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禮義廉恥勸知府
徐成之死,對百姓而言皆是大快之事,城中百姓大呼痛快,害群之馬為人屠之,然而人非草木,孰能無情?有人歡喜有人悲。徐成之父名為徐憂寶,家論商賈,少時販鹽,投機倒把,牟取暴利,後則經營數家酒樓妓館,生意愈大,銀兩更足。
且說私販賣鹽,大清當為斬首之罪,若有一見,死罪難逃,所幸徐氏家譜中有一長輩,當朝為官,所居大理寺少卿之職,位高權重。徐憂寶初商之時幸遇此人,以家譜而稱大伯,認定有親。大理寺之職可謂油水肥厚,博聞多識,識者甚衆,雖是有親,而此人但認銀兩,徐憂寶販鹽之時,所賺銀兩多以二一添作五送予此人。因此,此案并非無人進告,而是無人敢察。
危險愈大,利益愈厚,待徐憂寶賺足,收手轉行從事酒樓妓院。今日,自聞愛子被殺,頓時火冒三丈,将一只上好茶碗碎于一地:“誰人吃了雄心豹子膽,敢與我作對,若不報得此仇,我徐憂寶誓不為人。”怒完之後竟又淚流滿面。
得知徐成之死乃是知府千金所為,徐憂寶更是怒不可遏:“素日,我未嘗與你計較,今日殺我愛子,此仇不共戴天,不久,我必将這小小知府碎屍萬段。”
徐憂寶取來筆墨,一仍舊貫,以密信送至京城,狀告濟南知府以權謀私,濫殺無辜,草菅人命,罪不可赦,自家愛子一向路見不平,不幸被殺。寫于此處,徐憂寶頻頻落淚,又以數片金葉塞入信中,後而封之。徐憂寶深知此人,若以一信而求,不足當誠,但以金葉附之,此事必成,即便書信語無倫次,亦會徹查此事還一公道,自書信一發,便去料理徐成後事。
張黛滢之事并不光彩,嫁出半路而又劫回且将新郎屠殺,此事亘古未有。得知徐憂寶欲報深仇,張銮緩緩安坐,嘆言道:“此事危急,皆是我之過也。”
孫墨卿始終于一旁火上澆油,對于此事,他認定是因馬希麟之過,以致自己失去大好前途,問道:“師父,處理此禍并非易事,若師妹嫁人,誰人敢娶?”
張銮亦是心煩,但凡女子上了花轎,終身為妻,時下竟又轉嫁他人,實失顏面,嘗于濟南已稱名醫,此番必會失信于人。百般思慮,後而言道:“既然如此,且将黛滢嫁與馬希麟,凡事皆錯于我,我見此人宅心仁厚,頗有神人之舉,與常人不同,若嫁得此人亦非羞事。”
孫墨卿言道:“師父甚是糊塗,馬希麟一生窮困,招得這般女婿,有何遠志可圖?張府醫館欲将發揚,需以大戶助持方可有成,再者,師妹何必嫁與他人,我二人自小青梅竹馬,何不将師妹嫁與我孫墨卿。”
非其人勿教,非其真勿授,可謂得道。聞之此言,張銮惱怒言道:“我張府豈是貪圖榮華富貴?馬希麟修醫悟道遠遠在你之上,錯就錯在我未因材施教,收了你這般學徒,當年你流落街頭,我好心收留,你竟這般不争氣,時時惦記黛滢,将來單單靠你,一枕黃粱,我這醫館幾時有成?”
馬希麟頗好醫學,常年熟覽醫書,趙芸暧深知此事,自家中尋來數本醫典,馬希麟執迷醫術,但見書中文字佶屈聱牙,且是偏方未嘗多見,藥性頗感沖突,閱覽幾頁不禁皺起眉頭,不再觀讀。
趙芸暧之臂傷尚需數月方能痊愈,換藥必不可缺,馬希麟嘗試換藥,悉心使傷不留疤痕,然而始終不能。念趙芸暧一心為己留下不平疤痕,每念及此,心中黯然銷魂。
而張黛滢盡受張銮怒責,且受孫墨卿嘲諷,張銮道:“黛滢,我嘗嬌慣于你,自張府歷代以來皆從長輩忠言,談婚論嫁應由父母,你叛逆長輩獨自妄取,實是愧對祖宗。”
張黛滢言道:“爹爹,無論如何我今生誓嫁馬希麟,希麟自聰過人,嗜愛醫學,為人好施,所見百姓無不敬仰,我與他成親後,便是你傳承之人,何愁不成大業?”
