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争吵
沈長念醒來時候,發覺自己正躺在書房裏,衣着完整,房內沒有其他人。
她翻身起床,打開房門。
豔陽高照,萬裏無雲。
青顏聽見窗戶打開的聲音,匆忙迎上來:“夫人,讓奴婢伺候您梳洗。”
沈長念的目光轉向她,微微點頭。
兩人一同回到聞檀院,青顏端來溫水,沈長念開始淨面。
洗到一半,她突然想起:“我昨天…是不是在那兒睡着了?”
青顏聯想前後,也明白了:“應該是。侍衛說,昨日祁大人在書房裏呆到深夜才出房門,但您卻沒有跟上來,他們都以為您被祁大人……”
稍微停頓,青顏嘀咕了一句“殺害”,然後繼續正常說話:“結果祁大人派小厮告訴我,讓我早晨去候着。所以琢磨着,您應該是睡了。”
沈長念颔首,把毛巾遞給她。
“夫人,祁大人和您每日在書房裏做些什麽啊?”青顏邊接過毛巾擰幹,邊用一雙澄澈而充滿好奇的眼鏡望着她。
“沒做什麽”她答。
青顏悻悻地收回視線。
看着青顏,沈長念像是覺得少了什麽,在腦袋裏思索一陣:“趙旭呢?”
“額…”青顏沉吟一陣,這才回憶起“趙旭”是誰“不知道,昨日還守在院外,今日就沒見着人影。”
她細思,驚嘆:“夫、夫人,他不會逃走了吧!”
Advertisement
沈長念回憶和趙旭的交流,深深覺得他不是會逃跑的性格,吩咐道:“去找找他,找到之後讓他貼身保護我的安全。”
“是”青顏福身行禮,照着沈長念的吩咐辦事。
但是直到祁學謙回來,都沒有發現他的蹤跡。
她心裏記挂着這件事情,畢竟趙旭不是普通人,随口向祁學謙提了一句:“我父親之前給我的那個侍衛不見了。”
“跑了?”他沒擡頭。
“應該不是,但也不知道去哪兒了。”
他又是往常的那副嗤笑面貌:“的确不是,沈重用來監視你的人,怎麽可能說離開就離開。”
她向來不喜歡祁學謙嗤笑時的神情,乜他一眼,腹诽:是呀,他還肩負着幫我偷你兵符的使命,怎麽可能說走就走。
但這當然不能明說,所以她道:“你別總是離間我和我父親的感情。”
祁學謙一愣,他的确有意離間兩人。
只是沒想到她這般實誠,竟然直接點破。
他一掀嘴:“你們之間的感情,還需要我離間嗎?”
“不需要啊”她微聳肩“反正已經夠薄了。”
祁學謙悶笑一聲:“沈重恐怕怎麽也沒想到,操勞大半輩子,着重栽培的兩個孩子,一個被自己親手貶谪,一個和他感情淡薄。”
“長泛明明是你貶谪的”她嘟嚷一句,眼帶疑惑。
“質問我?”
“不是,只是好奇。”
長泛的事情,當時明眼人都能看出有問題。
但在朝堂上,想要安身立命,看破不說破才是最好的做法。連沈重都無法替他翻案,那時還是個讀書人的沈長念又能幫他做些什麽呢?
不過,現在聽到祁學謙說,是沈重親手貶谪,她不得不驚訝于其中可能存在的內幕。
“這都想不通?”祁學謙望向她,見她還是一臉呆滞,出聲解釋:“你父親是在為你鋪路。”
“為我?”
“不然還有誰?”他笑,虛晃的笑意直達眼底“沈長泛的野心太大,他擔心沈長泛威脅到你的位置。”
“可我父親說,朝堂之上,必須我們相互扶持才能支撐下去……”
“他是騙你的”祁學謙無奈地按壓着太陽穴。
最近沈重和小皇帝總好像在謀劃些什麽,但是偏偏又不放在明面上,而是暗地裏使着刀子。
有時候被煩得不行,真恨不得直接把他們解決掉。
他擡頭,眼神望向她,見她仍舊是一副迷惑不解的表情,心底嘆息,感概她幸好沒進入朝堂。
“你庶兄,野心太大”
他解釋道道:“沈重本來就沒準備讓他獨當一面,而是想讓他成為你的輔助者。”
“但是他在朝堂裏的行事越來越張揚,甚至直接抨擊我,這些都超出了沈重的預料,所以沈重才會想辦法把他拉下來。”
“再說明白些,沈重擔心沈長泛破壞他的整個安排,多餘想讓沈長泛成為你的幕後賓僚。結果沒想到,你竟然是女兒身。”
沈長念沉默,她忽的回想起沈長泛被貶後的憤怒,這才明白,或許他并不知道這件事情是父親主導的,但他一定能夠看出父親的抛棄。
就和她當時一樣。
她猛地開始同情起沈長泛。
“不用同情”祁學謙又是勾起嘴角,并不一定是笑,但卻總帶着看好戲的意味“自從你被發現是個女兒身之後,在他眼裏,你的價值還不如沈長泛。”
沈長念真想“呵”他一聲,但卻發覺嗓子幹涸,就像是粘連在一處,怎麽也沒辦法發出聲音。
即便已經被提及很多次,但被自己的親身父親當做貨物來衡量價值,總歸是傷心的。
“吱吱,沈重的兒子和女兒喲~真可憐”祁學謙那副向來冰冷的面容上,此時堆滿幸災樂禍的笑容。
他面頰上的傷痕,扭曲着,毀壞他的相貌。
“有什麽可憐的,我都健康平安地長到這麽大了,已經很知足”沈長念低語。
祁學謙挑眉,不揭穿她的失落:“其實我挺好奇,你女扮男裝多年,是如何瞞過來的?不說別的,單說科舉搜身就必須要脫衣,你怎麽沒暴露身份?”
