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傷痕

或許是因為過于疲憊,沈長念明明覺得意識清醒,卻恍然發現自己陷進無法解脫的夢裏。

夢裏一片昏暗,只有正前方散發着微弱的燭光,烏黑的鐵鏈相互碰撞,發出不合時宜的聲響。

沈長念揉眼,看清前面的場景,上身赤/裸的孩子和它身旁拿着皮鞭的男人。

都是背影。

男人手裏的皮鞭耀武揚威地在半空旋轉,随後迅速地落在孩童滿是傷痕的後背。

沈長念見着這副情狀,掙紮着往前走,想要救出孩子,卻感覺自己的雙腿被緊緊地束縛。他無法移動,只能在原地呆呆地看着,看着沾過鹽水的馬鞭一次又一次地落下。

本來應該尖叫害怕的孩子,卻始終保持沉默,他沒有因疼痛而嘶吼,整個黑暗的空間裏流轉的只有微弱的悶哼聲。

“住手!”沈長念終于無法忍耐,他高聲制止,于是男人驚慌地轉過身來……

天亮了。

“住手!”躺在床上的沈長念忽然彈起,夢中的場景還歷歷在目,他無意間伸手一摸自己的額頭,滿手的汗讓他以為自己曾真實地經歷過這樣的事情。

正在整理茶具的青源被自家少爺的吼叫聲吓了一跳,差點兒就把茶杯甩出去,此刻又看着自家少爺突然發呆,還以為他魔怔了,所以語氣裏隐隐約約地暗藏着疑惑,微顫地詢問道:“少爺?”

沈長念的目光轉向自己的侍女,他看着自己簡單的小屋,費力擠出微笑:“怎麽?”

青源看着他的模樣,替他斟了一杯熱茶,遞過去,回道:“許是您剛才做噩夢了?”

沈長念接過茶,淺酌一口,這才鎮定過來,笑道:“也許是吧。”

青源被他這副剛醒過來時懵懂的模樣逗得合不攏嘴,答道:“我看您也真是考糊塗了。”

說到這兒,他想起之前自己的想法,羞澀地撓撓頭:“我是不是在貢院前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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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呀!”青源疑惑地望着他,明白他話裏的意思後,話語裏便帶了些調笑“當時可是瑞祥扶您回來的。”

“那……”沈長念忽然回憶起攙扶自己的那雙手,詢問道,“我是怎麽回府的呢?”

青源略微一頓,想起老爺之前的吩咐,立刻回複平常的狀态,微笑回道:“是謝大人您送回來的呀!”

“哦,師傅”沈長念沒有多想,只當是謝軒等人恰好找到自己,剛好又覺得饑餓,所以沒再深思,起身後就準備用餐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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譚宸憤怒地将書簡甩翻在地。

“怎麽?”祁學謙聽見聲響,轉過頭來乜他一眼,輕聲詢問。

“還不都是那個額爾德克”譚宸看着自己這位故友,怒氣沖天,“你說你也是,他第一次來時那般無法無天,你為什麽不滅滅他的威風?如果你當時就挫了他的銳氣,他也不至于這麽肆無忌憚。”

“你教我如何滅他的威勢,難道要我同他大罵,亦或者當面教導他我魏朝的禮節?”祁學謙把手裏的書籍放回桌案,嘴角的冷意還沒有消散:“他是元國的皇子,不是我魏朝的臣民。”

“他是元國皇子不假,但他拜訪我們魏朝,也應該遵守我們魏朝的規定吧!”譚宸因為朝堂的事“就算因為身份不方便行跪拜禮,至少說話也不能處處針對皇帝吧!”

“他不是針對皇帝”祁學謙回想起往年額爾德克神色裏的挑釁,站起身來,望向皇宮所在的方向,“他是想攪翻整個魏朝。”

原本叫嚣着要好好揍這小子一頓的譚宸,忽然冷靜,細細回憶起額爾德克兩次來京時的行為,面色凝重:“他想讓你和皇帝敵對?”

