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烈女驚懼附蠋蟲

不知所言虛實,胡順連連追問,然馬希麟亦不明何症,如妄出方,過責必然擔待不起。見馬希麟持久不語,胡順複問:“馬先生,不論我兒是何種病症,你盡管開藥方來,我心裏好有踏實。”

既出金口,若不開方難以道明,遂于癢疾中擇一善方,不以火烈之藥交付胡順。待胡順執方良許,誠是草藥,而看不出所以然,淡然輕語道:“馬先生,我兒吃下此藥,幾日能見痊愈?”

但言時日越長越好,馬希麟不容多念,直言道:“一月便好。”

嘗聞馬希麟道明凡是癢疾數日可止,今日何言如此之長,必有之疑。未容胡順诘問,趙芸暧急道:“好你個馬希麟,不為我祖母醫疾,而在此拖延時日,小小病症何以一月之久?”

馬希麟笑望胡順,又望趙芸暧,言道:“既然姑娘執意欲行,可留縣府半月可好?”

趙芸暧直言道:“不準,我祖母病症等待不及,但因孺子有疾于身,只準你五日時久,不可多待一日,既為人稱神醫,必有所患即瘳之能,若五日內不治此子之疾,本姑娘亦不擔保,你不僅身系命案,又落下庸醫之名,如此甚好。”

趙芸暧心意已決,胡順亦是無可奈何,依趙芸暧所言時日不長,胡順不僅心未懷憫,且是雪上加霜,言道:“馬先生,既然如此,本官這便差人去取藥,五日之內,若我兒癢疾未瘳,休怪本官不遜。”

昔日,嚴以律己勤自省,廉以正身實為民,今則任人宰割,任憑處置,不知孺子竟無異脈,醫術不精尚可不計,寧可相信胡順加害。但見胡順回顧左右,命令道:“來人,先将馬希麟押回大牢。”

趙芸暧折言之令:“大人且慢,既已依從馬希麟為令子醫疾,何以居入牢房?大牢離此相隔甚遠,萬一令子有異豈不勞煩?縣府之大,難不成連間廬舍皆不曾有之?”

胡順言道:“非姑娘所言,縣府自不乏房,然而馬希麟命案在身,若欲放逸恐遭不測。”

趙芸暧處處為馬希麟排憂,言道:“大人多慮,縣府森嚴,僅一書生有何念端。”

屈服于下,胡順只好嘆言道:“罷了,來人,安排馬先生居入我府。”

胡順從言而行,速置将室,馬希麟不明舊理,此時望向趙芸暧,不能道出是恩是苦,數日之久嘗居牢房之內,雜草堆積,睡不踏實,坐不平穩,食盡糠草,且不見粥,可謂身受折磨,不勝痛楚。平日閑時趙芸暧百般刁難,此時助他脫獄不覺感激,本是權宜之計而被趙芸暧阻攔,致有五日之期,之後,馬希麟已不知如何,雖此,馬希麟心境甚煩。

自退之後,受有優待去了房內,雖得安逸而不妄行,或無召見不能出門,卧房之內勝比牢獄,有床榻,有被褥,有茶湯,有椅凳。然而心苦,百般思索,探脈之時,孺子不存任何疾病,亦思床榻之上那般痛苦神情,甚是不解,若孺子有神技,何以如此之像?此事非同簡單,有病則病,無病而幸,非于氣色,定于它形,其奈搖首,實則不能,始念腦中谙記種種藥典。

然是回念醫書終是不記此類癢疾,心舊不甘,回味盡欲,願尋蛛絲馬跡,終是不得寸思,焦苦煩悶,欲躺卧榻舒緩一番,一覺醒來或能悟得。未及入榻,忽見房門開來,但見窈窕女子徑入,正是那終日對峙且又處處幫襯之人。馬希麟黯然失色,問道:“你來此作甚?”

趙芸暧冷冷一笑,言道:“你能幸免大獄,豈不全賴本姑娘大恩,難不成連句謝言皆不曾有之?”

馬希麟本亦心煩,此時冷籲一聲,言道:“我入牢獄事小,延誤你祖母之疾事大,想必知府大人已知此事,若聞你祖母有何意外,如何交待?再者,若非人害,我何德何能進得大獄?”

深知馬希麟無心害人,趙芸暧唯有激之:“有人陷害?嘗于吳家藥器內查出□□,又于吳子修體內驗出劇毒,為人所害之跡,事發當晚除你之外,唯有李巧珍接近吳子修,若非是你而又是何人?”言訖,趙芸暧毫不遜色,坐于茶桌旁椅凳之上。

此言一出,迫得馬希麟惱怒不已:“休要出口傷人,我自幼勵志行醫,無奈身逢亂世,傷者病患醫有不及,我何來害人之心?”

趙芸暧句句不讓,連連逼問,馬希麟亦是羞怒異常,即便非是毒害吳子修之人,亦是百口莫辯。趙芸暧言道:“休要狡辯,倘若你能求我,我稍有憐惜,便請我父親助你免罪。”

馬希麟言道:“我馬希麟一生坦然,一不徇私枉法,二不罔顧法度,若有恥為,縱有百口亦辯不得,豈不為後世唾罵?”

凝望馬希麟身為書生,竟有如此氣節,似言之語而無虛假,便調侃道:“馬希麟,你真是一木頭,天下之大,才人輩出,你何德何能為後人所錄,果真将自己比作神醫,流傳萬世?”

