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糊塗
漳州水災來勢洶洶,水量之大前所未有。但好在上年皇帝聽取建議,已經早已派人加固水壩,清理疏水渠道。
只是因為時間原因,所以黑水的水利工程并沒有完全整治好,否則這次水災也就不會發生了。
但好在畢竟整治過,所以實際的損害并不大,需要商讨的就是派去赈災的人選。
商讨時候,祁學謙正準備推薦譚宸去赈災,結果沒想到先被人搶白。
“微臣以為,工部侍郎趙文傑品行端正,行事嚴謹,定然可以承擔安民重任”沈重擲地有聲。
皇帝翻閱完呈上來的折子,蹙眉道:“趙文傑品行尚可,只是年紀尚淺,資歷恐怕不足,換一個人或許更好。”
“那,加上譚宸可好?”沈重應道。
皇帝沉吟許久,方才轉向祁學謙:“祁愛卿意下如何?”
祁學謙似笑非笑,看着他們一唱一和。
此次赈災本來不是難事,只要處理稍微得當,多半都會成為功勞。
他的确有意趁此機會,讓譚宸升官,畢竟他現在的職位約束了他的能力。
只是眼下被他們兩人主動提出,倒顯得分外不懷好意。
但他們這次推舉的人都是和他相關的人,說白了,那兩人都是他的黨徒。譚宸與他相交多年,趙文傑是往年科舉受過他贊賞的人。
只是沒想到,這兩個人還想在洪災時候動手腳。
“殺雞焉用牛刀?因着往年的預備,此次赈災,實則不需要過分勞心勞力。今年科舉選出大批人才,何不磨練新人?”
祁學謙忽的一笑:“本年探花周慕禮,性情溫和,少有雅名,以微臣之見,他就很合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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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重臉色發綠,面朝帝王,跪地不起:“陛下,周慕禮雖年少有名,但從未參與過政事,怎麽能擔此重任?還是讓譚宸去的好。”
嚴佑元的面色也不好看,戰戰兢兢地擺起皇帝的威嚴,出聲:“關乎天下黎明百姓,哪裏有大事小事的分別?祁愛卿向來謹慎,這次卻是考慮不周。”
爾後順次說道:“依朕之見,還是派譚宸前去,方為上策。”
無論對方如何,祁學謙卻不能不給他皇帝的顏面,勸阻:“陛下……”
“難道在祁愛卿眼裏,朕的話不管用嗎?”嚴佑元倏忽把折子摔在地面,滿是怒氣地吼出聲:“還是祁愛卿覺得,你比我更适合這個皇位?”
“微臣不敢,可是……”祁學謙登時跪地,但語氣裏沒有絲毫的慌亂。
“沒什麽可是的,此事就按我說的辦!”嚴佑元兩眼圓瞪,顯出皇威。然後态度稍稍平緩,輕嘆:“朕乏了,都下去吧。”
“臣等告退”兩人一前一後出宮門。
沈重捋着花白的胡須,大笑,笑聲裏帶着嘲弄的意味:“祁大人沒想到也會有今天吧?”
“今天?哪天?晴天?雨天?”
“祁大人是聰明人,何必揣着明白裝糊塗。”
沈重眯眼,眼裏閃出精光:“若是往日,想必祁大人定是要逼得帝王就犯。只可惜,今時不同往日,祁大人還是夾緊自己的尾巴。”
祁學謙渾不在意:“一個酒囊,一個飯袋,湊在一起還能反天不成?”
“你……”沈重捋胡須的手陡然一緊,枯瘦的手背顯出青筋。
“沈大人可別所想,我說的不是您。”
一句話把沈重的話又堵回去。
祁學謙的車轎先到,他上車轎之前,挑釁式地瞥了沈重一眼。
沈重的手又是一緊。
“畜牲”望着原處離去的車轎,他狠狠罵出聲。
前來迎接的小厮聽見他的罵聲,“撲通”一下徑直跪在地面,磕頭不止:“老爺恕罪,我并沒有拖延,老爺恕罪。”
聽見聲音,沈重把目光轉回到這小厮的身上,蔑視一笑:“果然是當畜牲的命。”
小厮忙笑道:“是是,能給老爺當畜牲,也是奴才的福氣。”邊說着,他成凳狀跪在馬車前,請沈重上車。
沈重踩着他的後背,穩穩當當地上了馬車。
小厮的谄笑卻始終沒有改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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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學謙的軟轎,平穩地朝着祁府前去。
空氣裏忽的傳來一陣甜膩的香氣,他想了想,呵止轎夫。
跟在他身旁的劉澤奇,即刻作出警備的姿态,掩護着祁學謙下轎,他緊張地低問:“大人,可是有何吩咐?”
