女,一人近前而言:“李姑娘,此人是一位行醫高士,傳言馬希麟先生妙手回春,嘗于皇宮之時醫診慈禧太後,後為赉賞,今夜我村幸甚,你可請求馬先生,将難處道來。”趙芸暧方然知曉,由村人引薦,特将訊信傳達同鄉。

另一人上前直言道:“馬先生,貧婦李巧珍,家夫吳子修久病,郎中多請,藥亦多食,然而遲遲不愈,先生可稱華佗在世,醫術精通,萬請助我丈夫早日脫離病魔。”

但見此女雖為貧戶,然是玉雪肌膚,芙蓉模樣,有如天然标格,花容袅娜,玉質娉婷,那非人間之仙姿足可使人望而止步。然是馬希麟未嘗有太多遐思,見此真誠跪請,趙芸暧固有一腔羞怒,但為不誤路程,故而貶言:“姑娘莫聽他酒後妄言,怎稱華佗在世?但為儒夫書生,不會醫疾,此人身材瘦弱,着衣褴褛,論作醫治慈禧之神醫,實為可笑,我自以為,此是宿飽之丐而已。”

如此诋毀,馬希麟大感不悅,本因口誤不欲留停,既是如此,更去稽程,使其嘆服精妙醫術,而有自悔。馬希麟言道:“李姑娘盡可放心,我早有醫診你夫之意。”馬希麟立身而起冷屑趙芸暧一眼。

聞聽馬希麟欲以醫治,李巧珍感恩戴德,見于此狀,馬希麟心有不忍,時世民生艱苦備嘗,醫者更堅,診治世人終為己任。然是方欲俯身,趙芸暧搶先一步将李巧珍攙起,幾番暄語勸其莫要激動。馬希麟驚有須臾,不想趙芸暧竟會憐惜村婦,直至此時,趙芸暧以誤行而憤,顧視馬希麟怨道:“姑娘如此可憐,你若不能醫治她丈夫,必不饒你。”

馬希麟未嘗應言,因怒無意,遂不去望,且随李巧珍奔去家中。将至家門之時,嗅聞藥味連連傳出,李巧珍欲言,馬希麟先問道:“姑娘,你夫可是已卧半年之久?”但出一言,李巧珍便顯誠服,嘗訴丈夫有疾,而未言意何種病症,更未言意病狀,然而,馬希麟初入門內,尚未進屋已辨丈夫之疾,可見醫術不虛,趙芸暧适以馬希麟有真才實學。

李巧珍言道:“誠如先生所言,我丈夫吳子修卧榻半載,終日不見起身,食盡藥材無數,而不見效,先生快随我進屋看看。”言訖,李巧珍将馬希麟等帶入房內,見榻上有一佝偻老伯,竟然年歲如此之高,咳嗽不止,顯現頗瘦,顏憔悴異。見此景象,心生感恻,此症不治,必臨逝日。

吳子修可謂艱苦備嘗,終日卧榻,不能下地行走,生活皆有不便,此苦乃是常人不知之痛。馬希麟見家中除吳子修之外,更無他人,老兩口未有子嗣,生逢亂世,不可想象李巧珍何以為生,于此饑馑之年披星戴月,勞作含辛茹苦,如此守家照料令人嘆惜,馬希麟于心不忍,上下摸索衣袋,欲覓銀兩贈予李巧珍。

如趙芸暧所言,馬希麟并無閑財,自是不富,別無長物,生平又不愛財,一旦有錢施予貧民,嘗于救人不收一文。趙芸暧懷笑,不屑一啐言道:“自己都食不飽,猶且挂念他人,真可謂天仙下凡。”言訖,馬希麟冷眼相對,而又望吳子修,茫然嘆惜。

此時,趙芸暧自囊中取出二兩白銀,付至李巧珍手中,言道:“姑娘,我家殷實,頗有家資,但随身財物不多,此銀足可贍家,亦能為你丈夫尋醫抓藥,待小女事畢歸家,必會差人送些財物來。”

李巧珍不知何以為報,跪于地上複行叩首大禮,趙芸暧急止,自是言道:“幫人如幫己,姑娘莫要覺得虧欠,此乃應當所為。”

可憐婦人苦苦撐家,馬希麟不由悲天憫人,誓将其夫之疾醫好。趙芸暧立于一側,嗤之以鼻,言道:“你既身懷醫道,時下,可為吳子修視病?”

但見馬希麟微微颦眉,心有一絲不安,實懼一差,更會怆傷撒鹽,是以慎坐榻沿,取其手腕診尋其脈。良久,定斷病情,适與嗅聞之味相合,且脈象皆與醫典中同,誠是所料之疾,應屬沉疴。見馬希麟連連颔首,李巧珍若守常态悶不做聲,故問:“先生,對于此疾,可有醫治之法?”

馬希麟先是一笑,随即複道:“姑娘,多有醫者來此診治,依方而食草藥,且是時久不愈?”

李巧珍回言道:“所言極是,先生有所不知,半載以來訪遍四有名者,每以至此,所開之藥皆有不同,藥雖不乏而不見一絲愈轉,反益瘦悴。”

聞言之後,馬希麟依是颔首,果如所思,此實不難,醫者之方并未有誤,然則尚有忽略。病情不可只遵本草,但為其本,遺于其實,若是不将所載之道施于實踐,亦非真醫,一無用處。此等道理本不知曉,然經張府三位名師提點,更不可紙上談兵,必将典籍之方溶于凡世生活。華夏醫道,因人而宜,對症開方,同一病症亦有不同之患,當有醫治之方。

與衆人講述一番,奈何身前皆是村妪,能讀書識字者除馬希麟之外,唯趙芸暧一人,講述醫道無人能解,李巧珍言道:“先生所言婦人不解,只道能開出藥方,速速拿來為我丈夫服下。”

馬希麟從容道:“此疾非一時能醫好,且問姑娘,家中可有未煎餘藥?”