謂于馬希麟行醫之事,張銮與孫墨卿早有所聞,城裏城外百姓多有詳聞,而對于張黛滢婚嫁之事亦是遠近皆知。張銮不為錢財,但為尋一後人得以傳承醫術,然而馬希麟從未提起此事,自己又不願主動提出,只好作罷,且尋外鄉人士将女嫁去,方能心安。此時全由孫墨卿操辦,豪門一概同意,若非貴氏則不去考慮。
孫墨卿為張銮施策,将張黛滢鎖于屋內而後去外鄉尋找媒人,馬希麟數日不見張黛滢,心中甚是焦急,趙芸暧言道:“數日不見黛滢,可料必有兇事,張先生對你不滿,你這般去問甚是不妥。”
馬希麟言道:“既是如此,且将黛滢之事放下,可知你父親之事如何?”
趙芸暧言道:“說服我父并非易事,他自始固執,頗有主見,聽不得旁人勸言。”
數日之後,馬希麟與趙芸暧皆已痊愈,一同去了知府後院,誠如趙芸暧所言,說服趙佑廷何止容易,然而趙母身體不康,若再拖延恐有不吉。但見趙佑廷于書房閱讀,手握卷宗悉心察覽,趙芸暧未嘗叩門徑直入內,反使趙佑廷一驚,見是趙芸暧後趙佑廷方松一口氣,言道:“芸暧,數日不見你蹤影,又去了何處?自你歸時不來見我,我竟眼皮亂跳,恐有不吉之事。方今,你且如實告我,你祖母病況如何?”
趙佑廷此時僅言愛女之祖母,可見心存芥蒂,言語此處,馬希麟随後而入,施禮言道:“見過大人,令堂所患之疾雖重亦輕,若是醫治,雖言其難然且容易。”
趙佑廷不禁皺眉,輕置書卷仰首而言:“先生已知此疾與我有關,且問先生,芸暧之祖母可有一治?”
馬希麟言道:“全賴大人誠心,方能醫治。”
此時,趙芸暧言道:“你二人何必饒舌,爹爹,若将祖母接來濟南,并非壞事。”
趙佑廷神色一頓,愕然道:“何故如此之言?”
趙芸暧言道:“祖母孤苦一人,尚是思念父親,若接來同住,一家團圓何樂而不為,那陳年往事我已忘卻,爹爹何必常挂不棄?如若不棄,人死之後安能複生?”
趙佑廷顏面窘态,怒道:“休要再議團圓之事,自你黃口之時家中已無團圓之日,接你祖母來此誠是異想天開,此事不容思量。”言訖,竟不再理睬二人,手執書卷繼續閱覽。
馬希麟心存正義,抑制不住內心之憐,縱然趙母有過,亦如趙芸暧所言,世事變遷,數年之久何必耿耿于懷,言道:“此乃大人家事,我一外人不便勸解,然而百事孝為先,身為知府更通四書五經,大人可知何為大孝?”
趙佑廷雖是察閱書卷,而聞得一清二楚,冷哼一聲未嘗答言。馬希麟言道:“昔日,我受父親悉心教導,深明中華傳統,記憶猶新,忠孝禮儀廉,溫良恭儉讓,然而時下,子欲孝時親不在,悔之不及實乃今生遺憾,若有來生,即是父母大過皆然無怨,父母恩情無以為報,不可因一女子而悔恨父母。孟子有言,于禮不孝者有三,事謂阿意曲從,陷親不義,一不孝也,家貧親老,不為祿仕,二不孝也,不娶無子,絕先祖祀,三不孝也,三者之中,無後為大。”
趙佑廷仍未有言,馬希麟再言道:“自古文人讀詩書,以文治國修萬世,知府大人身受百姓愛戴,何以天下大同,人心無惡?”