“嗯”祁學謙不在意地應了聲。
“請您吩咐”他抱劍行禮,戒備的姿态卻表明他的謹慎,仿若只等一聲令下的出鞘之劍。
祁學謙上上下下地摸索,蹙眉:“錢。”
“錢?”劉澤奇以為自己沒聽錯,不可置信地重複道。
“錢”語氣肯定。
劉澤奇一愣,收起警備的姿态,無語地把攜帶的碎銀兩和銅錢掏給他。
想了想,他還是吐槽道:“下次借錢,別弄的氣氛這麽緊張。”
祁學謙不自主地想,我沒把氣氛弄緊張,是你自己理解錯了。
所以他回答:“是你太笨。”
如果這人不是自己的好友,劉澤奇恐怕就直接上手把銀子搶回來了。
可因為兩人相交多年,他還不得不跟着祁學謙,護衛他的周全。
劉澤奇真想替自己掬一把辛酸淚。
祁學謙拿着銅板,走到名為“百花蜜”的糕點店前。
糕點店的店家是一位老人,她的眼神和聽覺似乎都不太好,本來應該是頤養天年的年紀,但因為小輩都在做糕點,所以她就幫忙售賣。
生意很火爆,三三兩兩的顧客擠在店門前,一個拿完糕點之後,另一個接着拿。
祁學謙緩步上前。
遞上銅錢的客人們紛紛收回手,往前沖的都快步後退。
深紅色的官袍,足以表明身份的尊貴;再加上臉頰的疤痕,稍微了解點朝廷事務的人都能猜到他的身份。
他站在店家門前,端詳着花花綠綠的糕點。
老人家眼花,也不了解他的地位,慈祥地笑道:“您要些什麽?”
他按照自己感覺随意指了幾種。
老人按照店裏的習慣,把他要的每種都用包兩份,笑呵呵道:“我和我兒子兒媳才剛到京城,日後還要望您多多照顧生意。”
說完,指着他選的糕點介紹:“這是梅花糕,這叫青團,這是如意糕……”
最後一起遞給他:“來,您拿好,總共四十文。”
祁學謙數清楚錢數,一手遞給對方,一手接過糕點,然後轉身上轎。
等到車轎走遠,一位布衣對着身旁的人嗫嚅:“天人之姿。”
那聽的人卻是個屠夫,滿臉橫肉,兇神惡煞:“天什麽人什麽姿,幾天前他還搶劫了我妹夫的店,現在這世道,這種……都沒人管管。”
屠夫本來想直接罵“混蛋”,但想到周圍人多口雜,于是便把“混蛋”二字嘀咕過去。
布衣悄然離他遠了一步,沒有争論,但打心底懷疑他的話。
誠然,他也知曉之前祁學謙仗勢搬空樹店的傳聞,但他卻總認為另有隐情。
畢竟像他那樣權位的人,如果在意一間店,有千百種手段可以悄無聲息地奪過來,何必授人話柄。
“也不知道那家店主怎麽就惹到了這尊神”布衣低聲自言自語,買過糕點,朝着自家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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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學謙也回了府邸。
小厮上來朝他問安。
他神色是一貫地平淡:“夫人呢?”
小厮想了想,躬身道:“小的不知道,但夫人今日沒出府,想必是在卧房。”
祁學謙點頭,徑直去了她的卧房。
兩人自成親以來,從來沒有同床共枕過。但在衣食住行方面,祁學謙并沒有刻意為難她,一切都是按照正室夫人的标準為她安排好。
她的卧房,也就安排在他的卧房附近的聞檀院。
院內一隅生着一株百年檀木,整個院落內都能感受到若有似無的檀香。
事實上,京都的位置偏北,所以并不是适合檀木生長的地方,但偏偏在這間院落裏,檀樹生長地分外茁壯。
祁學謙望着檀樹,有些出神。
回神後,他踏進院內,候在門前的青顏朝他微一福身。
看來是在卧房,他想,正準備推門而入。
青顏又是一福身:“夫人在午睡。”所以你快走吧。
祁學謙“嗯”了一聲,推門的動作稍微輕緩些,邁入房內。
這座院落,本身就是為女性而準備的,所以整間房屋的裝飾都偏向柔和。
青銅金簪,輕紗薄幔,隐約瞧見躺在床榻的人兒伴随着微弱悠長的呼吸聲稍微起伏。
提着糕點的手指忽的一顫,他鬼使神差地靠近床邊,仔細打量着她的容貌。
無法形容的美。
他想,這麽多年,怎麽就沒人發現她是個女孩?
床上的人兒微微翻身,卻吓得他慌忙後退幾步,差點跌落在地。
午睡本來就睡得不深,沈長念在半夢之間聽見腳步聲,迷茫地起身,眼眶裏還帶着些微的濕潤。
還不等她清醒,就發現油紙包被丢在她的懷裏,随後便是冰冷地斥責:“睡什麽睡,今日的公文批閱完了嗎?”
她在半醒之間,忽的被這般一罵,突然就清醒了:“你沒回來,我不敢擅自進入你的書房。”
祁學謙這才想起,自己忘了的事情,開口道:“我已經和書房的護衛說過了,你可以随意進入。”
沈長念一愣。
“別發呆,快起床給我去批閱公文!”他吼完,轉身,步頻極快地離開房間。
沈長念發覺他堪稱逃命的速度,癡愣着,提着手內的油紙包,也沒弄清楚他的想法。
快速起床後淨面穿衣,提着油紙包朝書房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