李巧珍速答道:“确實有些,藥雖不少,然是未見其效,疾病愈重,藥材愈食,尚有留存。”

馬希麟問道:“可取來容我一見?”

李巧珍聞後,将所存之藥盡皆取出,馬希麟打開包裹輕拈一些,置嗅鼻間,随手插入藥中一陣擺弄,此方并無差錯,而言道:“姑娘,恕我無道,你夫之疾甚是難醫。”

李巧珍急道:“先生如此之言,豈是我丈夫不食此藥?”

出于李巧珍誤解,馬希麟速言道:“姑娘莫要誤解,我并非此意。”

趙芸暧早已不勝其煩,實不知馬希麟何意,急問道:“要說便說,何必賣關子?”

馬希麟帶趙芸暧出了此屋,借月微光觀其家境,而言道:“本以李巧珍日夜勤勞,對夫精養已是盡苦,然是藥材并無差錯,此事必有所疑,适才所言皆我有意推诿,我能料知,即便治愈吳子修,待你我離去之後亦離死期不遠。”

趙芸暧問道:“此言何解?”

馬希麟言道:“吳子修雖已病甚,若以此藥為方,不出數日便能好轉,半載有餘,病情未愈,反而更重,豈不覺得有異?吳子修一生勞苦,時下不能起身,那李姑娘雖顯悲傷,然是容光滿面,可見并非真悲,陰謀詭計乃是她一手策劃,必是有利可圖,吳子修一去,如釋負重,大功告成,然是不忍下此毒手,欲以借刀殺人了結此事。”

趙芸暧充耳不聞,問道:“我怎不見有異?豈是你不會醫治,故而編造謊言?”

馬希麟急道:“你不知藥方之效,亦不知吳子修之疾,豈能知曉異相?并非我馬希麟見死不救,而是我察言觀色,見那姑娘言行甚是可疑,若你我時下離去,可保吳子修性命多存數載,若堅持醫治,吳子修必死無疑。”

趙芸暧揮手言道:“少來這一套,當初是你執意醫診,我本離去,而你固持己見,若能醫好,你盡管去醫,她敢嫁禍于你,我拿她是問,若你醫不得,亦可不再回鄉,直接将你交至官府。”

馬希麟無言以對,優柔寡斷但以回屋,見于吳子修心有微痛,無奈搖頭,問向李巧珍:“你夫之疾甚重,誠不敢保證可愈,敢問姑娘,鄉間可有糯米商販?”

李巧珍答道:“糯米雖是貴了些,然則鄉中猶有販賣者,不知先生用來作甚?”

馬希麟點頭道:“如此甚好,姑娘不必多問,我欲為你開一方良藥。”言訖,取來已備筆硯,于紙之上以一筆秀楷寫下藥方。

待将藥方交予李巧珍,馬希麟囑道:“所需之藥家中皆備,但須以我方用藥,而後服下,不出七日,你夫之疾便會好轉,可持杖下地行走,若堅持服用,少則一月,多則半載,便可痊愈。”

李巧珍雖為農婦,但識些文字,見馬希麟所出之方不由緊皺眉頭,以方不解亦有讨問,此方與先前醫者并無差異。馬希麟但作解頤,而未複言。此時之際,趙芸暧已觀良久,但聞李巧珍所言,彷如執柄一般,馬希麟故作驚訝,而趙芸暧連連質問:“嘗時,你揚言必為此人治病,酒後自以為神醫,時下寫方卻依葫蘆畫瓢,與先前衆醫無異,此謂盜世之徒,姑娘好歹信服于你,适才你言此人不愈,此時又言七日好轉,如此,便是戲耍我等。”

馬希麟言道:“我何時戲耍與你,趙姑娘,勞你将此言明,休要毀我名聲。”

趙芸暧冷哼一聲:“适才屋外所言,此時不便言破,然是所開之方竟與衆醫皆同,豈非戲耍?如此,你又有何名聲可言?”

馬希麟笑道:“既然如此,姑娘可敢與我打賭?”

素日無人敢怠,趙芸暧自始性強,未嘗服輸,此時一拍方桌而言道:“有何不敢?賭便賭,應如何賭?”

馬希麟言道:“但以今日之方調養病情,七日之後,若此人能下地行走,以後,姑娘棄離鞭策,做一本分女子且不可妄為,禍害百姓。”

趙芸暧言道:“一言為定,在場人士皆可作證,若我贏了又當如何?”趙芸暧雖是應許馬希麟,然是不認害民之為,辯解此論,皆由馬希麟诽謗。

馬希麟胸有成竹,單手一揮道出豪言:“若以此方救治吳氏,未見其效,為你所勝,自此之後,我馬希麟改投他行,不談行醫之志,且任由你處置。”

馬希麟竟有如此信心,既注已下則不必多言,七日之後一見分曉。馬希麟不與其辯,轉首安慰李巧珍大可放心,必能将吳子修治愈,勿過悲傷。李巧珍雖顯心灰意冷,然而,雙目閃過一絲詭異。

趙芸暧亦不與其争強,只待馬希麟出醜之日,但盼熱鬧,心中一念敗之窘态便會發笑,如此,亦不顧祖母疾危,二人遂于此村歇息,以七日為限,限期一到,或是二人同行,或将馬希麟送官,而馬希麟心懷自信,仿似病愈已于意料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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