沈長念沉吟一陣:“我爹是沈重啊,然後我就借勢呗。”
他依舊用不解的神情瞧她。
“很簡單啊,我裝出纨绔的樣子,委跟他們說我爹是沈重,再說我很讨厭別人近我的身。”
“那些搜查人員也多半不會為難我,畢竟我父親位高權重,他們也不想多生事端,檢查外袍之後就讓我進去了。”
說到此處,沈長念有些羞愧感:“雖然我知曉這樣不太妥當,但也實在沒有其他辦法。”
祁學謙聽完,仰面大笑,連說三個“好”字。
他極少情緒外放,眼下的笑倒讓她吃驚,正準備問他笑什麽。
就聽見他繼續道:“我就欣賞你這種随意禍害沈重名譽的作法。”
他沖她咧嘴笑,像是來自閻羅殿的惡鬼:“以後繼續。”
沈長念盯着他,猶豫着,把筆一擲,下定決心似的:“我有一個問題。”
他早已止住笑,手持狼毫,恢複批閱公文時的冷靜。
“你和我父親,究竟有什麽仇?”
他的注意力從公文轉向她,但是神思卻在自己的腦海裏來回翻蕩。
什麽仇?
他沒有回答,只是那片火海再次在他頭腦裏燒起,猙獰的面孔一張張地浮現在他的眼前,耳邊的嚎叫聲越來越響。
當時,年輕俊秀的男人站在他的面前,沒有安慰,只是平淡地:“之和,別看了,跟我走吧。”
他看向男人,眼眶裏蓄滿淚,牙齒磨得生響。
他的脖子像是僵硬一般,無論如何也無法點頭。
但最終,男人還是帶走了他。
男人保全了他的命。
往事入眼,他笑:“沒仇,他對我有恩。”
沈長念無論如何也沒想到是這這種答案。
她見他怔愣許久,以為他會将積攢的怒氣一并爆發。
她還想繼續問,但薄唇微啓,便被他打斷。
“我奉勸你,不要再繼續問”他如鷹般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勾起嘴角,似笑非笑。
這副神情,卻恰好是沈長念最讨厭的。
比起他的嗤笑和嘲弄,他的似笑非笑最讓人厭惡。
于是她也顯出似笑非笑的表情,直視對方。
祁學謙霎時間雙眼通紅,收斂所有笑容。
“我給你逃命的機會”他的眼內帶着明晃晃的憤怒,那份憤怒仿佛要吞噬她“出去!立刻!”
沈長念沒動身:“我的任務還沒完……”
整個書房都是“碰”的一聲巨響。
她不受控制地打了個寒顫,望向他狠狠地拍向桌面的手:“不疼嗎?”
然後她的目光對上他:“你要打我嗎?”
祁學謙沒答話。
往日裏,祁學謙就知道,她的眼睛很漂亮,笑的時候勾人,不笑的時候安撫人。
但真正吸引他的,卻是她眼神裏一貫的澄澈和平和,就像是緩緩注入流水的湖泊,外表永遠溫穩和諧,但湖內卻醞釀着無盡的活力。
祁學謙無數次想,這就是被寵着養大的孩子。
只是今天,那片湖泊卻像是被微風刮過,攜帶起波瀾。
“出去。”莫名地,他的氣勢衰落很許多。
湖泊裏刮起飓風,溫熱的濕氣盈滿整個眼眶。
“好好好”他的表情變得兇惡:“你不走是吧,我走!”
說話間,他摔門而去。
不知怎的,沈長念望着他逃跑似的背影,竟然無法控制地破涕為笑。