趙佑廷本有城府,然是受不得如此激将,但見他将書卷奮力摔于桌幾,聲勢如雷吼道:“大膽,你竟對本官如此言論,你有何資格來教訓我?若不是你有功于朝廷,必将你拉出去重杖伺候。”
見父大怒,趙芸暧急沖馬希麟使眼色,趙佑廷常年如是,不鳴則已,一鳴驚人,若真鬧翻非屬善事。然而此時馬希麟仰首大笑,言道:“大人無須以刑壓人,世間百姓多屈于權威而不屈于權力,我念自己言語無失,不足為懼,漢朝以來,以孝廉選拔人才,所為孝廉之人必是德高望重,受人之敬仰,大人身為知府竟置親母于不顧,但将此事淡然于心,如此之見,清官皆如此,大清氣數盡矣。”
聞于此時,趙佑廷不僅不怒,反而笑道:“如你之言,我何時不顧生母?錢財銀兩未嘗短缺,傭人仆從亦是足用,為此之疾,我邀請諸多醫者前去診治,可有不顧生母之論?”
馬希麟言道:“令堂心中郁氣凝滞,脾胃失調,引發疾病,郁氣病竈因你而起,數載不見故裏生母,終以公務繁忙為辭,恐将故裏所在何處皆已忘得一幹二淨,時今趙母已是年邁,更視金錢仿如無物,所需誠是親情團圓,豈是那些迂腐之物?昔年,我聞好友錢謹感嘆,人生難得有三物,第一乃真摯之情,第二為人之康體,第三是既往之命,童年之子皆能通悟,而今,大人何必将那舊事耿耿于懷。”
趙佑廷顏面無容,實質心生悶氣,一時之間無有答辭,身頹失力,癱坐于椅凳之上。低語道:“小蓮甚是委屈,小蓮惜哉。”
十餘年載飄然而過,不想趙佑廷竟是有情人,終将此事悉挂于心。馬希麟續言道:“回首向來蕭瑟處,歸無風雨也無晴,那女子雖是委屈,即便趙母有過,然而,既失愛人何必再失母親,今且趙母安在,若有一日今生而不可見,大人可如念柳蓮一般憶念生母?”
趙佑廷終以嘆氣,徐徐執起書卷,緩緩而言:“不想我趙佑廷為官多年,飽讀詩書,卻不及後輩開悟,我趙佑廷誠是有愧于母,有愧于天。”
聞之此言,趙芸暧心中一笑,待二人行出書房,對馬希麟贊嘆不已,趙佑廷常年固執,不曾聽信任何一人,今日一見,可見馬希麟乃是多才之人。此時,馬希麟搖頭言道:“适才皆是我心中憤慨,我念父親之情遲遲揮之不去,若是旁人勸我忘記,亦是不能。”
馬希麟多日不見張黛滢,頗顯焦急,待說服趙佑廷後又去四處尋找,趙芸暧雖有不滿,無奈而同去尋。
且說,徐憂寶自遞交訴狀之後,未見回訊,但見趙佑廷每日如常秉公執政,心中愈焦。眼見愛子欲過頭七,未能伸冤,按耐不住提筆修書一封,信中多有問候之語,多半寒暄之言,提出依舊不見知府落難,心有不甘,最後,花下重金由一文人潤色一番,送上京去。
數日之後,徐憂寶忽見回信,心感大喜,拆開一閱誠是大理寺少卿手書,信中先是問候安好,相托之事已然知曉,對于知府徇私之事已呈奏折,自因公事繁忙不來此處,然有一欽差交情深厚,不日,便會路經此地,若至濟南則由徐憂寶送上厚禮,而後,可狠狠訴告趙佑廷,此事必成。
讀遍手書,徐憂寶已是胸有成竹,連連狂喜,即刻備足銀兩及珠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