為此調侃,馬希麟竟是釋怒為笑,脫口而言:“時下明醫,心存仁義,博覽群書,精通道藝,洞曉陰陽,明知運氣,藥辨溫涼,脈分表裏,治用補瀉,病審虛實,因病制方,對證投劑,妙法在心,活變不滞,不炫虛名,惟期博濟,不計其功,不謀其利,不論貧富,藥施一例,起死回生,恩同天地,如此明醫,芳垂萬世。代代史冊,僅有空名,但惜今世,患難之士,你雖宦女,不出所料,三教九流,不及女霸,肆于百姓,辱沒祖名。”

頓時,趙芸暧惱羞成怒,喝道:“住口。”

馬希麟依是言道:“自恃父親在朝為官,濫用職權,飛揚跋扈,如此,必為後世所恥罵,遺臭萬年。”

趙芸暧忿于起身,趨赴馬希麟身前,望似纖柔之手直取馬希麟衫領,嚴聲怒道:“看來你是自尋死路,不知存亡者亦不知天高地厚,膽敢再有妄言我便将你斃命。”趙芸暧見其不言,目中全然無遜,直将手鞭揮出。

馬希麟氣節尤勝,奈何亦是凡夫俗子,若有撻人之軀亦會稍懼。此情此景,左右皆是為難之際,煩躁不堪,但因氣節清高,憐愛蒼生,慣看欺軟惡僚,不曾為烈女欺辱,不念關乎身危,不必言明當事,但以冷眼直視。但見揮來行兇之手,而停于半空之中,兩目俱顯恐然之色。馬希麟以為必會挨打,時下不解眼前情形,趙芸暧忽作悚叫,松釋馬希麟衣襟,閉緊雙目,揮手妄舞大駭驚呼。

馬希麟不明原由,納悶其意,趙芸暧急于驚呼:“蠋蟲,蠋蟲,拿開,快将蠋蟲拿開。”

聞趙芸暧如是道來,而朝鞭指方向望去。果然見衣衫左肩處,有一蠋蟲正順肩臂徐徐爬下,爬行之态誠可令人渾身毛聳。不怕天地之女,見一蠋蟲竟吓成這般模樣,婦人終是婦人。馬希麟無奈嘆之,以二指取那蠋蟲,口中略帶嘲笑韻味言道:“僅是一蟲,而将你吓成這般模樣,嘗有狂言終日習騎馬術,身為蠻橫烈女,時下是否現眼?”

良久,趙芸暧不聞有聲,慌亂之情稍減,微開雙目觀望而去,見馬希麟正将蠋蟲執于手中,又是驚懼,不由緊閉雙目呼道:“遽踐殺之,遽蹋殺之。”

馬希麟淺笑出聲,素日,嘗與趙芸暧争甚,不想今日而與無賴秉性相背,直覺可笑。但輕一拂,便将那蠋蟲擲出窗外,而于原地踏作兩腳,言道:“好了,蠋蟲已被我踩死,真乃膽怯之徒。”

聽罷此言,趙芸暧複睜雙目,不知蠋蟲去向,擾心亟解,羞道:“誰人敢言我畏怯?”

趙芸暧因怯覓辭,而未有理,且于馬希麟狂笑之後,一語而使趙芸暧如負重釋:“此地蠋蟲與我鄉不同,乍眼一望,實是令人毛骨悚然。”

趙芸暧一時語塞,實不知如何解釋,羞時之際,回念馬希麟強詞羞辱,又是抓取馬希麟衣衫,盡力将他抵于牆面,恣意妄為言道:“馬希麟,我且告知于你,今日之事若敢透露,休怪本姑娘無情。”

馬希麟言道:“姑娘無情我早已習慣,何以見得有情之時?”

适值此時,又來一人,而是趙芸暧之侍衛,未嘗叩門急推而入,巧遇二人正于争嘴,且将馬希麟抵于牆面,時世有禮,男女授受不親,此般場面為人所見,今後何以面人?那人見此顏顯羞色,速速轉身欲出房門,趙芸暧見狀,急釋馬希麟而強止其人,連連問道:“方來欲又走,豈是賢德人?亦是不問此處,豈能容你出入自由?”

聽趙芸暧強言,那人倍顯膽怯,複回房內跪于地面,連連求饒:“趙大千金有所不知,小人确有要事向你禀報,未得請示,不欲見你與馬先生竟有戀情。”

趙芸暧急道:“休要胡言,今日之事你若膽敢洩露,小心要你狗命,說罷,有何事向我禀報?”

那人言道:“适才閑時,小的欲往街市,見于市上三裏見屍,五裏見乞,如此看來此縣已受天災,民以乞食為生,不勝其苦,縣府而是歌舞升平,大魚大肉,可将此事報與知府大人?”

聽罷此言,馬希麟心生痛甚,此事竟為侍衛所見,百姓實是蒙苦,如此時世百姓何以生活,難怪每逢亂世民間多有易子相食,而官者依舊歌昌,驕奢淫逸,實乃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此世但以行醫已是無法挽救民生,正于哀嘆之際,胡順帶随衙役朝屋奔來,怒火沖沖,且行且罵。

此事說來亦是屬常,馬希麟初為胡順之子診脈,但以望聞問切參診而未得出病因,胡順又迫出方,不得不從,如若不出非殺不可,然是出方無病可醫,必然無效。胡順不通醫術,而城內有通醫之人,諸多醫者雖不醫孺子之疾,然能分清藥材之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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