“你得再說準确一些”祁學謙少有地拍拍他的肩“他是想讓我和皇帝的矛盾從暗地轉到明面。”

雖然方法老套,但用起來卻很順手。

譚宸一愣,陷入沉思,許久後擡首皺眉:“你怕皇帝和額爾德克聯合起來?”

“不知道”祁學謙的面容依舊平淡無波,“這就要看皇帝的太傅如何抉擇了。”

皇帝的太傅,就是沈重。

祁學謙今日告了事假,沒有上朝,卻沒想到第二次來京都的額爾德克竟然出現在朝堂上,要求和魏朝簽訂貿易條約。

這般好事,皇帝自然是高興,欣然允許。

卻沒想到額爾德克對着衆人一笑:“魏國皇帝,我自然想和你簽訂合約,只是我聽聞在貴國,這種事情必須經由左丞相決定,沒想到今天時運不濟,左丞相告假,所以我們還是等他在場時再商量吧。”

皇帝什麽态度,祁學謙不知曉,但沈重的态度卻是十分明顯,聽完額爾德克的話,他立即出列,反駁道:“天子治國不講究面面俱到,只講究各得其所,使'男有分女有歸',陛下自然不用事事親為,所以這等小事,只需交由左丞相就夠了。”

“小事?”額爾德克笑得更加開懷“既然與我元朝相交是件小事,沈大人可否說說何為大事?”

““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方為大事”沈重義正言辭地回答。

額爾德克聽完他的話,笑得更加得意“好一個魏朝皇帝,國事全部交給左丞相處理,說話也都是右丞相代勞,敬佩敬佩,莫說是我元朝皇子,就是我父親都自愧不如呀!”

沈重這才發現自己完全代替了皇帝說話,擔心地看向嚴佑元。

距離太過遙遠,看不清皇帝的神情,可從他緊握的手來看,他的心情并不愉悅。

可嚴佑元還是朗笑:“皇子謬贊了。”

臣工面色都是大變,這是直接把辱罵當成贊譽,生生受了這般的謾罵。

額爾德克聽見這種話,不再糾纏,拱拱手:“魏朝皇帝果然大度,那此事就等明日左丞相安排。”說完也不顧衆人的反應,徑直離開。

百官無言,閹人一聲“有事啓奏,無事退朝”結束了早朝。

這些情景,都是譚宸和他手底的探子轉述的。

祁學謙不知道當時的嚴佑元是怎樣的心态,但他卻隐隐猜測,這位皇帝,內心定然是不甘的。

自己幾乎架空了他的權力,把他變成了一個華貴而精致的擺設,無論是誰,定然都不會樂意接受。

更何況這次還受到了這樣的侮辱。

“祁學謙”譚宸顯然早就知道,他嘆氣許久,終于把深埋在心底的話問出來“你打算怎麽辦?”

祁學謙望向他。

“權勢是皇帝的,你可以借用,但卻無法篡奪。現在你雖然占着優勢,可如果日頭長了,皇家無論如何都會把權力收回去。到時候你就不是主持變法的左丞相,而只是禍亂朝綱的奸人賊子”

譚宸擰緊眉頭“如果真的到那一步,你有沒有想過,你怎麽辦?

現在他風頭正盛,許多年輕人都追随他,可倘或某日牆倒衆人推,不要說安身立命,能不能保命都成了問題。

祁學謙不願意接話,他反問道:“你覺得皇帝和沈重會做些什麽?”

他笑笑:“估計正在商量如何對付你。”

“譚宸,你說……”祁學謙邊思索邊說,“假若我讓沈長念成為我的追随者,沈重還會反對我嗎?”

提及自己有幾分疼惜的師弟,譚宸恢複嚴肅:“祁學謙,你比我更知曉沈重是什麽性子。”

為了自己,他可以生生嫁禍庶子,而一個嫡子……說好聽點,是香火,說難聽些,也不過是個工具。

“而且,從我個人的角度,我并不希望你把沈長念牽扯進來”譚宸擲地有聲。

“牽扯?”祁學謙的表情依舊沒有變化,但語氣裏的諷刺卻說明一切“他們沈家,誰能夠置身事外?”

譚宸默,終究沒有再詢問,安靜地等待着他的部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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